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有雨 第八十一章 星河微轉命途齊

作者 ︰

可他于杏林的造詣,又哪里呆傻了?

于是,恨不起來,同樣也愛不起來。

也許小傻子一生中,唯一落在自己手里的把柄,就是他對自己生了背德之念。師父眼里無瑕的美玉終于被他察覺到了一點瑕疵。

于是彼時,自己一句「厚顏無恥」,毫不留情的嘲笑他,傷了小傻子,順便給自己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男子,怎能喜歡上男子?

可是沒多久,他就後悔了,卻一個人固執的呆在塞外,等小傻子來找他,他對自己說︰只要那個小傻子來找他,他就原諒他,然後他們就和以前一樣好,不,是比以前還好。可是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小傻子沒來找他,他慌了,但又不好自己舌忝著臉找回去。畢竟他是師兄啊,從來都是師兄說一不二的,從來都是小傻子唯命是從的,從來都是小傻子跟在自己後面一個勁兒的給自己道歉的……所以,不回去,堅決不回去!于是,這一僵持就是二十年……

是啊,沒人跟他爭師父的贊譽了,沒人跟他搶天下第一了,沒人會拿他們師兄弟二人作比較了……可是,沒人像影子一樣跟在他身後了,也沒人讓他欺負出氣了,更沒人抬著一雙清澈的大眼楮「師兄師兄」的喊他了……他再也見不到他那個小傻子師弟了!

在床上不吃不喝躺了整整三天,神志清醒過來後已是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又呆呆的躺了好半天,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整理儀容,一頭奔到了天牢里。

陷入死寂時,陸淺一直沉默不語,不敢打破,戴衍的表情讓她生畏,而且此事太難言喻。

「他……死前可曾留下過什麼話?」可有只言片語……對我可還有怨恨?憶及那人,心一沉一痛,淚光盈睫。

「揚州城郊桃源谷,一個人,擔著他的盛名,說是償一段未了的情債……」言至此,陸淺倏地抬起眸子,「莫非是……」是你?戴師伯?

戴衍卻重重的閉上眼楮,眨落最後一滴淚,整整衣袍站起身,嚴肅道︰「你謝他吧,我把欠他的情都還在你身上。」

陸淺渾身一震。

還真是你啊……可這當中又是怎樣離奇曲折的故事呢?

當初問他為何四十好幾了都不曾娶妻,可是早已許了別人承諾,他眼一橫頭一擺,一副怒氣沖天的模樣指著門外叫她出去;她回乾景探問身世,他贈她回魂的那天夜里飲了酒,大大咧咧的承認自己發脾氣是為了心上人,後來又在迷蒙中問她師承何處;還有太子大婚的那一夜,他有飲了酒,口中那喃喃自語,想必也是為了心上人吧……

兩次的醉酒,只為了一個原因,悔過。

曾見過蘇虞的畫像,只一瞥,便再也挪不開眼。眉眼含笑,卻是一絲倨傲也無。溫溫婉婉,率性隨意的一揚眉峰,便成就了驚鴻一場。那一身江南風骨,無雙風華,好似是天際上的人,望而難及。

為這樣的人,拱手山河,只為博那一笑,值。

為這樣的人,逆天而行,亂了那禁忌,也值。

因果早鑄,怪只怪當初「情」之一字于少年來講晦澀難懂,勘不破啊。等到似水無痕的時光將那似假還真的情意看了個清清楚楚,當初的咫尺距離已是陰陽之隔。

人若錯,時光已過。

悔之不及。

悔之不及。

「誰讓你是他的嫡傳弟子呢?丫頭啊……」戴衍面色發白,又上前走幾步,低頭看她,滿含期待的說︰「喊我一聲師伯吧……」就像他當初喊我師兄一樣,讓我找找他的影子……

如今才知道,原來……男子是可以喜歡上男子的啊!

陸淺呆呆坐著,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沒有什麼比今夜所聞更讓人震撼了!原來……這便是師父心心念念牽掛著的人吶。蘇虞師父,到最後,終究還是靠著您的面子,救我一命。

