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封喉 第二十六章 覺痛

作者 ︰

坐車時,很少有人喜歡倒著坐,因為那樣會很難受,被人倒拖著走更難受。梁柔柔兒很難受,因為她不單被人倒拖著走,並且,她被綁在一起的兩個手腕還被麻繩勒進了皮肉。麻繩的另一頭被一個人牽著,這個人坐在馬上,不快不慢的前行。在這樣的速度下,倒著走雖很困難,但梁柔兒還能跟上,不至于因跟不上而被拖曳。

突然,馬兒的速度加快了,梁柔兒摔了個四腳朝天,後背與地面便開始了火辣辣的摩擦。若不是她的嘴被堵上了,她一定把馬上那家伙八輩祖宗罵光。可她的嘴實實在在地被堵上了,所以她的咒罵化成了數聲不清不楚的怪嚎。

衣服被磨破了,皮也被磨破了,頭不時地撞上路邊的大石枯木,後背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慢慢地往心口鑽去。炎炎夏日,日頭本就烈,而這個時候的日頭最毒。梁柔兒覺著自己的喉嚨已經冒煙了,這煙燻干了她的口腔和嘴唇,卻沒燻干她眼里因疼痛而流下的淚。

「阿諾,我好痛。」這是梁柔兒的腦袋在撞上路中一塊大石而暈倒前,心里最後的一句話。

而此時,她的阿諾——謝留崖,坐著馬車剛回到江城府,正小心地扶著蘇冉下了車。守在大門口的倚翠見自家小姐一副憔悴模樣,忙迎了上來,從謝留崖手中扶過蘇冉,蘇冉的臉色霎時變得更無血色。

「小姐,你還好吧?」倚翠焦急道,蘇冉沒有回答,她轉頭向謝留崖詢問道︰「二公子,我家小姐這是怎麼了,出了趟門回來就變成這般模樣了?」

「我已經讓馮謹去請大夫了。」謝留崖不是大夫,他怎麼知道蘇冉怎麼了。之前,在大哥墳前泣淚漣漣的蘇冉,突然臉色蒼白,栽倒在他懷中,也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主子,出大事啦!」遠遠傳來馮謹的一聲巨吼,本該去找大夫的他遇上了李紹梵,來不及去請大夫,便飛奔了回來。

謝留崖轉過身,只一個眼神,馮謹立馬剎住了前奔的步伐,舌頭和思路一齊捋清︰「主子,柔兒姑娘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謝留崖沒有告訴梁柔兒事實——她的病未被治好的事實,柔兒出事與這個有關嗎?

「柔兒姑娘被公輸孑珞擄走了,現在下落不明。」話嘮馮謹也可以不廢話,因為他知道,此時若是廢話,那他不止舌頭會主子被廢掉。

李紹梵緊接著也趕了過來,一向無愁亦無憂的臉,此時也微顯擔憂。因為擄走梁柔兒的不是別人,而是公輸孑珞。公輸孑珞的輕功太好,好到他完全追不上,也無從追去。

「公輸孑珞?」謝留崖想到了幾日前,在竹塢時,他第一次見到公輸孑珞。或許,那並不他們是第一次踫到,他們第一次踫到應該是在斑竹林外,只是他們並未照面,因為公輸孑珞的速度太快,快到被馮謹當成了鬼影。

或許,別人只認為公輸孑珞是個風流怪盜,但謝留崖知道他不僅是個怪盜,還是個與滇王府和黑石都有牽連的人。他為什麼要擄走柔兒?謝留崖很擔心很疑惑,疑惑不清就會更加擔心。

作為好友,更作為同盟,謝留崖知道的事,李紹梵都知道。所以他知道公輸孑珞的身份,也知道死去的成魚,抑或叫緋羽的身份。他們都與滇王府關系密切。

「我今天在鞠月樓見到一個和成魚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李紹梵對花羽的敵意與戒備全因花羽和成魚太像,那般相似得如同雙生,就像他與李慕凡一樣。

李紹梵擔心花羽是來復仇的,來找他大哥復仇,因為成魚畢竟是為大哥而死。可大哥並不知道成魚的真實身份,更不會對一個長得和自己死去愛人一般模樣的女子有所戒備。

李慕凡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比如李府當家的擔子不是單純的經商,而是幌子下的責任——與江城府相同的責任。比如,成魚不是單純的名妓,而是名妓幌子下的探子,滇王府安插在江城的探子,可她這個探子卻愛上了她不該愛的李慕凡。

