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封喉 第三章 欠債

作者 ︰

「誰?」咚咚的敲門聲喚醒了墜入回憶的孟細舞。

院中的兩人勝負已分,未損分毫的謝留崖立于孟細舞房外輕言囑咐道︰「我回去了,好好休息。」話畢間已然踱出小院,孟細舞沒能發現他波瀾不驚的言語深處的那份驚喜與無措。

打開門,夜風帶來的涼意中沒有孟細舞預想的血腥味兒,看來這次的殺手很不一般啊,是第一個沒把命當場葬送的吧,或者是謝留崖手下留情了?孟細舞馬上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他怎會手下留情,現在的江城城主已不是當年的江城二公子,雖然他默許眾人仍稱他為二公子,但一切都變了!

亥時已過,鞠月樓——這座立于江邊的酒家客棧,褪下白日里近夜時的繁鬧,安靜得如處子般。鞠月樓內,昏暗的長廊盡頭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閃入房內。熟練地處理好肩上的傷後,莫如回靜靜地躺在床上,思緒有些許的紊亂。在玉影樓的小院內,在孟細舞進屋後,謝留崖並未因莫如回的攻擊而收起散漫,反竟坐回石凳不削地看向持劍而立的莫如回道︰「為何殺我,誰教與的你這般狠辣劍術?」莫如回亦有她的驕傲,容不得被人這般無視,難道你問我就得答麼,劍勢再起地瞬間劍鋒已然逼近謝留崖。謝留崖來不及抵擋只得仰身避開,莫如回乘勢躍起一劍斜下直刺謝留崖頸部,本以為這一劍定能取下謝留崖項上人頭,卻不料局勢倒轉,不知何時冒出的軟劍正于謝留崖手中如蛇信般舌忝向莫如回,莫如回劍勢已起抽身不及,只得收劍回擋旋身而避,然而還是沒能全身而退,左肩已是血肉模糊。莫如回雖被弄的如此狼狽,她自己卻覺萬幸,還好那蛇信般的軟劍沒吻上她的脖子,不然今天掉腦袋的就是她自己了!

「身手不錯,倒是能讓我消遣一番。」謝留崖立身而起,輕顫間那如蛇信晃動著的軟劍已然安分的握在他的左手之上。「你若告訴我是誰派你來的,或許我會讓你死得痛快點,若不,可別怪我不憐香惜玉了!」明明是那樣冷酷的威脅,從謝留崖口中說出來卻沒有絲毫的血腥味兒。單從謝留崖使劍的這一點上,莫如回已看出自己與他的差距,心中不由自嘲,主上安排的這次任務是特意讓她來送死的麼?心中雖有如此消極的想法,可行為卻是更為逞強,回頂道︰「把我傷成這般,還道什麼憐香惜玉,虛偽不過如此,謝大城主!」

「原來是個有脾氣的主,我還以為,你們這些被豢養的殺手個個都是唯命是從的行尸走肉。」謝留崖滿含諷刺道,卻不知「行尸走肉」這個詞直中莫如回要害︰她不知道自己是誰,沒有過去,沒有將來,她的人生只有殺戮!莫如回突然瘋了般猛地提劍刺向謝留崖,不再思量自己是否是他的對手,只想著要殺掉這個嘲笑她人生的惡人。看著突然失控的莫如回,謝留崖冷冷的笑著,輕巧地避過莫如回因憤怒而變得毫無章法的攻擊,然後左手一抖軟劍欺上莫如回的長劍,纏上莫如回的右臂,就在要攪上莫如回面頰的時候,莫如回竟用自己的左臂生生擋住了擊向自己要害的軟劍,雖代價不小傷得不輕,但還好反應及時,不然劃爛的就不止是臉上面巾那麼簡單了。當莫如回的面巾化成布絮紛落的那一瞬,謝留崖心中一驚,急收住月兌出的劍勢,雖不能把劍控制住,至少傷害十減五六,不然莫如回的左臂得給廢了。

他完全可以取了她的性命,但他沒有,在她飛身躍出小院的時候,他本可以將她截下,但他沒有。莫如回躺在床上毫無睡意,意欲起身,一不留神牽動了身上的痛楚苦痛不已,只得聾拉著整條左臂,單用右手扶著床柱拉起身子。「難道他是想順藤模瓜,從我這個活口身上弄清到底是誰要他的命麼?」莫如回走到大敞的窗前,揣測著謝留崖為何放過自己,似乎覺得順藤模瓜的這個理由不怎麼能成立,可到底是什麼理由讓他放過自己呢?莫如回厭惡這種超出自己的預料並且無從理清的狀況,似有一種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而不自知般的恥辱。

