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生存計劃 第六十一章 撥開真相

作者 ︰ 木末發紅萼

隔壁庭院一棵老榆樹上輕身縱下一個人影,穿著海藍色的官服,身形碩長,眉目清秀,是位相貌俊美的男子。他狹長的丹鳳眼露出促狹的神情,舉起雙手輕輕合擊,道︰「楚兄好氣魄!」

楚易凡悠閑地走出門口,曬然道︰「捉拿賊子本來是你的差事,卻丟給我,你好悠閑!」

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京城來的秦風揚秦大人,他笑吟吟地漫步走來,似乎對人犯的逃竄毫不介意。

不一會兒,累得氣喘吁吁的憨牛兒跑了回來,沮喪地說道︰「楚爺,那小子太滑頭,竟然給他跑掉了!」

楚易凡自信地答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先不用管他。」

楊秀才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目光牢牢鎖定在面前的泥地上。憨牛兒來到他身邊,氣惱地質問道︰「秀才,你說你……」

「唉!」

憨牛兒氣得用力揮舞著他的大拳頭,重重砸在牆上,泥土簌簌而落。

楊秀才仍舊呆呆地凝視著眼前那一小片地方,眼珠也不會轉動了,整個人像死了一樣,只有鼻孔進出的氣息表明少許生命的跡象。

忽然,楊秀才看到自己面前出現一雙秀氣的繡花鞋,還有紋著精巧花邊的裙裾。他渾身顫抖起來,慢慢抬頭,然後如中蛇蠍之毒一般,迅速拜倒在地,把臉伏向地面,用袖子遮住頭頂,嗚咽道︰「掌櫃的,秀才我,我對不起您啊!」

春菊忍不住上前推了他一把,恨恨地罵道︰「秀才你還有臉嗎?良心叫狗給吃了。小姐哪里對不起你了?要不是小姐,你早就妻離子散,說不定連小命也保不住。」

楊秀才緊緊趴在地上,一言不發。

莊魅顏輕輕嘆了口氣,制止了春菊的指責,低聲道︰「秀才,事到如今,你若是肯將事情的原委說出來,或許還有補救的機會。」

楊秀才搖頭道︰「掌櫃的,秀才自知罪孽深重,罪無可恕,請大人將我帶回京城繩之于法。毒是我下的,人是我害的,與他人無關。」

看到這個傻秀才竟然把所有的事情大包大攬全部攬到自己身上,春菊氣得一跺腳,正要罵他,被莊魅顏暗中拽了一把,只得忍住。

憨牛兒卻沒忍住,惱火地道︰「秀才,剛才連李三那個混蛋都承認了,你還幫他瞞著,你怎麼這麼糊涂啊!」

楚易凡疑惑地道︰「秀才,你莫不是怕李三他們會害你,有京城來的秦大人為你做主,你不用擔心,只要你把事情源源本本都說出來,到時戴罪立功,秦大人會從輕發落你的。」

大家都在想方設法地勸楊秀才,誰知他執迷不悟,仰起頭來,望著秦風揚,倔強地堅持道︰「千錯萬錯都是小可一人的過錯,天網恢恢,法理昭昭,請大人將我定罪入案,以彰顯正義公道。」

秦風揚眼角微微上挑,露出幾分玩味的笑意,嘴里重復著楊秀才的最後一句話。

「以彰顯正義公道,好個正義公道啊。」

莊魅顏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面色如常,叫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胡同的拐角處慢慢露出半個身影,竟是楊秀才的娘子楊嫂斜倚在牆壁上,面如死灰,慢慢扶著牆壁向楊秀才走來。楊秀才看到楊嫂,用力咬緊下唇,不只是因為羞愧還是心虛,扭著頭避免與楊嫂目光相撞。