李慕凡,李府的長子,毫無疑問的繼承人,可卻沒有成為李府的繼承人。因為他從小傾心醫學,更因為他優柔寡斷又太心軟的性子,不適合這個位子。所以,成魚不能待在他身邊了,主上給她安排了另外的人物。但她痴心已付,不願再色侍他人,所以她選擇了死。她只有一死,因為沒有人能違背主上,除了死!雖然她舍不得,舍不得她愛的人,可這已是最好選擇。

有選擇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但有時候,選擇亦不是什麼好事。花羽曾經的主子,滇王府現在的王——莊少城,給了她一個選擇。可與其說這是一個選擇,不如說是威脅,以胡為的性命作為威脅。她只需完成任務,帶回莊少城想要的人,胡為的性命便可保住。

披著黑色斗篷的花羽站在懸濟醫館門前,看著堂內一直在為病人診治的李慕凡。她在這里站了已有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里,李慕凡沒空下一刻,幫忙抓藥的孟細舞亦未停下來過。

所以李慕凡和孟細舞都沒注意到她,反是那些進進出出的病人中有人把大熱天捂得嚴實的她當做是同來求醫的,與她聊上了幾句。與她搭訕的是一位熱心又熱情的大嬸,從這位大嬸的口中,花羽大概了解了真實的李慕凡。

在江城,能被眾人稱贊的好大夫不多。而能被眾人稱贊的年輕好大夫更不多,因為這樣的大夫只有一名,那就是李慕凡。並且,李慕凡受之無愧,因為回到江城重開醫館的他,繼續懸壺濟世,對那些支付不起診金藥費的窮人,他從來都是分文不取。

這不是所有大夫都能做到的,因為不是所有大夫都擁有像李慕凡一樣殷實的家底,也不是所有大夫都有如此之仁心。如果是李紹梵,就算家里堆著金山銀山,自己揮金如土,他該賺的錢,他一個子兒也不會落下。

看著一直未有停歇下來的李慕凡,花羽突然知道姐姐為什麼會愛上這樣一個人了,這與她自己愛上胡為的原因是一樣的。因為她們是傀儡是工具,所以她們渴望溫暖,渴望真正的愛。李慕凡帶給了姐姐溫暖,胡為帶給了她愛,所以姐姐願為李慕凡死,她亦願為胡為再一次成為滇王府的工具。

這一刻,花羽才知道,她恨的人不該是李慕凡,而該是莊少城——害死姐姐的真正罪魁禍首。

花羽坐在堂內,李慕凡仔細的為她診脈,她亦仔細的觀察著他,連李慕凡的一根頭發絲都沒放過。然後,她很懊悔,懊悔自己將李紹梵認成了李慕凡。因為李紹梵那樣的人,怎會值得姐姐付出性命去愛呢?

雖然有著相同的眉眼,可他們兩兄弟的氣質截然不同。一個是典型的紈褲公子哥,一個是溫潤的好大夫。

而現在,這個給她把完脈的好大夫正一臉喜色地看著她,從頭腳都在斗篷之下不能被人看清容貌的她。

「恭喜夫人。」

李慕凡的話,李慕凡對她的稱呼都讓花羽很錯愕。見眼前這個把自己掩在斗篷下的女子沒有反應,李慕凡突然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或許眼前的女子不是夫人,而是姑娘,所以才不敢示面于人前,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能還沒有個名正言順的父親。

「小姐……」李慕凡已換上了溫柔淺淡的笑顏,笑顏里透露著關切。花羽看著他的笑,听著從他嘴里說出的那句︰「小姐,你有喜了。」覺著有些不對勁兒。猛然,她發現李慕凡那轉換了的表情和稱謂,再瞅瞅自己一副見不得人的打扮,然後,她覺得李慕凡一定是誤會什麼了。

李慕凡的確是誤會了,但花羽並不在意。她早知自己已有身孕,只是孩子的父親還不知道。因為花羽還沒來得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胡為,胡為便被莊少城帶走了。

為了她的孩子,為了她的丈夫,這一次,花羽必須完成任務。她走到堂內左側抓藥的地方,將李慕凡開的保胎藥遞給了孟細舞。雖然看不到面前這位病人的容貌,孟細舞還是投以微笑。