夜深了,鞠月樓如一清冷佳人靜立于霧江邊上,承受著從暗夜里拂來夾著江水涼意的冷風。鞠月樓內,莫如回久久立于窗前,夜風從窗灌入屋內,攪起床幔亂舞,呼呼作響。從未有過的心煩意亂,卻不能自我平息的狀況,牽動了莫如回的怒意,猛地拔起長劍,絞碎一室的紗幔,看著那夜風中已碎如飄絮的帳幔,莫如回想起了與謝留崖最後過那一招時她被絞碎的面巾,這是她第一次在活的獵物面前露出真面目。曾經每次任務結束的剎那,她都如同不能呼吸般急切地撤掉面巾,但每次執行任務時,莫如回還是會將面目掩于黑色的面巾之下,因為她也有著恐懼。一個嗜血的殺手怕什麼,怕自己被認出被通緝被追殺?她不怕被活著的人惦記,卻對那些因她而步入黃泉的人有著深深的恐懼,她害怕被他們記住,因為她對他們有罪亦有愧。可是她就像殺人的工具般,在執行任務時就似沒有血肉情感,只想著如何能取人性命,不管對象是善是惡,不計較手段毒辣卑鄙與否。可每完成一任務,她的心中就多了一份罪惡與對自己的詛咒。她知道,有一天自己會用性命之上的代價去償還那些劍下亡魂,只是那一天在哪里,那個代價又會是什麼?

當謝留崖的劍勢欺上莫如回顏面的那一剎那,莫如回以為償債的那一天來了,而那代價卻只是她的性命。上天雖給了莫如回一個不明的開始,但似乎並不想讓她如此不明地結束——謝留崖絞碎了她的面巾重傷她的左臂而留了她的性命。顏面示于人前時,莫如回抑住從心底慢涌出的恐懼與無措,雙眼直直地盯著收劍而立、一直雲淡風輕現在卻有些許驚錯的謝留崖。「他為何在我面巾碎落後會有那樣驚錯的表情,而且竟做出留我一命這異端的行徑?」莫如回仍立于窗前,思緒未停,一個想法突地竄出︰「我是與誰相似麼,這個人會是誰,會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麼,還是真有那麼個人與我相像?」這一瞬間莫如回突然希望這個讓謝留崖驚錯的人就是曾經的自己。若真如此,謝留崖定參與過五年之前那段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空白人生,她就可以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了!

同樣立于霧江邊,與鞠月樓隔江斜望的江城府已寂寂入夜,除了巡夜的守衛和謝留崖居住的小院——提軒。褪去江城城主的威嚴冰冷,也沒有玉影樓內的放蕩不羈,清瘦薄衣的謝留崖立于窗前,對著暗夜皺眉深情低喃︰「是你麼,柔兒?」

被早春晨霧罩著的霧江一片白芒,這條從益州郡綿延而來,西北為源東南而向的大江,孕育了著江城,哺養了江城的百姓。座于霧江北面的江城府已然蘇醒,「江城府」三個燙金大字的門匾下,兩扇厚重朱漆飾金的大門慢慢地被推了開,一著淺藍錦衣的翩翩佳公子從門內走出,發束高冠,衣帶被晨風微微拂起,看不出喜怒的俊朗面容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與一城之主的高深威嚴。謝留崖不喜有人隨從,每次出門若不是有他吩咐,無人敢大膽跟隨。卯時未過,江城府外,霧江北街,行人寥寥無幾。北街因江城府而多了份威嚴少了不少市儈,江城的主宰者在北,而江城這座城池自己的中心卻在霧江之南。謝留崖出府東向而行,本來北街就寬廣空曠,在茫茫的晨霧中,三兩個匆匆的行人也並未注意到被白霧掩罩的謝留崖——他們的城主。茫茫白霧中,謝留崖的腦中亦有一片白茫。昨晚他徹夜未眠,滿腦子想著的便是昨夜玉影樓內的女刺客是誰,為何與柔兒那般相像,會是柔兒麼?如果是柔兒,自己差點殺了她,雖無性命之憂傷勢卻定是不輕。謝留崖心里滿是矛盾與歉疚,既希望她是柔兒,又不希望她是柔兒。若當時沒有因為震驚與無措而讓其逃月兌,那麼或許現在他就不用那麼糾結了。不知不覺間謝留崖已行至橋邊,看著這座橫跨霧江連接南北的圓拱大橋,于茫茫晨霧中若隱若現,思緒不覺紛飛……