春菊看到楊嫂來了,急忙跑到她身邊,攙著她的身體勸道︰「楊嫂,你快勸勸秀才吧,都這時候了他還執迷不悟,幫著壞人隱瞞,這不是把他自己害了麼?」

楊嫂忽然站定腳步,自言自語地說道︰「是啊,這時候還不說清楚,這不是糊涂麼?」

春菊連忙點頭。

「就是啊,你快勸勸秀才,他若是受人脅迫,罪不至死啊!」

楊嫂抿緊嘴唇,似乎是鼓起所有的勇氣,加快步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她卻不是跪在秦風揚秦大人面前替丈夫求情,而是跪在莊魅顏面前。莊魅顏面露憐憫,卻並沒有伸手攙扶,只是嘆了口氣道︰「楊嫂,何苦呢?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春菊不明就里,跟著說道︰「是呀,楊嫂,這事情秀才要是不說清楚,小姐也幫不了他呀,你該勸勸你家相公才是。」

楊嫂那失了血色的嘴唇輕輕哆嗦著,終于下定決心,說道︰「三姑娘,不管我相公的事,毒,是我下的。」

此話一出,春菊和憨牛兒驚呆了,楚易凡也是一頭霧水,莊魅顏平靜如常,秦風揚環抱著胳膊倚在牆壁上,竟像是個局外人在欣賞劇目。

楊嫂這句話一出口,便如釋重負,口齒也清楚起來,越說越流暢。

「我受李三那個畜生的指使,回娘家央求表妹幫我說情,因此來到三姑娘的酒莊幫忙。最初那畜生並沒有說要我做什麼,只是要我想法子混進酒莊。後來他又帶了人來酒莊鬧,我這才知道他是想找三姑娘的麻煩。」

「幸好,三姑娘足智多謀,不但把他狠狠治了一回,還幫著我們把相公欠他的債務也一筆勾銷了,三姑娘真是頂頂厲害的人物,團圓之恩,續命之義,五娘感激不盡。」

「經了那一場折騰,五娘原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從此可以和相公游兒在一起過安生日子。誰知道過了些日子,我一個人去河里洗衣服,卻又遇到那個畜生,他……」

說到這里楊嫂胸膛起伏,氣憤異常,幾乎說不下去了。後來她定了定神,橫下心說道︰「那畜生竟然逼著我在三姑娘的酒里下藥,那時正好趕上三姑娘給京城的常老爺釀酒,他給了我一包藥粉,說是隨便往缸里撒一點就行,害不死人。」

「我……我一時糊涂就做下了這傷天害理的事情啊。」

秦風揚忽然插了一句,道︰「你說毒是你下的,那你一共往幾個壇子里撒過毒藥?」

楊嫂支支吾吾地說道︰「當時心慌也記不準,許是三壇吧,要不就是五壇。」

秦風揚笑了笑,道︰「到底是幾壇?」

楊嫂額頭滲出汗水,手兒緊緊抓著衣襟,慌張地說道︰「哦,我想起來了是五壇,六壇,就是六壇。」

秦風揚笑意更濃,道︰「六壇?不改了?」

楊嫂點頭道︰「不改了,就是六壇。」

話一出口,自己也知道此話有漏洞,頓時窘迫難當,臉都漲紅了。

秦風揚大笑。

一直沒有開口的楊秀才幽幽道︰「一壇,只有一壇,下的也不是李三給的毒藥,只不過是一點海草粉,最多讓人上吐下瀉,不會致命。」

秦風揚點頭道︰「果然是知妻莫若夫,楊馮氏的確下過毒,然下毒的只有一壇酒,這壇酒還沒有來得及販賣出去,就被‘嘴饞’的鄰村小子偷偷搬出去喝掉。‘鳳凰窩’一向安穩,從沒有外人進入,這些小子們如何能順利地溜進酒窖,還那麼巧偏偏就把下過毒的那壇美酒偷走了呢?這事情要是沒有人暗中引線如何做得成!你說呢,秀才?」

