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封喉 第五章 病犯

作者 ︰

霧江之上,一艘船正緩緩行進,慢慢地遠離了江城的喧囂,岸邊的景致也從閣樓屋宇,漸漸變換成綠樹青山。甲板上的梁柔兒欣賞著岸青水意,早就把不能從謝留崖眼皮下溜走的不快甩到九霄雲外去了。早春午後的日頭帶來的是滿滿的暖意,梁柔兒側趴在船舷上,沉浸的綠水青山中,眼楮都眯成了一條縫。剛從艙內走出的謝留崖見梁柔兒這般享受,便不動聲色,從後悄悄靠近,猛地把自己的臉擠進梁柔兒細縫般的眼中。接著便是一聲尖叫,將岸邊林中樹上的飛禽驚起一片。

「謝留崖!」被嚇來跌坐在甲板上的梁柔兒大吼著。可那個被吼的人卻是笑臉吟吟︰「丫頭,你是來給我做奴婢的,可不是把主子扔在一邊,自己享受來著。」謝留崖彎著的腰慢慢往下,越來越近的距離讓梁柔兒很有壓迫感,「敢吼主子,這不敬我就不與你計較了,我有些渴了,給我泡杯茶來!」謝留崖說完直起身子,轉身瀟灑地坐在甲板上早就準備好的幾案旁軟墊上,修長的手指輕敲著幾案,催促著仍坐在甲板上的梁柔兒。

當那張俊朗的臉越離越近時,梁柔兒就越來越不能呼吸,還好他立馬就離開了,不然自己一定會被憋死的。拍拍,梁柔兒起身直接把艙內幾案上的一堆茶具搬了出來,一咕嚕的堆在謝留崖面前︰「這堆東西太復雜了,你要喝的這種茶我可不會泡,要喝自己動手。」

謝留崖看著面前幾案上,被梁柔兒揉成了一堆的茶具,又看了看的確很是茫然的梁柔兒,然後確定,這丫頭是真的不會泡茶啊!看來得自己反得服侍她了!早知道這樣,真該把馮謹留在船上,如今船上除了船夫便只有他和無用的梁柔兒,總不能讓船夫來服侍他們倆吧。馮謹是從小便跟在謝留崖身邊的隨從,人很機靈,卻是個話癆。

梁柔兒坐倚著軟墊,曬著太陽,喝著謝留崖泡的茶,隨著船身微晃,漸漸有了困意,意識迷蒙間說了句連她自己都沒听得大清的話︰「謝留崖啊,你人還是挺好的,怎麼會和李紹梵這個敗類結交啊!」但謝留崖把這句話听得一字不漏,他大概知道為什麼這丫頭從不給自己好臉色的原因了,盡是被李紹梵連累了的啊!把玩著手中青瓷茗杯,嘴角不由流出笑意。

動彈不了,只能慢慢沉入深不見底的冰潭,任那刺骨潭水將自己淹沒,它輕視一切,淹沒一切,遑論生命。當一切已被淹沒時,冰冷的潭水從鼻腔一貫而入,阻斷了呼吸,好想擰開自己的脖子啊,這樣就可以呼吸了吧!突然看到爺爺女乃女乃就在湖面上,猛地燃起一絲希望,拼命的呼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音,看著爺爺女乃女乃互相攙扶著遠去,心中哭喊不已︰「爺爺,女乃女乃,你們別走,不要走,不要丟下柔兒啊!快拉柔兒一把,柔兒要死了!不要走……」潭水淹沒了從眼眶里不停流出的淚,也淹沒了一切無聲的掙扎。

