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家法所用戒尺，乃柘木所成，謝家先祖便是武將，這東西純粹出于弓箭所用之上佳選材，考工記里第一等的硬木。文字首發
外頭包了生牛皮，旬日生油浸泡，晾曬而成，硬上加硬，委實就如同那行刑的婆子所言，便是個銅牙鐵齒的，也只怕是會生出悔意來。
然而謝琳瑯空白生出一雙白女敕女敕的手心，任由尺子打下來，額頭密密一行細汗，卻咬著下唇一聲不吭。
整個廳堂此刻詭異的鴉雀無聲，只有那尺子拍打在手心肉里的清脆和雲嬤嬤低低的啜泣。
其他人愣在當場大半不知所措，只沈天放，略有愕然後，又低頭抿了口茶。
終究是秋浣不忍，她心思比人重，看著也多一份透徹，眼見謝琳瑯生生咬著銀牙就是不吭氣，便知道主子心里頭多少賭著氣，幾步走上來噗通一聲跪倒在正怔忪的謝玉成面前，哭道︰「好哥兒，奴婢求您了，大姑娘縱是做了什麼您不領情，好歹她是您姐姐，這里頭除了您，沒人能勸著了，姑娘身子弱，年前落了水去還沒調過來，您就勸一勸吧！」
謝玉成終于從呆滯中醒過神來，不由身子一動，那身後的孫婆子月兌口道︰「小公子……」
謝玉成回頭皺了皺眉，不由讓孫婆子咽下了口中的話，但見他三下五下往前奔了幾步，一下子跪倒在謝琳瑯面前，猛地合身撲過去抱住了她的手︰「別打了！」
那婆子一把戒尺懸在頭頂再不敢落下。
謝琳瑯只輕輕瞥了眼，一聳肩膀猛的將謝玉成撞了開去，回瞪那婆子︰「誰許你停的，接著打！」
謝玉成猝不及防被撞翻在地，不由虎著臉怒道︰「我看哪個敢打！」
行刑婆子一腦門的汗，老天爺怎麼就倒霉催讓她遇上這事，倆個主子一個要打一個不讓，打或不打她都小命不保，一把尺子懸在頭頂，只恨自個爹娘把她生出來。
謝琳瑯看了謝玉成一眼，便又望著婆子，面如金紙，唇無血色，只那雙眼眸里透著狠戾，倔強，以及斷然︰「打！」
只一個字，讓婆子透心涼了個頭到底，手一抖，尺子兜頭就下，又是一聲啪的脆響。
謝玉成睚眥欲裂，像一頭赤紅了眼的小獸，撲將過來伸手就護住了謝琳瑯的手心，那第二下的尺頭就這麼不偏不倚砸在了他粉女敕女敕的手背上，頓時起了條紅腫來。
謝玉成雖然顛沛流離的許久，然則這體罰的滋味卻是頭一回受著，沒想到只一下，痛的他不自主眼眶盈淚，倒抽涼氣來。
漫說這謝琳瑯已經受了十來下了。
卻是依舊一聲不吭，謝玉成那差點月兌口而出的申吟硬生生被他咬在了舌尖上，只拿一雙倔強的眼定定瞪住了行刑婆子，死活一副不松開的樣子。
那婆子真是恨爹娘何苦給她一副好身板，硬生生就是想厥過去裝死都不行，下頭兩雙都是吃人的眼，看哪一副，都要她老命。
幾個人這麼生生對峙了半晌，謝琳瑯突然對著身後厲聲道︰「翠翹，還不快過來拉開了你家哥兒，哥兒有個什麼閃失，我扒了你們幾個的皮，孫婆婆，你也休愣著，還不快來帶你家主子走開了！要他在這受罪不成？」
翠翹冷不丁一哆嗦，自打和主子在一塊，還沒見過主子這麼疾言厲色過，更是明了這時候說什麼都是沒用的，只怕不照著做，小命真會不保，謝琳瑯可不輕易威脅人。
那一旁的孫婆子早心疼不已，這會子也趕緊和翠翹一起上來架住了謝玉成倆胳膊就往後頭拽，謝玉成掙扎不已，「不，姐姐，我不走，你讓她別打你了，不準再打了，不然我不走！」
謝琳瑯瞥他一眼，突然揚聲道︰「我訓弟不嚴，沖撞家法，有違祖制，再加五下板子！打！」
啪一尺子又下來，謝玉成目赤如血只掙扎著又想撲過來阻止。
這回秋浣算是看明白了，不由道︰「小主子，好哥兒，您就別添亂了，您要再這麼硬來，只怕反而害得主子更遭罪，奴婢求您，還是放過我家姑娘吧！」
她兜頭就拜，口中道︰「好哥兒，您要真疼我家姑娘，您就行行好，別再氣我們姑娘了，您要實在受不得，還是回院子去也就罷了，只當姑娘盡心疼你一回，總沒做過害您的事，您肯記著姑娘好別再氣姑娘了，也算是盡了心了，奴婢求您了！您回屋吧。」
被她這麼一說，謝玉成恍然，定了身子不動，眼睜睜看著那尺子一下一下砸下來，就如同砸在心坎上頭一樣，突然就趁著左右兩個不備掙月兌了開去，噗通又跪了回去，只沒再撲上去，磕頭道︰「好姐姐我知道錯了，你別打了，別打了我求你了，是我錯了，是玉成錯了，婆婆的事，都是我的錯，你要罰就罰我，別糟蹋自己個，玉成日後都听你的便是，我再不惹你生氣傷心了，別打了！」