楊秀才垂著頭,顯然是默認了秦風揚的說法。

楊嫂吃驚地看著自己的相公,她完全沒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竟然早被相公發現了,喃喃地說道︰「不錯,那畜生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他說那藥對人體無大礙,我不放心,偷偷拌了飯拿去喂了一只野兔,結果兔子立刻就死了。我雖然蠢笨,卻也知道人命害不得,他無非是想給三姑娘找些麻煩,我就用海草粉代替藥粉,當時心一慌,就把一包海草粉全倒進一個壇子里了。」

「秦大人,不管怎麼說,這事情是我做的,不關相公的事,求您放過我家相公吧。」

楊嫂苦苦哀求道。

「大人,小可知道下毒的分量,每一壇酒中都有毒,喝少許不足致命,若是大量狂飲就可毒發身亡。」楊秀才挺直身體,大聲說道。

秦風揚的笑容越發令人捉模不透,說道︰「通共一個罪名,你們二人爭來爭去,倒是給誰好呢?」

「你說呢?莊姑娘。」他忽然抬頭向莊魅顏問道。

莊魅顏微微一笑,道︰「秦大人已有明斷,何必打趣小女子?」

秦風揚呵呵笑道︰「看來莊姑娘早就知道內中奧妙,那就听在下再細說一遍吧。李三脅迫楊馮氏下毒,楊馮氏只偷偷弄了點海草粉放進酒壇,卻被楊秀才發覺。楊秀才沒有聲張,悄悄誘使鄰村幾個混小子把酒偷出去,算是掩過此事。楊秀才並沒有善罷甘休,而是去找李三算賬,李三反而就此要挾楊秀才,逼著楊秀才再去下毒,並進一步讓楊秀才去偷莊姑娘的酒方子。楊秀才讓人捏住把柄越陷越深,無力自拔。」

春菊已經听得呆了,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一點,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道︰「楊嫂和楊秀才為什麼要听李三擺布?那賭債不是已經經過官府裁斷不算債務了嗎?」

這也是秦風揚全部講述中唯一的漏洞,大家都迷惑不解地看著秦風揚,期望他給一個解釋。

秦風揚搖了搖頭,道︰「這我怎麼能知道,既然是把柄肯定是讓人難以啟齒的事情。」

他話音未落,楊嫂便咬牙切齒地說道︰「那畜生糟蹋了我的身子……說只要我幫他這個忙,他就永不跟任何人說起此事,可是--」

淚水盈盈而出,楊嫂含淚道︰「自古道殺人償命,命債還需命來還,大人頭頂青天,千萬還我相公清白。」

說著就從懷里掏出一把剪刀,死命往自己心窩插去,她此次前來也是抱定必死之心,速度很快,旁人根本來不及阻攔。

莊魅顏大驚,道︰「楊嫂--」

說時遲那時快,有一樣東西比所有人的反應都更快,「啪」地擊落了楊嫂手中的剪刀,大家定楮一看,原來是一塊小小的石子。

楚易凡望了一眼秦風揚,後者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手。

楊秀才慢慢挨到楊嫂身邊,痛心地摟著她的肩膀,溫聲道︰「真是個傻女子,我們夫妻一體,若不是我一時糊涂賭博欠債,你又怎麼會受那種苦?說到底是我不好,連累了你。」

楊嫂連連搖頭,痛苦地蜷縮了身體,道︰「不,不,相公,我這身子……」

她是一個良家婦女,這樣的丑事對她來說是奇恥大辱,比死更令她難過。如果不是抱了必死之心,恐怕她根本沒有勇氣當著許多人的面把這些事情和盤托出。

如今人雖未死,心如死灰,了無生趣。

莊魅顏心有余悸,撫胸道︰「楊嫂,死倒是沒有什麼可怕的,人終有一死,卻是要為活著的人想想,游兒這麼小的年紀沒了娘該有多可憐啊!」

這下戳中楊嫂的最大痛楚,她立刻失聲痛哭起來,楊秀才摟著她的身子輕聲寬慰著。

莊魅顏見狀輕輕嘆了口氣,轉身而去,春菊自然緊緊隨著小姐,憨牛兒還模不著頭腦,在原地犯迷糊,被春菊回頭惡狠狠地剜了一眼,小聲喊道︰「喂,你還愣在那里干什麼?走啊!」

