大家順著追命的目光望去,有一壯年男子走進店來,方臉、額寬,態度謙沖,堅定而溫和,但予人一種正直,敦厚,且能負重責的感覺。小飛燕一早迎了上來,鐵手的沉著、溫厚,有氣派、有風度,似乎一下吸引了老板娘的注意,再者,江湖誰人不知鐵二爺是一個術德兼修、知行合一的俠士。
「二師兄。這杯敬你。」追命隨手倒了滿滿一杯酒,遞給鐵手。
「多謝。」鐵手微笑正要伸手接過。追命突然抬手一潑,竟然把滿滿的一杯酒就往鐵手臉上倒去。江湖皆知,四大名捕,無情,鐵手,追命,冷血,都是以命換命的生死知交,他們相互照應,相互扶持,比親兄弟還親兄弟,是武林一段佳話,追命縱使最戲謔,酗酒,玩笑不羈,也不至于對自己的師兄不敬,敢情今兒個真是和高了。
鐵手也有點模不著頭腦,他默默地運內力于雙手,輕輕擋住飛來的酒水,手腕輕輕翻轉,以內力把酒逼回杯中,滴水未漏。追命沉著臉,說道「二師兄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說完飛起一腳,把那杯酒踹了出去。
要知道,追命最厲害的就是一雙腳,人稱神腿追命。眾人只見他腿提膝轉,右腿蹬地一跳,左膝緊貼胸部,腰馬一帶,右里合腿,那酒杯就像被鞭子打了的陀螺,沒命地旋轉,酒也打起了漩渦,都溢出了被子,卻不撒出來。坐在附近的史文龍,韓夫人,四劍客還算坐得住,其他人,包括老板娘小飛燕都差點跟著那酒杯一起飛了出去,砸向鐵手。青楓客棧登時大亂,酒壺碗碟一起隨著那股追命踢出來的風掉在了地上,桌椅跟著移動,「吱嘎吱嘎」,在木地板上留下了長長短短的刮痕。
鐵手立馬做出了回應,他伸出手,是的,赤手空拳,握住了那個,急速旋轉的酒杯,眾所周知,旋轉的物體的殺傷力比起靜止的而言殺傷力何止一倍,是十倍甚至百倍!鐵手居然簡簡單單輕輕松松地握住了酒杯,靠一雙沒有任何武器的手。鐵手,果然名不虛傳,手如鐵!追命的出手已是如此不凡,鐵手似乎更勝了一籌!
客棧里的人們,抓住了桌子邊緣,狼狽地站穩,眼楮滴溜溜地挨個打量鐵手和追命,不知道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追命長嘆一聲,「我願賭服輸。」
鐵手不解「賭什麼?輸什麼?」
追命解釋「我和人打賭,我全力出擊,你必不能一招接下。我若是贏了,便留下。若是輸了,自己退出。今日我技不如人,青楓大會我自動退出。」
鐵手想勸他莫要中了小人的圈套,話到嘴邊,鐵手什麼也沒說,點點頭。
追命望著一屋子的狼籍,不好意思的對鐵手說「你先墊上,回頭我抓了賊,領了賞再還你。」鐵手苦笑,所有的酒都灑了,濺得都是,桌子上,木板地上,柱子上,衣裳上,房梁上。算上打爛的杯子盤子,桌子凳子,好些銀兩。
「之前還欠我四千八百九十八。」鐵手提醒道。
追命嘟囔,「你不是記性這麼好吧。」
鐵手溫和地回答「親兄弟,明算賬。」
「我們不是親兄弟。」追命毫不臉紅地鑽空子。
「啊,所以你不用還了。」鐵手微笑著表明這場討論到此為止了。
「這都可以。」小飛燕暗中嘀咕了一句,被追命听到了。追命揚起一道眉毛,「有什麼不可以?是親兄弟的要明算賬,因為血緣沒得選,賬目再不清楚那就連兄弟都沒得做了。不是親兄弟,因為已經相互認定了是知交,是兄弟,賬目上糊涂些兄弟還是照做的。不是每個親兄弟都是好兄弟,你羨慕不來的。」
「胡說!」小飛燕有點惱了。
「你真羨慕不來,因為你只可能是姐妹,當不了別人兄弟。」追命真是臨走了也不忘耍兩句嘴皮子。他向一眾人等笑道「諸位諸位,這種不花錢買人情的事我追命最愛干了。反正青楓大會是參加不了了,不如對面看看熱鬧。依我說,隔壁的仙客來酒家倒也別致,有想喝一杯的只管來,我請客,鐵二爺付錢!」
青楓客棧內爆發出一陣大笑,果真,店內一半多的客人都三三兩兩跟追命出了青楓客棧。
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鐵手實在是感嘆追命的圓滑,場面做得實在是漂亮,換了他,斷斷想不出這麼體面的 子來。鐵手在一眾師兄弟里,單論內力,武功修為,自然是最高的,但說道江湖閱歷,世故人情,追命這個當師弟的確實是勝人一籌了。追命自幼行走江湖,常常混于市井之地,當過討債的,做過長工,在飽食山莊做過食客,進六扇門前也當過捕快,還辭過職。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追命莫不比他,或是無情和冷血經歷得早,經歷得多。人在江湖,單靠一身武藝遠遠不夠,還要有智謀,有人脈,懂得留後手。鐵手覺得,這些方面,追命給了他莫大的啟發和指導,盡管他是他的師弟。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是故無長無幼!
