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醉酒出兵權(1)
絲竹歌舞,觥籌交錯。
褚遠兆已經帶著幾分醉意。
他生來驍勇,篤信武力能夠征服一切,如今手中擁有了成朝至高的兵權,一時間權力欲愈發膨脹,飄飄然起來。這些年來父親的死猶如懸掛在頭上的一柄利刃,隨時鞭策著他,提醒著他。如今叔叔褚榮已經逝去,所有的一切都成為歷史埋在地下,再難得知真相,但是他順利地接受了褚家的一切。
他並不忐忑,在他的眼中,自己是長子長孫,這一切,原本就是屬于他的,他卻忘了那只是契胡部落的長子長孫,褚家後來的權勢又豈是當年小小契胡部落可以比肩的?
褚遠兆心思相對簡單,他認定這天下本就是褚家的,這褚家本就是他褚遠兆的,如今便有了些功成名就的愜意。
寄人籬下這麼多年,為的不就是今時今日嗎?
馬上要入皇城了,他一改往日的魯莽,細細思量起來,只是這「天下」二字好似真有千頭萬緒一般,理了很久都無法理清,他便索性先放下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褚遠兆喝得不少,他酒量再好也經不住如此放開來地喝,漸漸地也有點恍惚。
褚遠兆的親信十余人,紹宗、木齋、賀歡和各自的手下,心月復,加上軍中有權位者,近百人的席面,不大不小,都是即將開始的這場戰爭的主角。
「報——」拖長的尾音打破了其樂融融的場景,褚遠兆兀自喝著酒,斜睨著前來報信的人。
「周杜若殘部五萬余人從尚都出發,直沖我們的方向奔來!」信使的聲音帶著緊張和焦慮。
「哈哈哈!」
「敗軍之將,還有臉來?」
「這一回讓他有去無回!」
嬉笑嘲諷聲此起彼伏,都是詆毀輕視周杜若的。
褚遠兆心中寬慰,扯開洪亮的嗓音問道︰「諸位誰能出來迎敵,我必為他記下一大功勞!」
嬉諷聲,私語聲全部都停了下來,全場鴉雀無聲。
誰都知道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周杜若區區五萬殘部,褚遠兆只會用很少的兵力來對付,主力要保留到尚都,畢竟那個皇位才是褚家最後的目光所在。
而如今率兵出征的,就算摘下周杜若頭顱也趕不上木齋的功勛,可是如果敗了則聲名掃地不說,可能還要軍法處置。
先前便有人在私下嘲笑木齋胸無大志,十萬軍馬足夠偏安一隅,靜待褚原兩家敲定勝負之後再見風使舵換取一身榮華,何必巴巴地將手中籌碼盡數獻于褚遠兆,換取那右督軍的虛名來?
如今周杜若又打過來了,哪個還願意接下這個燙手的熱山芋?
有兩個人卻是不能開口,一個是木齋,剛剛折損了十萬余眾,怎樣也不能再帶兵出戰,還有一個就是賀歡,褚家最忌諱的就是賀歡帶兵,經過賀歡親自操練的兵卒,少則兩月,多則半年,哪怕只有一萬人,都會是一支神武有力的隊伍。
賀歡悠悠然不開口。
「將軍,何不讓賀都督帶兵出戰?」
說話的是木齋,他和很多人一樣,習慣性地稱呼賀歡為「都督」。
一听到這句話,窩在上座的褚遠兆一下子就醒了幾分酒,半醉半醒地看著那木齋。
紹宗的眼神也掃了過來,目光游離在木齋和賀歡之間,好像在探尋著什麼。
「賀都督深知周杜若習性,之前便已和他對決多次,如今非常時期,周軍既然襲來,何不讓都督迎戰?」
褚遠兆還沒來得及說上什麼,賀歡突然起身走向木齋,一拳便將木齋打得滿嘴冒血,門牙落地,還恨聲罵道︰「太原王(褚榮)在世之時,殺伐決斷從不遲疑,如今太原王遭奸人毒手,天下大事都該听將軍(褚遠兆)的,你我是什麼東西,不過是領兵打戰為將軍效力的人而已,這等大事何時輪到你我指手畫腳?」
