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他的猶豫,陸淺繼而發問,步步緊逼︰「是,還是不是?」
「唉——」沈雲舟嘆了一口氣,這才道︰「那本是蘇虞見我頹萎時怒極予我之物,想來假的到不至于,不過這藥效如何,我卻是不知的。」
兩個都得不到答案。
罷了,如今她看的也開了,一切隨緣便是。
「師父,日後徒兒不能再回來了,就讓我在這里多陪陪藥聖師父吧。」
沈雲舟拍拍陸淺的肩頭,無言,離去。
陸淺黯然。
師父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無奈您辛苦傳下的衣缽,已被我埋在了金陵城的郊野,伴您長眠了。
醫不分國界,可無法,我這一蒼昱人的身份卻牽扯到了乾景的王室,惹出的麻煩,讓我不得不隱姓埋名,這個我都始料未及。
不過您放心,我會找到一個更好的繼承者,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師父,就此別過了。只願來生陸淺能拜入您的門下,再報答您的大恩了。
叩首,再叩首。
斂衣起身。
想沈雲舟師父到底也和柳萬盈相聚的不算晚,他們還有下半生的團和圓滿來彌補這二十年的空缺遺憾。
二十年啊,恩怨糾葛的二十年。他在桃源旁眺望京都,苟且偷生;她在深宮思憶故人,守望花開。
如今看來,這痴纏,終究不是虛妄。
那些花會開,那些人也會來,當初那些不得不斷了的緣分,都會續上,重頭再來。
不過這些,恐怕是她窮極一生都無法享受得到的。
抬眼,雲消,雨霽。
從此,這世上少了一個陸淺,多了一個尚寒。尚有斜雨,添春寒。
「怎麼不說話啊?怎麼連氣質都變得無比哀怨了?」騎著馬,悠哉悠哉的走在道上,見酆遲一直沉悶不語,全然不是以往的那副貧嘴德行,忍不了了,還是問吧,不然從這兒到蒼昱,豈不是要悶死。
「嗯……」酆遲模樣有些懨懨的,對她也愛答不理。
陸淺——不,應當稱尚寒,尚公子了。
尚公子勾唇一笑,眼角一挑,浮現一絲了然,輕聲道︰「可是因為此行未能達成目的,心生煩悶?」
酆遲這才抬眼正視她,見她一臉無所謂的笑模樣,有些氣惱,不過還是強行壓下,思慮一番才道︰「我怎麼看公子您好像一副求之不得的樣子呢?!您就不急嗎?事關您的身世——」
「我不是不急,」陸淺笑著打斷他,道︰「我是根本不上心。」
「您——您怎麼能這樣說呢?大王和王後可是在意的緊呢!」
陸淺笑得更深了,道︰「正是因為如此,我才不會去在意。」
「您這是——在同他們生氣嗎?」。
成了尚寒的陸淺搖搖頭。
「那是……」
有些後悔引他開口說話了,這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本事,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的。
兩腿一夾馬肚,不離酆遲,自己縱馬向前。
「哎——您是不是走錯方向了啊?」
「走吧酆遲,我帶你去看看我是如何做的了結,也好讓你回去交差不是?」
「嗯?」
「駕——」陸淺揮鞭前行,縱橫馳騁。
金陵城郊。
陸淺手握馬鞭指著那墓碑上自己的名字,道︰「看好了,看清楚了,陸淺已經死了,同乾景的一切人事也都做了個了斷,回去也好學給你們大王王後听。」
酆遲瞪大了眼珠子望著那墳墓,說話都變得結結巴巴了起來︰「這、這是怎麼回事兒?這段……日子里……發生了什麼呀?是不是那群刺客做的?」猛然間想到了那些阿貓阿狗。
陸淺眼角一挑,揚聲道︰「那群刺客用來刺殺的工具無論是羽箭還是彎刀,都清清楚楚的打上了蒼昱的標記——」
「這不可能!」酆遲跳腳反駁,「大王和王後千叮嚀萬囑咐命我好生護著您,怎麼可能暗下殺手!這絕對是有人陷害!」
陸淺揉揉太陽穴,她這還什麼都沒說呢。其實她又何嘗不明白?遂道︰「所以說,欲蓋彌彰?」
「嗯?」酆遲錯解了陸淺的意思,以為是說他賊喊捉賊,慌忙解釋︰「真的,我保證,大王和王後寵著您還來不及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陸淺長嘆一聲,心里罵聲︰笨!
「真笨!我說的不是蒼昱,而是這群刺客——」
饒是酆遲再愚鈍也參透了這一句話的含義,她絲毫沒有懷疑蒼昱的意思,反倒是自己出了洋相。當下自己不好意思起來了,臉紅到了脖根兒。
陸淺耳朵一動,听得見百步外腳步聲傳來,心下一凜,拉著酆遲急忙躲到一棵柳樹後。眼下她已是見了閻羅王的人了,若是讓旁人認出來,不得大喊鬼啊!