除了鐵手,跟著追命出去的武林人士,包括還留在客棧內的高手們,誰不心里跟明鏡似的。這青楓大會,每年都有許多自恃武功高強的後輩來挑戰,許多都枉送了性命,追命說是跟人打賭要和鐵手一決高下,其實是用狠招來提醒修為不高硬要出頭的後生︰你來,可以,想想後果。我這一招都接不住,何況別人!踏踏實實再來過,不要逞一時之勇,丟了小命。
就連一向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的老板娘小飛燕,對追命這樣的人物也是肅然起敬。老板娘善說場面話,不過這次倒是真心實意的「追命三爺到是有趣得緊。」
「如此說來,這里只剩下我們了。韓夫人,四劍客,鐵手,我,還有——」史文龍看向四周,除了老板娘小飛燕,還有幾個人留在了位子上。撞上史文龍詢問的目光,他們逐個回答。
「阿彌陀佛。少林弟子戒嗔。」說話的活像一個笑彌勒,大肚大耳墜,一說話就笑呵呵的。
「戒狂。」這一位活月兌月兌一個怒目金剛,兩道眉毛末梢高高翹起,不怒自威。
小飛燕「啊」了一聲。「兩位幾時來的?」
「不早。」戒嗔說。
「不晚。」戒狂說。
「阿彌陀佛。」兩人一起說。
鐵手欣然道「原來是‘笑彌勒’戒嗔師傅和‘怒金剛’戒狂師傅。」又轉向這兩個和尚後面一個拿著長竹竿的瘦削老者道「還有卜三卦前輩。」
拿著長竹竿的瘦削老人轉動著滴流滾圓的眼楮,把在座的人都看了個遍,才心不在焉似的回答「鐵捕頭好眼力。」
四劍客,韓夫人,史文龍等听見是卜三卦,都來了興趣。史文龍搶先問道「卜先生可否為我卜上一卦?」
瘦削老人捻胡一笑,眼楮卻不在看他,「卜三卦一年只卜三支卦,所以大家都叫我卜三卦。我的卦很準,大家都要卜,忙不過來。所以我立了三條規矩,一是主動問卦者不卜,二是無名小輩者不卜,三是無緣者不卜。你開了口,犯了第一條。」
韓夫人冷笑道「前兩條倒是好說,第三條神神道道的,什麼叫有緣,什麼叫無緣。」
瘦削老人正色回答「非也非也,緣有緣法。我這一年還有一支卦沒送出去,所以來青楓大會尋找有緣人,果真被我找到了。」
大家的注意力一時都集中到那位卜三卦身上去了,卜三卦向來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面,皇帝邀請他去他也沒買賬,不知往哪個深山老林里一躲,失蹤了好幾年,現在他主動現身,要為人卜卦,大家都屏神靜听。
老人用竹竿在青楓客棧里德一眾人里指指點點,鐵手,韓夫人,史文龍,暮山的四個劍客,戒嗔,戒狂,老板娘小飛燕,不知名的伙計,還有一個看上去是西域來的公子哥兒。
竹竿指向了西域模樣的公子哥,瘦削老人卻道「姑娘,老朽送你一卦。」卜三卦是對小飛燕說的。
「我?」小飛燕吃驚極了,她月兌口而出,「我只是個無名小輩。」
卜三卦拿正了竹竿,不理睬小飛燕的話和眾人的不解,從寬大的袖袍里拿出了佔卜用的龜殼。他讓小飛燕把龜殼摔在地上,再拾起來給他,「再來。」他說。前後一共摔了三次,卜三卦終于滿意地點頭。「卜卦只有三件事,一是算,二是解,三是問。你的卦分別是烏龜,孔雀,仙鶴。」
「怎麼解?」
「龜者,怯也;雀者,傲也;鶴者,逍遙也。是說,你與人相處常自覺不如,遇事處理卻頗為自負,樂天知命倒是不苦。卦解過了,你是問前程還是問姻緣?」卜三卦笑眯眯地問她。
小飛燕的回答引得了在場的許多人的不屑,但小飛燕自己倒是很肯定「問姻緣。」史文龍毫不避諱地笑了起來。小飛燕只當沒听到。
「听我說。」卜三卦圍著小飛燕跳起了巫舞,把那根長竹竿上的丁丁掛掛的東西搖了起來,現場的氣氛頓時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說的詭異和迷離,大家都被卜三卦低沉神秘的歌聲震懾住了,只听他唱了一曲,音律是一剪梅︰
桃花三開誰為主?
秋雨黃昏,數峰清苦。
得失幸命自來去。
萬仞遠山,楚天雲舒。
昭君青冢斜陽暮,
相思一種,
閑愁兩處。
此情無計可消除,
割舍須早,執迷被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