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有雨 第四十四章 埋骨青山

作者 ︰

怎奈,這一路並不太平。未進金陵城,便有人來取她性命。

陸淺好做懲奸除惡之事,卻也從未直接出手,主要矛盾還是存在于「醫不醫」上,那等奸惡之徒絕是絕不會醫病的,于是江湖上便有人說她性子涼薄,哪知她也是事出有因。

因而她也得罪了不少人,但畢竟還是受她恩惠的多,于是這麼多年也沒人刻意同她過不去。

可是最近啊,也不知怎地,想要她命的越來越多了。

天色陰暗,暮色四合。忙碌的人們都回了家,道路上一下子安靜了許多。加緊趕路的話,應該還能在關城之前回到金陵。

陸淺不由得夾了夾馬肚,揮鞭疾馳。

耳邊突然出來一陣急切的風聲,裹挾著殺意,步步緊逼。那是暗器割破空氣所發出的聲響。

陸淺腳下一沉,借馬鐙之力彈起,在空中一個旋身,躲過那原本即將射在脖頸兒上的飛鏢,穩穩落地。

馬兒受了驚,一聲長嘯,竟撒開四蹄徑自跑了——陸淺暗罵︰葉子賢家的小膽馬!

正想著,便有一掌從旁襲來,陸淺以耳力辨識方向,側身躲過,再一掌,灌力出擊。

那人也是個高手,不同于敗在她手下的五個刺客,這個人更像是個職業殺手,出手狠辣,招招殺意。

兩人過了二十多招,陸淺畢竟是女子,體力漸漸不支,閃身躲過一掌又順勢折下一根樹枝,運氣其上,葉子驟然月兌離枝條,襲向那人。

那人內力渾厚,起掌一揮便震落了樹葉。

兩人僵持不下。

那人突然邪魅一笑,厲聲道︰「四年不見,陸神醫功力見長啊。」

「你是……」雖然能同自己這麼熟稔的打招呼,可剛才那狠辣的招式並不能讓陸淺覺得他是個善類。

「哈哈哈哈——真是貴人多忘事。」他放聲大笑,倏而停住,伸手摘下蒙在面上的黑布。

陸淺瞬間呆住,驚聲道︰「蕭桐?!」

蕭桐聲音凜冽,句句如同寒潭里淬過的尖刀︰「看來陸神醫還記得區區在下啊,不知還記不記得四年前你和方肅陽是如何滅了‘血煞’的?」

「真沒想到,居然讓你逃了。」

「天不亡我啊,陸淺,今天你就納命來吧——」話音剛落,蕭桐迅速出掌。

陸淺抬手迎上,飛起一腳,蕭桐不察,正中一擊。

盡管如此,可陸淺自知今天這一戰恐怕凶多吉少了。蕭桐有自信示以真面,就有絕對的把握能取陸淺的性命,而眼下自己正處于下風……一邊要想著如何躲過蕭桐的襲擊,一邊又要想著月兌身之法,一個閃神,陸淺便吃了他一擊,急退數步,重重的摔在身後的一棵大樹上。

「你說我們兩個同時出手,究竟是誰更快一些呢?」蕭桐挑唇笑的猙獰,舉起左聲臂,「錚」的一聲發出袖箭。

無比鋒利的箭鏃在夜色下泛著冷光,愈來愈近……陸淺抬手射出透骨梅花。

袖箭射入陸淺心口的同時,一枚透骨梅花針也刺入蕭桐的右眼。

兩敗俱傷。

陸淺癱軟在地,撫住心口,黑色的血漸漸滲透進了白色的衣衫——袖箭上喂了劇毒。

陸淺拔出袖箭,血一下子涌了出來,不得已,只好點了自己的穴道止血。

蕭桐一聲長嘯,神志漸漸清明起來,捂著右眼,踉踉蹌蹌的走進陸淺,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廢我一只眼換來大仇得報,值!陸淺,此毒名為‘閻羅’,是銷魂蝕骨的毒藥,你慢慢享用吧!啊哈哈——哈哈——」

陸淺眼前的景象已然模糊,只有蕭桐不絕于耳的笑聲在嗡嗡作響……陸淺心口疼得厲害,甚至感覺到了窒息,只好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恍惚了眼前的景象。

仿佛天地間霎時湮滅了一般,空寂沉默。

被黑暗侵襲著,就要這麼睡下去了嗎?

呵,可笑,這個時候想到的居然是在福壽殿起的誓,分明是說了的,此生再不相見,否則不得善終。這麼快就應驗了嗎……一場火,一傾雨,見了,還是見了。盡管是不期而遇。

許是天定的命數吧,他們兩個的命格早已覆在了一起,到底彼此相欠了多少,怕是再也理不清頭緒了。

肅陽……肅陽……既然注定要不得善終,能否,讓我在貪心的祈求上蒼,讓我在看你一眼,哪怕是遠遠地,遠遠地看一眼就好……縱然我將神形俱滅,再不能入輪回。

即便是這樣,即便是這樣,也願。

眼前朦朦朧朧的一片光亮,可她卻看不清來人,只听見有好多人一直在耳邊將她從黑暗重新喚回清明世界……

「陸淺陸淺——你醒醒……醒醒……」

「陸小淺……陸小淺……」

陸淺強打精神,睜開眼,這才看清是鐵溟和葉子賢,還有那匹危難關頭棄她而去的馬……呵,竟是去找救兵了!