人近了,陸淺探出身子偷眼一瞧,不免渾身一震。
那人一身明紅色的錦緞華服,披了一件天青色的披風,頭上珠釵亂晃,鳳眸高昂,朱唇微翹,端的是一身雍容華貴,高傲孤清的氣質與風華。
「哇——這女的好漂亮——」酆遲低聲驚呼,語氣中毫不遮掩的露出驚艷之意。
陸淺眼一橫,愣是將他這快要掉出來的大眼珠子給瞪了回去。
酆遲慌忙捂唇噤聲。
陸淺怔怔轉過臉,望著那邊的人,柳眉就再也不曾舒展開來,恍然間,明白了什麼。再欲沉思理清頭緒時,卻听見了那人在說話。
「陸淺,我說過讓你走的遠遠的,你分明是應的好好的,卻又為什麼故意出現在他面前?!自那晚雨過之後,他就一直魂不守舍,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陸淺眉宇一挑,幾分驚詫涌上心間。
「哈哈哈哈,不過你死了,你死了!死得好哇,我得不到他的心,我就讓你不得好死!」
酆遲心中一跳,想要上前擒住這個張狂的女人卻被陸淺按住了手腕,轉眼看過去,只見她臉上又凝重了幾分,只得悄聲退至一旁。
陸淺此刻卻是明白了,原來蕭桐是她找來的……可她又如何聯系得到呢?不過如今看來,當初起意殺了蕭桐,當真是個絕好的決定。
「如今你死了,有些話有些事兒我也不妨跟你說清楚,你若泉下有知,也該偷著樂了!」
陸淺倒吸一口氣,凝神靜听。
「當初你有案在身卻突然離京,這便讓人更生了幾分懷疑,可是皇上卻出面明里暗里的保你,還有方肅辰方肅寧,就連當時的明貴妃如今的皇太後都替你說話,這案子卻也不了了之了。」
陸淺冷笑,自然,她付出的可不是一般的代價啊。
「我本來正憤恨著呢,卻在無意中發現不過三天,這皇宮上下對‘陸淺’二字絕口不提,心中生疑,便去詢問如今的皇太後。然後我便得知了‘參商’一事,並與太後統一口徑,你與他相伴的一年多的時間,我便替你補上——」
「如此過了一年,他登基為帝,我也如願以償的成了他的妃子,再後的日日夜夜皇上極少宿在別人的寢殿,卻常常來我的金風殿,同我一起煮茶折梅,吟詩作賦,每日起幫我描眉畫眼,予我無限的關愛,我成了宮里榮寵備至的錦妃——怎麼,听到這些心酸了?」
她對著墳笑道,卻恍然不知陸淺將這些一字不落的听了進去,心酸嗎,是有的。
煮茶?君山銀針吧。
那折梅呢?折的又是那株樹上的梅花?是千瓣朱砂還是扣子玉蝶?
「可你不知道這背後是什麼樣的交易!」杜錦如恨恨的喊道,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積怨都發泄出來一樣,就連那張千嬌百媚的臉都變得無比猙獰可怖。
陸淺意識到了事態的轉折,遽然揚眸。
那邊杜錦如的雙眸再次染上一層妒意,似是要噴出火來。
「他躺在我身側,午夜夢回時,卻不由自主的喊出了你的名字,我詫異的看著他,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陳雜,我感覺我就像是一個跳梁小丑一樣,每每編著謊話說著那我並不曾與他度過的三百多個日夜,看著宮中上上下下刻意隱瞞的事實,就如同看戲一樣,他心里一定是嘲諷,是冷笑著的吧!他見瞞我不過,便與我定了交易,只要我不將此事傳出,就許我杜家權勢富貴,我也能享受如同這兩年來他對我做戲般的寵愛!哈哈哈,你說好不好笑,分明他說得這麼清楚了,可我還是答應了,我傻的想要得到他全部的溫柔,盡管那是做給別人看的,我也情願深陷其中,可是……可是,這樣的相處,遑論情愛!我懷了他的孩子,便是這交易的終結,更不能期望他的丁點兒溫柔了……嗚嗚嗚……嗚嗚嗚……」
此刻的陸淺,一如五雷轟頂一般,腦海中一片空白。且不論「參商」之效到底如何,就單單方肅陽來講,他……竟是一直沒忘的?一直是做戲給人看的?
胸口倏地被揪緊,窒息的感覺瞬間襲來。
那雙望著她的,黯然神傷的難過的眼眸,映入了她的腦海中,越來越清晰,揮之不去……
原來如此。
「陸淺啊陸淺,你命淺福淺,可當真是害人不淺!」她憤恨的上前,不顧大家閨秀的禮儀,狠狠的踢了一下那墓碑——或許她以為,這樣能讓底下的陸淺感覺到些許疼痛。
「所以我要你死,我要你不得好死!我要你永遠也不知道這個秘密,我要你們兩個的無奈永生的延續下去!」
那麼,你今日就不該來的……陸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