滿座皆驚。
木齋滿嘴是血,錯愕又悲憤地看著賀歡。
賀歡這一下真是如假包換的恩將仇報,這一拳便將多年來苦心經營的溫文恭謹名聲全部打掉——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向褚遠兆表明忠心而已。
很多人眼中露出了不屑的神情,都想著這神武將軍也不過如此。
褚遠兆原本就是意氣中人,最是重性情,一直也以賀歡為潛在敵。
如今賀歡如此趨附,褚遠兆也不由得動容道︰「賀興慕高義,倒是本將軍一直錯待了興慕,從今日起,你我義結金蘭,便是不同姓的兄弟了!」
賀歡受寵若驚,道︰「賀興慕不敢高攀將軍,倒是小女元娘待字閨中,容德兼備,如蒙不棄……」
隱隱傳來了抽氣的聲音,不屑換成了鄙夷︰至于嗎,不過是區區一個將軍,很有希望造反稱帝的褚遠兆而已,賀歡至于這樣扒拉著上去嗎?之前對褚榮的氣定神閑大智若愚哪兒去了?還是真的被褚家嚇破了英雄膽,從此真的邊依附在褚氏的身上再也站不起來了?
褚遠兆早就听聞元娘美名,只是之前忌憚著賀歡,不敢有那方面心思,如今賀歡自己說出將元娘送來,正中褚遠兆下懷。
江山、美人……他心花怒放,如意得不知怎麼是好。
還不等賀歡說完,他便趁著醉意,豁然起身,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宣布︰
「傳將令,封賀歡賀興慕為前鋒都督,率……」他頓了一頓,「率五萬兵馬,即日迎戰周杜若。」
木齋被人帶下去療傷,臨走還回過頭來看了賀歡一眼。
賀歡不管,只低頭接令︰「謹遵將令!」
一直靜觀事態的紹宗這一下坐不住了,他幾個踏步便朝主位走去,拜倒道︰「請將軍三思!」
他沒有多說什麼,以他和褚遠兆的關系,只這一句話,褚遠兆應該就知道其中利害。
褚遠兆剛借著酒勁做出重大決定。
賀歡那一句「殺伐果斷從不遲疑」深深刺激了他。
剛剛接手大權,他知道很多褚家的舊臣還是對他持觀望態度,如今他已然做出了決定,自己都覺得無比爽心,這紹宗又要出來干涉,沒來由地惹得褚遠兆一陣厭煩。賀歡尚且知道「天下大事都要听將軍」,怎麼紹宗服侍褚家多年,卻連這個簡單的道理都不知道?
褚遠兆身上契胡部落的莽野之氣浮出,他眼露陰鷙,看著紹宗,不滿地問道︰
「左督軍又有什麼指教?」他在「又」字上格外加重了語氣。
他原就是性情外露,喜怒盡顯人眼底之人,如今喝了些酒,上了點豪情,對紹宗起了些厭惡,這言語神態便毫發畢現地顯露出來。
紹宗深深嘆了一聲,還是毫不遲疑地走上前去。
「卑屬深受故太原王信賴重用,十數年來生死相隨,自問對褚家的忠心日月可鑒!」他看了看褚遠兆稍稍松弛的怒容,心一橫,「可是如今太原王尸骨未寒,將軍便不把太原王的話放在耳中,不听從卑屬的忠言勸告,可不是令人心寒?」
太原王太原王還是太原王!
褚遠兆剛剛壓抑下去的怒火「霍」地起來,指著紹宗道︰「太原王已經去了,如今我是統帥!」
賀歡的嘴角勾出一點點弧線,他的頭還是低著,伏低做小的樣子和紹宗劍拔弩張狀態形成了鮮明對比,在此時的褚遠兆的眼中,喜惡瞬時便分了出來。
「左督軍喝高了,來人,扶紹督軍下去歇歇,好生伺候著!」褚遠兆下了逐客令。
賀歡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
紹宗忽然上前幾步,直指著褚遠兆︰「木齋和賀歡唱的哪一出,將軍難道看不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