憨牛兒這才快步跟了過來。

楚易凡和秦風揚一前一後朝相反的相向走去,很快胡同里只剩下楊秀才和楊嫂,兩個人緊緊依偎在一起。

楚易凡跨步追上秦風揚,瞟了他一眼,朗聲笑道︰「神捕果然就是神捕,斷案如神,不過,區區小案子何須勞動秦大人出手呢?」

秦風揚眉角低垂,淡然道︰「在下也不太懂,看起來只是個小池塘子,一腳踏進去,卻是水深無底。死的只是無名之輩,犯案的也不過是販賣貨物的市井之徒,算不得什麼大人物。倒是這位莊姑娘有趣得很,聰敏過人,實在是罕見的奇女子。難怪那人連夜派了御風侍衛長大人來,叫在下不要過分為難姑娘。」

「御風大人?」楚易凡不禁動容,道︰「難道是那位‘天下第一快劍’的御風大人?能讓御風大人出面的只有他了!可是他那樣尊貴的人物怎麼會認識邊疆小城的一個普通女子?」

「是啊,在下也很是好奇,這是怎麼樣的女子?不但驚動了那位地位尊崇的人物,就連楚兄也親自為她登門拜會,不是很耐人尋味嗎?」

楚易凡有些尷尬,打了個哈哈,笑道︰「楚某不過是欠了人家一條命,連一個民婦都曉得命債難還,楚某人豈能置身之外。」

秦風揚的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

「是什麼樣的命債?楚兄越說在下就越發好奇了。」

「呸!憑什麼說給你听!」

「憑的是我們兄弟三年未見,憑的是今日你要請我喝一碗送行酒。」

「憑什麼請你這家伙喝酒?」楚易凡悻悻咕噥道,「你要走?怎麼這麼快,這案子怎麼辦?都沒清楚呀!喂!你別老是笑啊!你給我說清楚。」

楚易凡在後面吵吵嚷嚷,秦飛揚將手負在背後,微笑著昂頭向前走去,兩人的身影很快融入人群之中。

莊魅顏與春菊等人混在人群中,街道上仍舊一切入常,人們並不知道胡同里發生的事情。

春菊忍了很久,終于憋不住問道︰「小姐,咱們就這樣走了啊。那毒到底是誰下的啊?總是要查清楚吧。」

莊魅顏笑道︰「毒反正不是他們夫妻兩人下的,剩下的事情咱們外人也不方便再摻和,我相信秀才自己會處理。」

「那您怎麼確定不是秀才下的呢,秀才自己都承認了。」春菊還是不明白。

「傻瓜,秀才是答應了李三下毒,可是你想他連一點不能置人于死地的海草粉下到酒壇里,都要想法子從咱們酒莊里弄走,又怎麼會下毒呢?他只是敷衍李三罷了。」

春菊似懂非懂,憨牛兒還是迷迷糊糊的,插嘴問道︰「既然不是秀才下的毒,那他為什麼要承認呢?」

莊魅顏含笑不語,春菊瞪了身邊的傻大個子一眼,嗔道︰「這還用說,他肯定以為是楊嫂在他不知情的時候又偷偷下毒了唄,所以才爭著攬到自己身上。」

憨牛兒恍然大悟。

春菊自言自語說道︰「人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想不到秀才平時看起來窩窩囊囊,到了生死關頭還算是有點氣概。」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句話莊魅顏從來沒听說過,只在心頭默默重復著,她一抬頭發現自己離「李記綢緞鋪」已經不遠,母親在二樓的窗戶邊露出半邊身子,她的目光溫柔地望著天邊的雲朵,嘴唇輕輕翕合著,她又再唱首歌兒吧。