梁柔兒猛地驚醒,張大口急促地呼吸著,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身上雖有不知何時披上的長袍,可梁柔兒還是很冷。雙手緊緊地把自己抱住,在軟墊上蜷縮成了一團,希望這樣可以暖和些,可是寒冷未減半分。胸口一陣又一陣的絞痛伴著寒冷襲來,越來越痛,一低聲痛呼間,梁柔兒從軟墊上滾落,蜷縮著,翻來覆去的身體撞擊著桌角船舷,胸口的痛楚卻仍在加劇。突然一個溫暖的懷抱將自己緊緊地困住,梁柔兒緊窩在那個溫暖的懷抱中,希望那份溫暖可以驅趕寒冷,雖然冰冷、疼痛還在繼續,一刻也不曾停下,但她的心卻安穩了。

看著懷中的人一張臉蒼白到快要透明,不停的哆嗦著,整個身體就像冰一樣,蒼白的面容透露出極大的痛苦,謝留崖滿是擔心與自責,忙讓船夫掉頭快速趕回江城。他下船不過才一會兒功夫,回來便見如此景象,她是怎麼了?「不會有事的!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緊緊地抱著懷中的人兒,謝留崖低聲輕喃,語氣卻是萬分堅定。緊閉著雙眸的梁柔兒似乎听到了他的話,緊緊拽著他的衣袍以示回應。

謝留崖用斗篷將梁柔兒嚴嚴的裹住,緊緊抱在懷里,船剛靠岸便直接躍船而下,蹬上馬,便往城北飛奔而去。此時天已近黑,越往北人越少而樹越多,涼意也更甚,梁柔兒因疼痛發出壓抑的嗚嗚聲,一雙指節泛白的手緊緊抓著謝留崖胸前的衣襟。謝留崖見梁柔兒面色越來越差,神智漸散,一夾馬月復,本就飛奔的馬兒很是了解主人的心思般,加速前奔。「就快到了,堅持一下,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謝留崖駕馬飛奔間不停對梁柔兒說著話,他害怕,害怕她睡過去便醒不過來了,所以他不停的說著,說著梁柔兒知道的,還有不知道的事情。「你忘了嗎,你曾對我說過,你不會讓我孤獨,不會讓我害怕,如果你離開我,那你就食言了,你不可以食言,知道嗎,柔兒!」謝留崖還記得那個飄雪的寒冬里,那個紅著鼻子的小女孩,緊握著他的手,女乃聲女乃氣地說︰「你不要害怕,你還有我啊,我以後就是你的朋友,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你知道嗎,柔兒,在母親離開的時候,是你給了我最大的溫暖,我難過,但卻不害怕了,你讓我知道除了最愛的母親,我還有父親、哥哥,還有你。」謝留崖仿佛看到,白雪紛飛中,那個滿是笑顏的小丫頭用嬌小的身子緊緊地抱著比她高很多的自己。

「後來,你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你,你家的小院也空無一人,仿佛你從來就沒出現過般。你知道嗎,找不到你,我哭了,從母親離開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哭了。」謝留崖不停的說著,梁柔兒的臉緊緊挨著他的胸膛,卻听不見他在說什麼,「當我在李府看到你的時候,就如重獲至寶般,你還是柔兒,可是你卻不記得我了,或許是我變得太多了吧!你認不出來我了,都怪我當初告訴你的是乳名,而不是我的全名。」謝留崖催著馬兒,俊顏被冷風刮得生疼,緊張的神色中露著一絲幸福,「再重逢,我沒告訴你,我就是阿諾,那個被你帶著滿山跑,累了還得背著你的阿諾。但自那之後,我就常往李府跑,只因我想見你。可是你貌似很不待見我,一開始還以為是我哪里得罪了你,不過我現在知道了,這全是因為紹梵那家伙,你很不喜歡那家伙吧!」說是李府的奴僕,可梁柔兒就敢無視李紹梵這個主子,李紹梵這人生來就是個風流種子,待女子甚好,不分貴賤,但那些女子也定是美人兒。梁柔兒雖算不上傾城傾國的美人,可也是個可人兒,但李紹梵待她還不如廚房燒火的吳嬸。