「……別吵……」陸淺弱聲說道︰「有……三、三件事……拜托……幫我、幫我去辦……」

「陸小淺你說什麼胡話……自己的事情自己辦……你、你清醒清醒……撐著口氣——」葉子賢握緊了她的手,不斷的往里輸送真氣。

「第……一件事……我要上好的……楠木棺材……」

「閉嘴!」葉子賢吼她,真氣輸送的更猛。鐵溟卻低下了頭。

「第二件事……就把我葬在……金、金陵城郊,還有……鐵大哥隨你編什麼理由……千萬別、別告訴我師父……」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陸淺順順氣,繼續說︰「最後……一件事……替我殺了蕭桐!」她說這句話時,深深的望了葉子賢一眼,得他會意的眼光,陸淺挑唇淡淡一笑。

如此,我去的也安心。

「是……血煞里的蕭桐?」

陸淺吃力的點了點頭,目光遙遙望著天際,虛聲說道︰「……此後……江湖再無陸淺。」

隨著這一支袖箭,再無陸淺。那些記憶,消散了吧。記得的人,也當緘口不提,不記得的人,好生的活著吧。

未到清明,雨就一直下了三日。金陵城郊,又添了一座新墳。

這一日天朗氣清,連綿的雨終有歇時,只是打落了那些桃李,惹得這郊外一時紅淚林瑯,柳搖新綠,鶯啼數聲,一派江南獨有的煙雨初休的景致。葉子賢提著幾壇酒,駕著馬,領著一個清秀小童便往城郊去。

墳上的土還是新的,黏濕濕的泥土氣夾在在空氣中,倒也清新。葉子賢一撩衣袍,盤膝坐在墳前,盯著墓碑上的字不發一言。

良久,他才輕笑道︰「我的題字,是狷狂了些,倒也合她這脾性,你說呢?」他不回頭,兀自飲了一口酒,問身後小童。

「恐怕及不上葉大爺半分吧。」

葉子賢挑唇輕笑,眉目漸漸舒展開,笑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平日里打歸打鬧歸鬧,可誰都不曾想過會有今日這般光景……」

小童斂下眼,不聲不響,只是微微一笑。

葉子賢不管不顧,徑自說道︰「鐵大哥今日有客,不能來送你了,雖說明日才是清明,可家里祭祖的事兒就能忙上一天,這墳二哥今日就替你上了。」

小童在後面癟癟嘴,听著他說「醉話」。

「我和大哥都知你這一年半的失蹤非比尋常,不像你平日那般玩鬧,可你不說我們也不問……可如今吶,你……」他嘆了一口氣,抱起酒壇「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有那麼一股細流順著他的下巴,喉嚨灑在他的青衫上。

拿袖子擦擦嘴,他這才長嘆一聲︰「唉——」復又搖搖頭,慘淡的說︰「陸小淺啊陸小淺,你說你得瑟了小半輩子,居然也吃虧在一個情字上,早就告訴過你了那人有心無力,有心無力,可你就是不听……」

身後的小童翻翻白眼,瞟了一眼天空。

「落得這個下場……過幾日他來金陵,哼,千萬別讓我遇上他,否則要他好看!不過……」他頓了頓又說︰「既是前塵舊事,便也隨這一抔黃土的埋了吧,忘了便是,對誰……都好」

小童的褐色深眸黯淡了一會,凝視著這一襲孤立的青衫背影,突然覺得有些酸楚。

他把剩下的半壇杏花釀灑在陸淺的墳頭,自己又起了一壇酒,仰頭狂飲而下喃喃道︰「你這三件事兒,我和鐵大哥會幫你辦好的,流言……快不過茶樓酒肆,不多時江湖上恐怕就……發出了蕭桐的追殺令,不過……嘖嘖,這上乘的楠木棺材倒是花了我不少銀子……真是賠本的生意……不過不管怎樣,相識一場,這虧我吃便吃了……往後若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或是沒錢了,托個夢給我,二哥替你辦……替你辦……」

這般吃酒,醉意上來的不快才怪!葉子賢抱著酒壇一步三踉蹌的朝他的馬走去,醉醺醺的上了馬,耷拉個腦袋,一踢馬肚子,馬便通人性的往金陵城走。

「一路——」葉子賢打了個酒嗝,這才道出後兩個字︰「走好——」

這兩日學生會納新很忙……更得晚了,對不住……多擔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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