而在莊魅顏耳邊回響起的卻是一個厚實充滿磁性感的男子的聲音,那天他在小溪邊輕輕地吟誦著︰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于其室。

悄然間,莊魅顏的臉霎那變得嫣紅如晚霞,連脖頸也變得通紅。她甚至沒听到憨牛兒和春菊的對話。

春菊忽然抓住她的袖子,連連搖晃,莊魅顏這才醒悟過來,自己覺得不妥,偷偷捂了面孔掩飾道︰「天怪熱的,你這妮子什麼事慌里慌張?」

春菊驚惶道︰「小姐,您快看,那些人圍在咱們店門口要干什麼?」

其實不用春菊解釋,莊魅顏自己也看到了門口的情形。

「李記綢緞鋪」門口熱鬧非凡,看熱鬧的人們圍得是里三層外三層。莊魅顏和春菊憨牛兒人好不容易扒開人群擠了進來,三人不由大吃一驚。

店鋪里好似遭了一場大洪水,又像是惹來了一群強盜,店里的東西被洗劫一空。那些好看的綢緞絲絹,掛在櫃台後面的成品衣衫,連櫃台上肚兜荷包之類的小物品也別人一搶而空,充當臨時櫃台的長桌被推倒在地,凳子椅子也倒了一地,繡了一半的絹布被丟在地上,那都是上好的布料,卻被人毫不憐惜地踩在腳底,污穢不堪。

店里亂哄哄地站了不少人,有些懷里抱著許多布匹,有些人手慢沒拿到,便與人搶奪起來,鬧得不可開交,還有幾個大漢涌向通往二樓的樓梯,正在跟什麼人爭執著。

樓梯口與二樓交接的咽喉處,站著一名女子,手里緊緊握著一截門閂,面對一群大漢,毫不示弱,秀氣的小臉露出倔強的神情,嬌喝道︰「你們今日誰要上這個二樓,就踏著我的身子過去,但凡我有口氣在,便容不得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家伙上來。」

雖說她是個弱小女子,可是拿出拼命的架勢,這些大漢還真有點不願招惹,就這樣下樓又不甘心,就這麼對峙著。有人罵道︰「臭丫頭,你管什麼閑事,你不過是她們家一個使喚丫頭,臭做工的,她一個月給了你多少銀子值得這麼賣命!」

「就是,看你是街坊鄰居還是一個丫頭片子,不稀罕跟你動手,就你這小身板不夠爺們一根手指挑的,惹火了弄死你個小樣兒。」有人嚇唬她。

那女子緊緊握著手里的門閂,這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扁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一字一句說道︰「你們要鬧我管不了,想上樓,沒門!你們要找就找掌櫃的,樓上住著老夫人,驚了老人家你們誰也擔不起!」

樓梯上的人仍舊不甘心,慢慢向前擠了過去,樓梯不堪重負發出「吱呀」的聲音。

「啪!」一聲脆響,店鋪頓時安靜下來。人們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到樓下的櫃台旁,卻是莊魅顏在那里昂然而立,目光凜然,她腳底下散了一地的白瓷茶壺碎片。

她的目光內斂深沉,靜靜地從每個人臉上掃過,凡是被她看過的人禁不住心虛,悄悄垂下頭,竟沒人敢與她答話。

莊魅顏心里憋了一口氣,她認得這些人,他們不是山里來的強盜,他們是鎮子上各家酒樓的老板還有他們的伙計,鄉下販酒的小販。這些人以前都巴結著,希望可以從她這里弄來更多的好酒,或者是最新出窖的新酒。