「柔兒,我們現在要去見一個你見過又從未見過的人,他師承仙醫宋邑,定能保你無礙!」不知梁柔兒能否听得見,但謝留崖還是說著。

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林中入夜的靜謐,謝留崖只手勒韁,馬兒揚起前蹄穩穩地停在一竹塢小院前。謝留崖抱起梁柔兒旋身下馬,一腳踹開院門,朝里走去。院內,從側屋走出一妙齡少女,嬌喝︰「哪來的無禮之徒!」欲攔住破門直入的謝留崖,卻在看到他懷中情況異常的梁柔兒後,不但噤聲未有再多加譴責,反而關切地引著謝留崖進了屋子。謝留崖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女有些詫異,但步子卻一點也未緩下來,抱著梁柔兒一進屋,一素袍公子迎面而來,還好謝留崖與那公子身形左右快速一閃,才未撞上。

謝留崖傾身將梁柔兒輕放在床上蓋上被子後,望向一旁素袍公子。素袍公子未有言語,只將手搭在梁柔兒腕上。梁柔兒蜷縮在被子中,一張臉蒼白透明來,都能看見青紫的脈絡。謝留崖滿面焦急,擔憂的目光在梁柔兒與素袍公子間轉動。

「把這被子也給她蓋上吧。」

謝留崖偏過頭,那個陌生的少女抱著一床被褥說道。謝留崖接過被褥,道了聲謝謝。少女微微頷首,目光便投注在梁柔兒身上。

素袍公子抽手而起,謝留崖忙問︰「怎樣?」

「她這是宿疾,似痹又非單純之痹。」素袍公子眉頭緊鎖,然後對少女道︰「脈微而緊。」少女听後便出了屋子。

「今無性命之憂,只是這病犯起來會讓她很痛苦。對她來說,就算對外界的感知已經模糊,可是對那刺骨之冷、絞心之痛的感受卻是非常清晰的。」素袍公子看著眉頭緊鎖地謝留崖,已猜到這個蜷縮在床上的少女對謝留崖很是重要,突然就不想再說下去了,只道︰「我去燃個火盆。」便欲轉身出屋。

「是治不了嗎?連方都不開一個!」坐在床邊的謝留崖突然起身問道。

剛走到門邊的素袍公子頓住步子,往屋外深深一嗅,沒有回答謝留崖,只是自言自語道︰「聞聞這味兒,用了黃 呢,雲苓動作真快,都開始熬藥了。」

听了這話,謝留崖懸著的一顆心才稍稍放下,暗想︰「只聞脈理,竟能如此,看來那個女子甚精醫道。既然有兩個藝高醫者,柔兒應能無礙。」思及此處,謝留崖坐回床邊,替梁柔兒捏了捏被角,緊握著那雙冰冷的雙手,多麼希望自己能給她溫暖,替她承受痛楚。

屋外那人一身素袍,微皺著眉看著屋內一坐一蜷的兩人。

當整間屋子因燃起的火盆而變得溫暖的時候,雲苓亦把藥熬好端了來。素袍公子接過藥,低頭一聞︰「與我想的一樣,這五物最適合。」謝留崖抱起梁柔兒,從素袍公子手中接過藥碗,湊至梁柔兒嘴邊,費了很大功夫才讓其慢慢將藥喝了下去。

看著謝留崖如此精心的照顧著梁柔兒,素袍公子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謝留崖對梁柔兒毫不掩飾的關切照護,讓素袍公子和雲苓都誤以為他和梁柔兒是對佳偶。雲苓看了看素袍公子,知道他為何皺眉,待自己與他退出屋子後便問道︰「師兄醫術可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此話一出,素袍公子的眉頭一下就舒展了,謙謙道︰「不及師尊之半。」

「那我的醫術呢?」雲苓接著問。

「說來慚愧,師妹醫術定是甚于我的。」素袍公子面有愧色的看著面前的少女很是誠懇地說著,「但是與師尊相較,亦有很大段差距。」

「爹爹常說‘仙醫’之號于他是謬贊,但實論爹爹的醫術,當今世上怕是無人能出其右。所以師兄不要太擔心那姑娘,還有爹爹呢!」雲苓提起父親宋邑,淺笑中多了份堅定,那是份欲孜孜不倦求學習術的堅定。她自小就跟著父親游走四方尋藥施診,打小喜歡研習醫理。對于女兒習醫,宋邑也任之由之,他是個自由人,不受迂腐世俗的束縛。

頭暈暈的,屋外的鳥鳴聲似乎比平日聲大多雜了不少,梁柔兒從床上坐起,睜開眼才發現這竹牆雅室哪是她的房間啊!