謝琳瑯置若罔聞，那謝玉成眼見還是不成，一咬牙，沖著蔣嬤嬤那一頭拱了拱手，硬聲道︰「我的人對嬤嬤多有不敬，只求嬤嬤日後多擔待。」
那蔣嬤嬤早被眼前一切驚呆了去，這時候眼見鬧成這般實在出乎意料，哪敢受主子哥兒的謙，不過是想討孫婆子一個便宜罷了，如今一見謝玉成如此，腿一軟噗通跪倒︰「不敢不敢，老奴不敢，哥兒可別，老奴當不起。」
二十五下戒尺不多不少這時候就已經打完，最後幾下那婆子當然是沒敢多用力，只前頭被謝琳瑯呵斥時不敢放水也實打實打了十幾下，謝琳瑯一雙玉手早紅腫不堪，家法完畢，她後背如同水里頭撈起來般浸漬在汗中，渾身肌肉緊繃著。
便是那婆子也沒好到哪里去，通身也是一身汗，這哪是打別人，只把自己個也搭進去打了一般。
打完了一個俯身跪倒在地只磕頭不起，心中忐忑，也不知這回打了主子，是福是禍。
謝琳瑯只有氣無力道︰「多費心了，下去吧。」
婆子如蒙大赦，屁滾尿流就爬了下去。
雲嬤嬤和秋浣幾個早上來左右攙扶，又不敢用力，只小心翼翼托著手臂，雲嬤嬤是心疼的只掉淚，另外倆個丫頭也一臉哀戚。
這時候謝玉成撲將過來，一旁伸手想要扶，只不過被丫頭搶了先，又拉不下臉面來說，瞧著那通紅一雙手直皺眉，一雙琥珀眼如同蘊了水汽，盈盈欲滴。
倒是秋浣眼見此情，識趣的退過一旁，拉了拉翠翹的衣擺，將她也扯向一旁騰出位置來，翠翹一臉不甘願，只硬生生被秋浣扯了出去，男孩蹭一下子竄過來，略帶笨拙的攙扶住謝琳瑯的手臂，怕她垂了手去被衣袖刮著，忙不迭學著雲嬤嬤一旁支托著她的胳膊，近看那手心傷的更可怕，不由得眼里又疼又悔，還有一絲煞氣。
謝琳瑯卻依著兩人勉強站起，瞧著蔣嬤嬤道︰「嬤嬤如今可算是滿意了？」
蔣嬤嬤此刻哪里還有心思再計較，只盼這會子月兌了身去，暗悔做什麼非要尋那孫婆子的不是來，只連連磕頭︰「姑娘折殺老奴了，是老奴糊涂才是，姑娘合該多保重。」
謝琳瑯想揮手，卻是無力，只得道︰「行了，既然如此，今日之事，到此為止，誰也休要再提起，你下去吧。」
蔣嬤嬤連聲稱是，夾著尾巴般退了下去。
謝琳瑯喘了口氣，這才看向了謝玉成，瞧著小狼崽低下了傲然的頭顱，沒了那咄咄逼人的戾氣，倒是顯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來，不由緩和了面色，溫言道︰「好弟弟，你莫怪我逼你便好。」
這會子謝玉成哪里還有剛才的決絕，只微微撅著張粉女敕殷紅的唇，似哭非哭道︰「姐姐何苦，我便是日後听你的話就是了，你何苦拿自己個身子糟踐，我只覺著婆婆與我照顧良多，絕非有心會去害人，不想她受冤枉罷了，罷了罷了，日後我不和你硬來便是。」
謝琳瑯苦笑一下，要這個狼崽子低頭可真不容易，便是如今，她也不是全勝了的，孫婆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到底不可撼動，只如今能讓他肯放下心結與自己親近，也算是皮肉之苦有所收獲了。
「我知你與婆婆相依為命多年情分不是旁人能比的，也信婆婆不會害人。」她說這話，又不經意瞥了眼孫婆子，只後者依舊穩若磐石般的不動聲色，她雖然不明白這婆子近來仿若有些變化，沒有以往那樣安心于此，只她卻明白，不會害人，卻也不見得不會順勢而為，只不過她無心深究也不管婆子有何目的，卻是有一點，決不可動搖。
謝玉成，此刻，此時，斷然不能讓他離開，她要護他到羽翼豐滿，至少，那京城，決不能讓他回去。
她又道︰「只不過這宅子里，什麼都要講個理字，你便是要護著，也請日後信姐姐一回，我不會讓人欺負了你們去，嗯？」
謝玉成忙不迭點頭，這時候倒是難得乖巧的像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知道他是心疼她的傷，縱然是受了點皮肉苦，好歹還回來的是值得的，不由笑了笑。
心里頭一松，那股子心氣卻一下子散了，一日未進米水，更是被打了一通，身上汗出如漿，虛耗良多，心氣一松，立刻就堅持不住，眼一黑，沒了知覺。
謝玉成嚇得同雲嬤嬤一把抱住倒下去的謝琳瑯，忙不迭沖著沈天放喊︰「師父，師父，救人那，快救我姐姐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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