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有雨 第十九章 又惹許多愁抱

作者 ︰

哭累了,陸淺順勢埋首在他的頸窩間,吐氣如蘭,落聲輕輕︰

「困了。」方肅陽小心翼翼的將她抱起,安置在臥榻上。為她覆上錦被,卻不離開片刻。

靜靜的凝視著眼前這個女子的清麗容顏,就是看不夠。手指在她的臉上流連,反反復復的輕柔。總想著多看幾眼,因為過了今夜,他可能再也看不到了,這余下的一生,就在對她的無限思念和對過往的回憶中度過。

一夜的暢談,幾乎成了決絕。他曾希望將這個女子揉在自己的骨血間去疼去愛,可終究是一片空茫。她走了,就再也看不見了,縱然見了也是枉然,空添幾分惆悵與心痛。他與她不是這樣的人,一旦說了再見,就再也不會見。只有在心里默念。

梆子聲敲過四更,陸淺在江湖上鍛煉出的警覺讓她一向淺眠,睜開眼,看見的還是一臉深情的方肅陽。心里一下子就軟了。

她挑唇一笑,伸手扯過方肅陽的衣襟,自己半起身子,也拉的他半彎下腰。水唇湊上去,覆在他的唇上。方肅陽先是一驚,眼楮放大,

她的唇上還彌散著酒香,在唇齒交纏間,沁入心脾,酣暢,清涼,纏綿。然後纏綿回應,慢慢品嘗這份甘醇。

唇,分。

方肅陽盯著陸淺那雙水眸,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他總覺得在陸淺的眼楮里透露出那麼一縷哀傷難過,心中一動,伸出手去想攬住她,把她緊緊抱在懷里,說什麼也不放開。可是他的身子瞬間月兌力,眼瞼也垂了下去,困得很。

陸淺將他放在了床上,蓋上錦被。骨節分明的縴細手指輕輕的撫上英氣勃勃的臉,在那張輪廓上細細描摹。

耳畔,吻著他的發絲,她輕聲呢喃︰「肅陽,我走了。」

唇上抹了「莊生曉夢」,方才又那麼貼緊的呼吸,這一覺怕是要睡到隔日了。

推開屋門,雪越下越大,已經積了一層薄薄,星河的銀輝瀉在雪地上,肅穆寧靜。

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是日暉初出的時候了。到那時,所有寒氣被驅散,真相就會漸趨明顯。

陸淺披著雪白的狐裘出了屋子,回頭朝屋頂上望去——方肅寧早已不在那兒了,四周的崗哨也撤了。陸淺唇間漾出笑意,大步走向了馬廄。

雪夜。天地都褪了顏色,只剩下一片白茫。

易過容的陸淺輕而易舉的走出了宋府,沖出了京城。像是要逃離這里的一切一樣,卯足了勁兒的揮鞭,馬不停蹄的奔跑。轉眼間,那些雕龍畫鳳的亭台樓閣和朱牆碧瓦,以及里面所有的思緒,所有的情仇,所有的記憶,所有的恩怨糾葛,都被拋諸腦後,掩埋在這場大雪下。

方肅陽既然肯放她走,就必然有保她周全的法子,出了京城她便是自由徜徉的魚,誰都捕捉不到。可是——

她依然沒命的策馬狂奔。

大概,是迫不及待的想逃走吧。

陸淺笑了,眼角有東西溢出。

天地間,就剩下她獨自一人,在寒氣裹挾的雪夜奔逃……

自此,三百多個日夜的纏綿,都化成了兩地的相思情意,再無盡時。

于他,是天地江湖,有個人相憶。

于她,是金鑾廟堂,有個人來記。

出了京城,陸淺漸漸放慢了速度,向西行去。馬兒散漫的踏著摻了泥水的積雪,走在鄉野小道上。從京城道燕林鎮這三十里的路,她不打算這麼快就走到。

一個人,一匹馬,一條道,一片白。

直到現在都沒有追捕的官兵,沒有懸賞通緝令。看來方肅陽有能力將聶凡刺殺和自己逃跑的事情瞞下的。一個人的權力有多大,就看他將事情煙消雲散的速度有多快。寰文帝多年苦心培養出的王者風範,可見一斑。