梁柔兒坐在床上,環顧四周,床前擱著的火盆已燃盡,越過火盆,在屋子正中的幾案上放著一七弦琴,日光從敞開的門射入,照在琴上,琴弦亮閃閃的反射著日光。除此之外,滿室都是竹簡書籍,僅有的四面牆,有兩面是「書牆」。梁柔兒看著這幾乎是竹子天下的屋子,心中不禁慨嘆︰「這屋子是給竹熊住的吧!」

雲苓一進屋就見不知何時醒來的梁柔兒正坐在床上發愣,忙出聲︰「你醒啦!」不想將梁柔兒嚇了一跳。

梁柔兒看著面前淺笑盈盈的少女,稍稍一愣問道︰「我在哪里?」梁柔兒想起自己昨日跟著謝留崖出了府,然後在船上病犯了。

「這里是‘小桃源’。」雲苓把自己為這竹塢所命之名月兌口而出,然後發覺自己的回答很廢話,又補充道︰「這里是江城北邊的斑竹林。」

「你是誰?」梁柔兒只模模糊糊地記得下船後,謝留崖抱著自己一路策馬飛奔,除了那個安穩的懷抱,其它的她真的記不清了,也不認得眼前的這個少女。

「我叫雲苓。」雲苓很大方地介紹自己,心想謝留崖是師兄的朋友,那梁柔兒也應該認識師兄,便接著道︰「我是李慕凡的師妹。」

梁柔兒听到「李慕凡」三個字,蹭的從床上蹦起來,拉著雲苓的袖子急切道︰「你說的可是江城李府的大少爺李慕凡?」

雲苓被突然蹦起來的梁柔兒驚住,微微一愣,對上梁柔兒急切的目光,忙點頭以做回答,梁柔兒一張臉便笑開了花。

「他在哪里?」

「嗯?」雲苓不知梁柔兒口中的「他」指的是謝留崖,還是李慕凡。

「李慕凡在哪里?」梁柔兒見雲苓未反應過來又再問了一遍。雲苓用手指了指門外,一臉迷茫,直覺著梁柔兒的行為很是異常,她醒來後第一個要找的人應該是謝留崖才對啊!

這幾日天氣甚好,被斑竹包繞的竹塢小院中,李慕凡與謝留崖正下著棋。棋盤上下手的兩人寬衣長袍,俊雅非凡如同仙人一般,陣陣風過吹拂竹葉沙沙,和著悅耳的鳥鳴,奏出清晨最美的樂章。

梁柔兒一出屋子便呆立在門前,只見淡淡晨霧漸散于青竹叢叢中,仿佛誤闖仙境。面向著梁柔兒的謝留崖雲淡風輕執子而落,或許是被環境影響了,梁柔兒覺著此時的謝留崖是那般的好看,就像是踏入凡塵的仙人。她就這麼盯著他,直到謝留崖發現她,然後他的目光亦向她投來。背對著梁柔兒而坐的素袍公子擱下手中的棋子,隨著謝留崖的目光轉過身來,正好對上梁柔兒從謝留崖身上逃避般轉開的目光。

素袍公子朝梁柔兒淺淺一笑,那笑和煦如風,淺笑下是一張與李紹梵一模一樣的臉,只是他的身上少了李紹梵的風流情濫,多了一份如仙俊逸,原來細舞姐姐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大少爺是這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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