「喊我一聲吧……」見她一臉呆滯,戴衍以為她是心有不願,語調更是降了三分,幾乎變成了請求。聲音逐漸低去,幾不可聞。

「師伯……」陸淺回過神,吶吶開口,「師伯。」

戴衍聞言面上一喜,迎上陸淺仍顯錯愕的目光,笑著應道︰「哎!好丫頭,你這身醫術全憑自修也能達到這般境界,到底是他挑的人,同他一樣的天賦異稟。」

陸淺將往日同戴衍在一起的情形想了個遍,也沒有想出他曾有贊過自己,今日得了一句夸獎竟還是沾了蘇虞師父的光,心里竟泛起一陣酸澀。

「那你可想過怎樣逃月兌?」戴衍終于言歸正傳,壓低了嗓音說道。

「我現在渾身無力,如果能尋得這軟骨散的解藥倒還有幾分勝算。」陸淺聞言也換了一副面孔,從容說道︰「這藥效實在是強,六個時辰我都動顫不得。」

「那算不錯了,尋常犯人只需每三天一碗。對了,蘇虞是怎麼想到要你習武的?因為你的身體?」

「師伯你又知道?」轉念一想,萬般不可思議附帶一臉鄙夷的問道︰「這藥你配的吧?」

「是啊,」戴衍忽然又俯子從袖中掏出一白瓷瓶,道︰「喏,解藥。」

陸淺撅起嘴︰「師伯你道行不淺啊。」她嘆了口氣,繼而說道︰「他日戰場上蒼昱有你助陣,憑你這一手醫術毒術,乾景定不易取勝。」想起那前線的戰火頻仍,陸淺頓覺心憂。自己于杏林的造詣終究還是太淺薄,人外有人,即便她是天下第二,末了與她對上的那個畢竟是天下第一。

「哦,」她又想起一事,急切說道︰「可否給我些迷藥?」

「就知道你會要,都在這針囊里了,拿去。」他將針囊擱在她掌心,又補充道︰「還有一些傷藥,瞧你這滿身的傷痕,姑娘家的,身上還是不要留疤的好。」想到留疤,蘇虞倏地抬起眸子,道︰「那位……倒真是狠,」他比劃了比劃左肩,意思不言而喻。「這兩天王後正要我制些生肌去痕的藥呢。」

陸淺聞言,心里的惻然竟多過怨恨,畢竟一個姑娘家,受剝皮之苦實在是淒慘,本該是風采翩翩的人物,只因攙和進了這復仇之事,全然沒有半點姑娘家的單純心思,更沒有往昔風采煥然的影子。

「她也不易,好歹是個姑娘,只要她能安分守己,你就別找她麻煩,可若是她心有不軌,師伯,煩勞你替我除了她,我不想她傷了那里任何一個人。」話說到後半截,陸淺的眼神明顯的放出狠光。

「你倒是替她找了條好路子,卻不知她早將你雕的奇楠木簪當做自己的,送給了王後娘娘,白費了你的一番心思!」

陸淺不以為意,輕笑道︰「那王後娘娘喜歡嗎?」。

戴衍嘆了一口氣,知她絲毫不在意此事,心里不免替她叫屈︰「能不喜歡嗎?那上等的木材千金難求,又是……自己奉若掌上明珠的女兒所贈,怎會不喜歡?」真是的,她若是知道是陸淺親手雕刻的,想作為壽禮贈與她,不知是何感想。

「你不必替我不值,那簪子的所在是我告訴她的……反正王後她喜歡,這便好,這便好……」

「你呀,你活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戴衍慢悠悠的說,面露憐惜。

心疾,異鄉,陷害,為難。

有苦說不得,有家歸不得。

「左右還有你,知道前因後果,知道事情始末。」陸淺養著水眸盈盈淺笑,一派知足自得的樣子,「再說,我從未吃過苦,倒是常讓別人吃苦,在江湖上的這些年我過得很開心,真的。」

「乾景那人,真的值得你這樣做嗎?」。

他是我的命,你說值不值得?「不光是他啊,我的的確確是欠了很多蒼昱人的命,是債就得還。」

門外傳來了獄卒不耐煩的催促聲,戴衍和陸淺對視一眼,心知分別在即。陸淺面色平靜,艱難起身,雙膝著地,低聲說道︰「師伯,陸淺從未見過蘇虞師父的容顏卻屢屢得他庇佑,偷生至今,今次又蒙您相救,雖說仍承師父的福蔭,但師伯的恩惠陸淺記下了,今後有無相見知日還未可知,陸淺在此先行拜謝過。」說完低低一拜,深深叩首。

此一拜,便是存了決絕的心思。她的身子她自己如何不知?還能經得起幾個春秋的消磨?

戴衍忙上前扶住她,盯著那雙決絕的眸子,又賠上了一聲深長的嘆息,目光復雜,有憐惜有不舍。蘇虞他……縱然是一方面因素,可即便自己沒發現這個事實,他又能如何不救?拍拍她的手,輕聲道︰「自己多保重。」見她點頭,門外有催得緊,這才起了身,去得絕然。心下悵然,好好的,怎麼就到了如今的地步?

那昏暗的燭火搖的淒惶,晃得人眼暈,抬眼望望天,只見蒼煙萬頃,星河遼闊。哀情又起,天地浩渺博大,于她竟只是徒然。可憐的孩子啊……幽幽一嘆,垂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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