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芙白難過地嘆了口氣,只是搖頭,好像沒法說出口的樣子。
劉氏探尋的目光掃過虛弱的莊魅顏,泣不成聲的春菊,最終把目光放在江玉堂身上。
「這位是--」
「晚生江玉堂,家父是太醫院的前任醫正,所以在下粗通一些醫道。」江玉堂拱手行禮,說道。
劉氏「哦」了一聲,道︰「江公子,不知我們家三姑娘到底的的是什麼病?」
江玉堂面色凝重,道︰「據小姐的脈象看來,應該是肺癆之癥,請恕晚生之言,古書記載,此證乃‘死之氣,染而為疾’,請府上探望和照顧三小姐的人萬萬小心為上,不要染上同疾。」
莊美玉本來距離床邊就有好幾步遠,听到江玉堂這樣說,立刻退到門口,面上露出嫌惡的表情,恨不得立刻就離開這間屋子。
劉氏也有些坐不住,勉強應酬了幾句。
眼看她們母女二人都有想要告辭的意思,一直半閉著眼楮的莊魅顏忽然咳嗽兩聲,朦朧地睜開眼楮,虛弱地喊道︰
「二娘,我有幾句要緊的話要對你說,咳咳!」
莊魅顏嬌喘連連,卻掙扎著爬下床,踉蹌著走了幾步,腳下一空,頓時撲向劉氏。劉氏毫無準備,被她抱了個正著,臉色嚇得十分蒼白,偏偏魅顏喉頭仿佛堵了一口痰,對著她的臉連連咳嗽起來。
春菊趕緊上前把她扶住,幫她拍著後背。
咳了半天,魅顏依舊緊緊拽著劉氏的衣角,喘息著說道︰「二……二娘,魅顏知道自己的病怕是好不了了,所以魅顏不願意呆在府里連累他人,求二娘代為轉告爹爹,就說女兒想跟母親一起回鄉下老屋休養些日子。若是女兒有命,等病好了之後,自當回來敬養雙親;若是……那是魅顏的福薄,請他老人家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女兒吧。」
說到後面,真假參半,魅顏觸動情腸,眼圈發紅,泫然欲泣。
「這--」劉氏跟她距離太近,生怕她把病氣帶給自己,有心把她推開,可是當著外人的面又怕損了自己「賢惠大度」的好名聲。
她只得虛偽應付道︰「三姑娘這話說得叫人傷心,有病且慢慢養著,只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畢竟這病是要靜養才行,這麼大的事情,二娘也不敢做主,我自會跟老爺商量。」
說完,劉氏母女二人便匆匆離開江芙白的居所。
等確定她們已經遠離這間屋子之後,莊魅顏才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緊緊抿著嘴唇,眼角已經有掩飾不住的笑意傾瀉出來。
末了,她還是忍不住,呵呵大笑,十分暢意,有生以來,這是笑得最為舒心的一次。
江芙白也是抿嘴笑道︰「好個刁丫頭,古靈精怪。」
春菊也憋不住,笑著隨聲說︰「二夫人簡直嚇破了膽,小姐你沒看到她那張臉,血色都沒了。」
江玉堂卻是心有余悸,撫胸道︰「倘若令尊大人放心不下,另尋良醫為你診治可如何是好?」
莊魅顏微微側臉,從江玉堂的角度看過來,看到的恰好是白皙完好的左臉,柳眉修長,眸光低垂,流露著些許落寂之意。
她嘆息一聲,道︰「若是如此,倒還好了。」
語調憂傷,江玉堂心中一動,多少有些同情這位相貌丑陋的三小姐。
江芙白見她傷感,連忙把這個話題岔開,含笑問道︰「顏妹妹,去了鄉下老屋可比不得在府里,雖說府里照顧有些怠慢,畢竟是大戶人家,樣樣齊全,離開這里,凡事無可依靠,千萬珍重。」
「妹妹明白,多謝姐姐記掛。」莊魅顏俯首,她見慣了府里人們的冷眼,因此格外感激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
江芙白忽然又記起什麼似的,指著江玉堂說道︰「堂哥,對了,堂哥在祁陽鎮上開一間診室,日後若是有什麼為難之處,就跟堂哥說一聲,他是個熱心腸的人,一定會盡量相助。」
江玉堂假意皺眉道︰「芙白妹妹這是故意拿話將我一軍,我雖然一介布衣,沒有什麼大本事,頭疼腦熱的小病來找我,還是醫得好的。」
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
魅顏一一點頭,心中對這種溫馨的氛圍不禁產生了眷戀,有些不舍地望著江芙白。
江芙白寄養在舅舅家里,也是有諸多不便,與魅顏算得上是同病相憐,想到魅顏此後要獨自漂泊,眼圈紅潤。兩人手挽著手在房里絮絮說起體己話。
有話就長,無話就短。這一黑一白,又過了一日。
早晨,霞光萬照,莊府後院最僻靜的一處角門籠罩在高大松木的陰影中,金黃的霞光透過林木的間隙照了過來,映在雪白的圍牆上形成斑駁陸離的光斑,隨著微風不斷變換著各種形狀。
紅色的角門前靜靜地停著一輛普通的二輪馬車,馬車簡陋,篷布用青色的粗布草草包裹而成,顯然是臨時當地雇佣的農家馬車。馬車夫是一名濃眉大眼的小伙子,穿著褐色的短襖,雙手抄在袖子里,縮在座位上。
他慢吞吞地轉過身對車廂里的人說道︰「小姐,我們可以走了麼?」
坐在車廂里的莊魅顏看了一眼身邊的翠菊,還有緊緊依偎著自己的母親,她們就是她可以帶走的唯一財富了。
二娘只打發一名婆子隔著她們的房門遠遠地通知了她們早上可以離開莊府,那婆子大概也知道她的病比較厲害,生怕帶了病氣,連門都不肯進。
府里的人全離得她們遠遠地,連車夫也不肯送她們走,多虧江芙白里里外外幫她張羅著,好歹托江玉堂從外邊雇了一輛馬車,听說是江玉堂治過的病人家。臨走前,江芙白還從自己的體己里拿出三十兩銀子硬塞進她手里,讓她留著急用。
莊魅顏挑開車廂的小窗簾,最後看了一眼莊府,毫無眷戀。
走吧,我還會回來的!
所有欠我的,我都會一一討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