可縱然如此,風聲還是要听的。

冰解芳塘,雪消遙嶂。

陸淺翻身下馬。在溪邊點起了淺灰色的炊煙。透骨梅花針刺入溪水,一尾魚便躍出水面。

「枉我還自喻為魚,如今竟連同類也要吃了。」陸淺看著手中還在掙扎的魚兒,自嘲的說。

一夜,兩夜。陸淺扎營在溪水邊,絕不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

風未動,綠波未起,可滔天古樹上的雪卻紛紛墜落。

陸淺坐在溪石上淨手,彎唇深笑,道︰「既然撐不住了,不妨下來聊聊。」

一陣振袖的獵獵聲響,搖曳枝上的雪彌散開來,形成一陣磅礡的雪霧,迷蒙撲朔。十個黑衣人已在身後。

從出了宋府陸淺就察覺就有人在暗中尾隨,可她還是往西走。如果這些人以為跟著她就能調查出刺客的事情,她反倒要引他們到正確的方向,賭一把。

身後有人沉聲開口,「陸姑娘,別來無恙。」

這是一句很常用的開場語,可只針對于久違的人,對于他們——陸淺轉過身,打量此人。

普通的樣子普通的人,陸淺不記得自己認識此人。可就在他放下抱拳在胸的手的時候,陸淺卻在他右肩的肩胛骨上找到一絲熟悉的感覺。他的右肩肩胛骨幾乎不能動,那是被透骨梅花射中後的跡象。她想起了那日日暮之時射出的梅花針,還有無聲息的回應。這麼說,他這句「別來無恙」問的還真對。

「客套話就省了吧,煩請您單刀直入的告訴我,有何貴干。」陸淺的聲音也冷了下來,她隱約感覺到麻煩又要纏身了。

來人干笑兩聲,冷眼看她,用不可拒絕的語氣說︰「在下孫一海,奉明貴妃娘娘之命,請陸姑娘入宮一敘。」

原來是明貴妃娘娘的人。眼下還不知道那日的事他們了解多少,不過看來明貴妃娘娘對自己的興趣遠勝于刺客,是敵是友,還未可知。

寒冬中的枯敗枝椏斷裂,敲打著雪面,敲破沉寂。

「走吧。」輕快的字語自唇間飄落,驚愕了眼前的人︰「你、你這麼輕松就答應了?」他大張的嘴動了動,結結巴巴的問。

天知道!陸淺居然答應的這麼輕松!來之前明貴妃娘娘就怕陸淺軟硬不吃,命他多帶了幾個大內高手,各種繩索迷藥也帶了不少,不擇手段一定要帶陸淺回宮,可謂萬事俱備!沒想到,這麼縝密的計劃,充足的人馬裝備,居然用不上!早知道她能應的這麼痛快,我們還在樹上待兩天干啥!一瞬間,孫一海恨不得上前提著陸淺的衣領沖她喊「你倒是動手啊,動手啊」!

「能走了嗎?」。陸淺用看白痴的眼光盯住這十個渾身抖動的,不知所以的人。大內高手,都是一群傻子嗎?

孫一海咬咬唇,從齒縫間狠狠地擠出一個字︰「請。」

是夜,陸淺在十個大內高手的「護送」下,秘密抵達韶芳殿。

韶光易逝,芳華永駐。

踏進殿中,紅燭將盡,紫紅色的帷幕下,早有人等候。

陸淺大大方方施了一禮,道︰「娘娘夤夜相邀,不知有何賜教?」明貴妃一身湖藍色長襖,巧施粉黛,比往日都清淡素雅。

明貴妃屏退左右,緩步上前。「想必你也知道,本宮一直都在暗中調查你的底細。」

陸淺勾唇︰「娘娘可曾查出什麼了?」

燭光晃動,燈影搖曳。虛浮到,看不真切她的臉,只有華美的衣袍,和朱顏綠鬢。

「很清的底兒,別說本宮了,就是皇上也差不出個所以然來!」她長長的睫毛下隱著一片坦然的心緒,「所以,本宮派人跟蹤你。可你太謹慎,這根銀針射出,差點兒廢了孫一海的一條手臂。」明貴妃攤開手心,銀針閃爍。

陸淺伸手接過,笑道︰「貴妃娘娘手下真是人才濟濟。」孫一海,傷重如此卻也不聲不響,倒真是條漢子。

「是,他至少是活著回來的,你要知道,剛才本宮遞給你的可是你與刺客見面的證物,本宮要是交了出去,你能不能活還兩說呢,所以,本宮想听听你的說辭。」

原來,那日的一切還是被人看了去。陸淺有些慶幸當初對杜衡半真半假的謊言,至少現在還沒把自己逼進絕境。

「既然娘娘都知道了,陸淺也絕對不是個肯吃啞巴虧的人。」她理了理思緒,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說︰「我的說辭是,那人,我不認得。既然娘娘一直派人在監視我,想必也知道那柄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情景吧,如果我是他的同伙,會出現這樣的場景嗎?如果是做戲,這根針,還有必要射嗎?」。

「這個本宮清楚。」如果是做戲,她就應該做個徹底。

「他只是個得不到心上人的無奈人罷了,沒有你們想的弒君那麼嚴重。」

「是為了……紫檀?」

這話讓陸淺心中一驚,抬起眼看她,略帶驚詫的低聲說道︰「娘娘知道的比我想象的多。」

明貴妃揚眉一笑,心中更加底氣十足︰「你已然同肅陽談妥,本宮再追加一個條件,可以讓你帶走紫檀。」

「娘娘一直是在同我談條件,那究竟是要我辦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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