如今一個個像地獄里出來的討債鬼,眼勾勾地,卻又不敢正眼看她,暗地里偷偷模模瞅著她,嘀嘀咕咕地議論著什麼。

莊魅顏定了定神,把這口氣從肺里徐徐吐出,嘴角勾起一個傲氣的微笑,不卑不亢,朗聲道︰「諸位今日大駕光臨魅顏的鋪子,光天化日,這是要明搶麼!」

最後這句話鏗鏘有力,眾人到底心虛,相互瞧了瞧沒人敢吭聲。

樓梯上一位穿著黑色綢緞衣裳的男人,頭頂微禿,他扶著樓梯扶手,干笑兩聲,道︰「三姑娘,咱們都是做生意的,講究的是買賣公平。三姑娘你的酒出了問題,在京城害死人命,你還繼續把酒賣給我們,這不是擺明了坑人麼?」

他這一嗓子嚷著,眾人立刻隨聲附和。

「就是,你的酒我們不要了,根本沒人敢喝。」

「退錢!退錢!」

「就是,你把我們酒樓的客人都嚇壞了,還有人尋我們的不是。這是砸了我們招牌,毀了我們的生意,你得給我們賠錢,大家伙兒說是不是啊?」那男子趁機挑唆道。

「對,對,賠銀子!」

原本安靜的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

春菊氣惱地沖著那個男人喊道︰「胡老板,你這叫什麼話,誰說我們的酒有問題?那人命跟我們根本就沒關系,是有人在酒里下毒。」

那位胡老板怪叫一聲,立刻大笑起來,道︰「不打自招了吧。自己都承認是毒酒,這可怨不得別人。」

他身邊的伙計立刻跟著起哄。

春菊急得滿臉通紅,想要跳起來與他辯解理論,被莊魅顏拉住了。莊魅顏出奇地冷靜,微微抿起的嘴唇和微微挑起的眼梢,顯得神情剛毅。

她冷冷地道︰「諸位今天到我這里來,無非就是想要一個說法吧。」

她的聲音不大,然字字有力,頓時震懾住了眾人。

胡老板顯然沒預料到她如此冷靜,而且不與他在下毒的問題上糾纏,直切主題。愣了愣,他猛然點頭道︰「對,咱們大家伙兒就是來跟三姑娘要個說法的,這件事情在鎮子上傳得沸沸揚揚的,實在是鬧得大家伙兒沒法開門做生意。」

莊魅顏慢慢開口,道︰「中毒也好,人命也好,斷案是官府的事情,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若是官府查出來是我莊魅顏的酒有問題,該是什麼罪責,我莊魅顏定不推月兌,在此之前不論是誰想趁亂把這殺人的罪名硬扣在我頭上,莊魅顏決不答應!」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連胡老板一時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那我們的酒都積壓著賣不出去了怎麼辦?」胡老板不放心地問道。

「是啊,我們小本生意,壓不起的。」這是人們最關心的問題,立刻有人隨聲響應起來,鋪子里亂哄哄的。

「我每日走街串巷,挑擔賣酒,賺的就是幾個辛苦錢,一家人就等著我每天賣完的酒錢買米下鍋,如今酒都賣不出去,叫我們一家老小怎麼生活啊。我也不想來……哎!三姑娘求您發發慈悲吧。」一位老漢竟然老淚縱橫,當眾大哭起來,聲音絕望。

莊魅顏深深吸了口氣,道︰「眾位不需慌張,若是覺得魅顏的酒釀的不好,就可以把酒退回來,我莊魅顏絕無怨言,只是--」

眾人鬧鬧騰騰本來就是想來討銀子的,听說可以退貨,頓時高興起來,听莊魅顏說了一個「可是」,都怕情況有變,個個豎起耳朵。

莊魅顏頓了頓,嚴厲的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掃過。

「可是,有句丑話說在前面,今日你們退酒我照原價付錢,他日你們再想從我這里訂酒,需付三倍的價錢;你們若是肯與我共度難關,今日不來退酒的話,我莊魅顏感激不盡,而且日後永遠按照半價賣酒與他。」