花羽站在櫃前,看著熟練取藥稱量的孟細舞,不自覺地想到了緋羽——如果姐姐不死,那今日在這里抓藥的該是姐姐吧。李慕凡診病,姐姐抓藥,簡單而幸福。可這樣簡單的生活,對她們這樣的人來說卻是那般的奢侈,奢侈到一輩子都沒有可能。

所以,花羽覺得自己還是幸福的,因為胡為將這份奢侈變成了現實。可有些幸福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花羽雖不知她將做之事會讓孟細舞痛苦一生,但卻知此事對孟細舞來說絕對是不幸福的。

和李慕凡分開,這對孟細舞來說絕對是痛苦的。她等了三年,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就算李慕凡不愛她,可只要能守在他身邊,孟細舞就是幸福的。

幸福的女人總是很美麗,自從來到懸濟醫館後,孟細舞就變得更美了。因為她的臉上總帶著笑,帶笑的臉總是美的。

孟細舞將一包包藥捆扎好,遞給了花羽,可花羽沒能接住。兩聲悶響,藥掉了,人也跌了。

花羽被扶進了醫館後院,孟細舞特意跟了來好照看她,因為醫館里只有孟細舞一個女人,一個看起來很柔弱的女人。可花羽卻沒料到,這麼一個柔弱的女人竟會武功,而且不差。

花羽本以為自己一出手便可萬無一失,可她還是失手了。她故意跌倒,將孟細舞帶離李慕凡的視線,為的就是能不與他正面交鋒。可現在,花羽不但沒制住孟細舞,還引來了前堂的李慕凡。

李慕凡听著後院的響動,以為出什麼事,可當他一到後院,看見眼前的陣仗時,才發現,的確是出事了,但這事可不是他想的那樣。他怎麼也想不到,一個懷有身孕將為人母的女子竟如此狠辣。狠辣到招招都能將人重傷,未留余地。

孟細舞已然負傷,完全不能抵擋花羽的攻擊,所以她只有躲。還好她輕功夠好,身手也夠敏捷,尚能避開花羽凌厲狠辣的攻擊,但也只能強撐幾招。數招之後,孟細舞已是強弩之末,難再支撐。好在這時,李慕凡已經趕了來,並將孟細舞護在身後。他大張著雙臂,掀起的寬大袍袖,就像翅膀一般。孟細舞被這樣一雙羽翼護著,心里涌出一股不可名狀的幸福。

花羽沒想到李慕凡會擋在孟細舞身前,因為,她以為李慕凡會向她出招。李慕凡也想出手,可是他不能。他研究醫理,亦研究武學,他雖通醫道治百病,但在武學上卻是紙上談兵,毫無實戰經驗。所以,他只能以身做盾。

花羽也看出來了,看出李慕凡並不會武功,于是,她怕與李慕凡交手而將其重傷的顧忌瞬間消失。然後,以凌厲的口氣,近似命令地對李慕凡道︰「閃開!」

李慕凡沒有閃開,還是護在孟細舞身前,因為孟細舞是他的侍婢,他不能不管她。「小姐為何傷人?我家丫鬟可有得罪于你?」李慕凡厲聲質問。

面對李慕凡的質問,花羽冷笑不語。不躲嗎?那就別怪她不念情面。若不是因姐姐的關系,李慕凡對她來說就是一個陌生人,陌生到無足輕重的人。所以,李慕凡既然不躲,那就別怪她下手太狠。

黑色的斗篷下,看不清面目的女人,散發著死神一樣的氣息。縴細的五指繃極彎曲,如蓄勢待發的鷹爪。李慕凡是害怕的,可他仍護在孟細舞身前,未有一絲動搖。

「大少爺,你讓開。」孟細舞已經很虛弱,虛弱到無力直起身子,只得半蹲在李慕凡身後,無力地開口。

「我是不會讓開的。」

是的,他不會,當黑衣死神掠到他面前,利爪眼瞧就要刺入他胸膛時,他都紋絲未動。李慕凡閉上眼,預想的劇痛並未傳來,猛然睜開眼,他看到的不是黑衣死神,而是孟細舞那張蒼白帶笑的臉。

他沒有感覺到痛,因為,孟細舞承受了一切——花羽那化作利爪的右手嵌入了她的後背,血肉模糊了衣衫。心痛便在那一瞬間放大,他還是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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