那天早上也是這樣濃霧,那個時候的謝留崖還有著少年的心性,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這江城之主。那個時候的梁柔兒在謝留崖眼中是個脾氣不小卻又很是惹人愛的小丫頭片子。那天梁柔兒起得很早,因為在李老夫人面前的自告奮勇,她不得不早起去魚市買魚。李老夫人很是喜歡自己身邊的這個丫頭,這也沒什麼不合規矩的地方,見柔兒有心亦隨了她。老夫人愛吃魚,這是李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所以李府每日必有一餐有魚,花樣繁多,而且這魚還特講究,必須是當日從江中捕來即烹,喂養不得。

夜即將過去,白日遲遲未來,殘月在霧籠的河中映出它淺淺的模樣。依河而築的閣樓在霧中與河灣兒一起朝入江碼頭的方向延伸去,它們剛從一夜的笙歌中安靜下來,檐角燃盡了燭火的燈籠正和著微涼的風輕輕地蕩著,生怕吵醒了剛入眠的人兒。

而碼頭附近的魚市卻是剛從黑夜中蘇醒,一兩家魚鋪才剛開了店門,擔魚而售的漁民早已把街道兩旁的位子給佔滿了。這些漁民多是沿江而居,甚早就將剛打好的魚擔至魚市。江中的魚本就鮮,剛打上來的魚更不用說了,城中的酒樓大戶則是這些漁民的大主顧。小家小戶若是要買這魚可得乘早,來晚了,這魚要麼被那些個大主顧全要了,要麼就被魚鋪低價收了高價賣。不過若與這些個漁家熟絡,也可先打聲招呼留些個魚,但定是要早早來取的,以免耽誤了別人家中的勞作。這些漁民雖打魚而售,可亦少不了田間地里的勞作,不然光是賣幾條魚怎能維持家中生計,其實捕魚對他們來說多是副業,他們怎能比得過大產業的魚鋪,不過是夾縫中求點生存。

東方的天際漸亮,魚市也漸漸熱鬧起來,吆喝聲、魚兒掙扎的拍水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一嬌小的青影穿梭在各個魚攤間比較著,最後停在了一個無人問津的魚攤前。東方天際微弱的光,照不亮黑夜遺留的灰蒙,借著檐下燈籠散發的微光,可以看清那嬌小青影是一個年齡不過二七的小丫頭。此時她正蹲在在那個無人問津的魚攤前,研究了一會兒水中的魚兒,又張望了下周圍都在買賣的其他魚攤,不禁抬起嬌俏粉面好奇的問攤主︰「怎麼沒人買你的魚啊?」

守攤的是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少年,小丫頭的問題頓時讓他黝黑的臉紅了起來,不好意思的搔著頭說︰「嘿,因為我的魚沒他們的鮮。」小丫頭又研究了會兒面前的一大一小兩盆魚,大盆中不過十條魚,小盆中的三條魚悠閑地吐著泡。在她看來這些魚和別的魚攤的魚一樣都吐著泡,又沒死,哪有什麼不新鮮的,只是好奇為什麼不把小盆中的魚一起放入仍還容得下很多魚兒的大盆中,難道這三條魚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可是研究了半天小丫頭還是覺得,除了大小外,這三條與大盆中魚兒一模一樣的魚實在沒什麼特別的地方,遂問到︰「你為麼不把這三條魚一齊放入這大盆中,多置個小盆不閑麻煩麼?」

「這小盆中的魚不是我的。」見小丫頭一臉疑惑,少年接著道,「是熟人因家中有事得馬上回去,于是讓我幫他把剩下的魚賣了。這三條魚是王伯今早才打起來的,很是新鮮,你可以看看。」

「可我覺得大盆里的魚也很新鮮啊。」

小丫頭的話讓少年不好意思的搔頭嘿嘿而笑。

「這魚怎麼會不新鮮呢?」小丫頭接著問。

少年見天色還早,此時來魚市的買家多是酒樓大戶的采辦,僅有的三條鮮魚入不了他們的眼,而他的魚這個時候也定是賣不出去的,就跟小丫頭聊了起來。這少年是江邊漁家,前些日子父親受了風寒,一直臥床未愈。對一個貧寒之家來說,能維持生活便是富足不已,除去吃穿用度上繳稅賦,若是能有些個積蓄又怎叫貧寒。為了給父親看大夫買藥,少年便獨自一人去打魚,平日都是父親領著,而今藝差技乏的他每日收獲的魚不過幾條。母親去得早,兩父子相依為命,他不可能為了賣幾條魚而趕往離家甚遠,不計其他,光來回的路程就得耗去半日的魚市,最重要的是父親需要他照顧。所以他只好把每日捕來的魚養在家中,幾日下來也有那麼多了。可到魚市後他才從別的漁家口中得知,他在家里養過的魚在買家眼里是不新鮮的!不過有好心的漁家告訴他,那些天亮後才來魚市買菜購食的人會要他的魚,雖然在家里養過,但跟魚鋪里同等價位的魚比卻是好魚了。

畢竟是生人,少年在談話中並未多提其他,只向小丫頭道,他賣魚是為了給父親買藥,還有為什麼他的魚是不新鮮的。

「所以,現在你是在等那些晚些時候可能會買你魚的主顧了?」小丫頭听完問道。雖然覺得這小姑娘說話很繞口,少年還是很理解的回答︰「是這樣的。」

小丫頭一雙眼楮滴溜溜的轉著︰「別人怎麼知道你的魚在家中楊過,而不是剛從江中打撈起來的呢?」我怎麼就沒看出來,最後一句說在心中。

少年嘿嘿道︰「他們說和魚交道打多了,光味兒就能聞出來,可是我這個打魚的還真聞不出來。」說到最後又不好意思地搔著頭。

少年淳樸而無一絲遮掩的話把小丫頭逗樂了,少年見她笑也跟著笑了起來,突然小丫頭蹦出一句話︰「你的魚我全買了!」愣是將少年驚住。

天已大亮,江城李府左側門走出一個擔著空擔的少年,擔子還是濕濕的。他不是李府的采辦,而是剛才魚市的那名少年。少年一臉淳樸的憨笑之態,他本以為自己今天能幫王伯把魚賣出就不錯了,沒想到踫到大戶人家的丫鬟把所有的魚全買了去,還給了豐厚的賞錢做擔魚上門的酬勞。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大錠銀子,這下有錢請大夫給父親看病抓藥了,想到這少年嘿嘿的笑出聲來。

李府內,進門左轉的廊道上,一青衣小婢一點也沒有奴婢樣地對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看似是主子模樣的華服公子說著什麼。近瞧那小婢正是魚市上的小丫頭,「多謝謝家二公子了,等這月領了月錢,我立馬把錢還給你。」青衣小婢很是客氣卻無半點敬意地說著道謝的話。

「雖然我不缺錢,不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月底我會找你催債的。」謝留崖很是貴氣地說著小氣的話。

青衣小婢鄙夷地瞪了一眼謝留崖,從鼻中甩出一冷哼,也沒行禮,便轉身走了去,心中月復誹不已︰「還江城二公子,說出來也不怕丟了江城府的顏面,怎麼這麼小氣,不就借了一錠銀子麼,還要來催債!我又不是不還!要不是細舞姐姐陪老夫人上香去了,才不找你借呢!哼!」

謝留崖看著氣鼓鼓的青衣小婢轉身而去,只覺很是好笑,剛才借錢時還有禮有貌,錢借了就立馬翻臉不認人了。

謝留崖與李紹梵交好,故而常來府里,這青衣小婢名為梁柔兒,兩年前入府為婢,被李老夫人收在身邊侍奉。因為與李紹梵有約在先,故謝留崖一大早便來到府上。剛才,他後腳剛踏入門內,往日視他如空氣的梁柔兒兩眼發亮地向他迎來,而且竟破天荒地對他笑著行了個禮,這讓謝留崖覺得此女行為這般反常,非奸即盜!預料之中,梁柔兒的確有求于他,不過竟是向他借錢,這丫頭借錢干什麼?難道江城巨賈李氏府宅也會拖欠下人的月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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