半價賣酒,這個條件的確誘人,人們不禁有些遲疑起來。

胡老板撫掌呵呵笑道︰「好!三姑娘真是快人快語!有膽識,有氣魄,佩服佩服!退酒這是一樁,那給我們造成的損失要怎麼算呢?」

莊魅顏冷然道︰「如果官府查明確實是魅顏的酒有問題,莊魅顏情願包賠眾人一切損失。」

「只要是你的酒有問題,不管是被人下了毒也好,還是你的酒本身就有毒也好,都要包賠我們的損失,三姑娘是不是這個意思?」胡老板緊追不放。

席若蘭一腳踏進門里,聞言立刻高聲罵道︰「胡禿子,說這話你還是個人麼?被人下毒關我們的酒什麼事?」

胡老板嘿嘿一笑,面色一冷,道︰「這話卻又不是問你,你插什麼嘴呢?三姑娘,當著大家伙的面,你總是要給個交代吧。」

莊魅顏一咬牙,道︰「不錯,只要是我的酒有問題,不管是被人下毒陷害,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一句話,我莊魅顏包賠到底。」

「好!痛快!」胡老板伸出大拇指,沖著莊魅顏比劃著,大搖大擺走下樓來。

「來,記著我胡老二的酒是五百壇‘胭脂紅’,另外還有三百壇還在您的酒窖里放著,三姑娘新釀的好酒,價錢可不便宜啊,一兩銀子一壇,姑娘可要算好帳啊,下午我叫伙計們送過來,到時可別忘了給銀子。」

說完他帶著他的幾名伙計揚長而去。

在他的帶頭作用下,原本有些猶豫的人們紛紛走上前來報數。

「我一百壇。」

「我五十壇。」

莊魅顏親自走到櫃台里,研墨潤筆,鋪開白紙,端端正正地一筆一筆記下。人越來越少,這時過來一名老漢,在櫃台前囁嚅半天,道︰「三姑娘,老漢……」

席若蘭在一旁急得如同貓爪撓心,卻又幫不上忙,看到這名老漢,立刻央求道︰「徐老爹,您老人家就別添亂啦,莊姐姐對別人怎麼樣我且不說,只說對您怎麼樣,您心里總該有數吧。年初您來她這里買酒還是賒欠的銀錢,過了一個多月才換上,姐姐一句話也沒責怪,不但給您酒,每次都給您多添一些,價錢算得最低。您可不能跟旁人一樣,在這時候往她傷口里撒鹽。」

徐老漢不敢看莊魅顏的眼楮,垂著頭,手里捏著一頂破草帽,唉聲嘆氣道︰「老漢知道,落井下石不是人干的事,可是……唉!老漢的小孫子最近病了……實在是沒了辦法。三姑娘,我昨天挑回去的兩擔酒已經破了封,您看……」

徐老漢十分難為情,支支吾吾起來。

席若蘭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徐老漢渾身亂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莊魅顏卻抬頭笑了笑,溫聲道︰「不妨事,徐老爹你的酒就先擱在家里吧,我給你二兩銀子做本錢再去別的地方買酒。還有你們幾位,我知道你們都是小本生意,走街串巷賣幾個零錢貼補家用,都跟徐老爹一樣,銀子我先付給你們。」

排在最後躊躇不前的幾個人,衣衫簡樸,都是家境不好的小販,並非真心想退酒,只是實在壓不起本錢。听到魅顏如此允諾,不由笑逐顏開,領了銀子千恩萬謝而去。

眾人終于散去。總算良心未泯,他們臨走時把已經搶到手的綢緞布匹仍舊悄悄地放回櫃台上,只是擺放的亂七八糟。莊魅顏望著手里這張寫得滿滿當當的單子,忽然感到一陣眩暈,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上。

春菊離得最近,眼疾手快攙了一下。莊魅顏一手扶著櫃台,微笑著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春菊還是滿臉擔憂地看著她,猶豫半響,說道︰「小姐,你也累了半天,上樓休息一下吧。」

席若蘭也隨聲附和,道︰「姐姐,你也別太傷神,世間自有公道在,這些人是瞎了眼,只認得眼前利益。我認得那個胡禿子,他跟劉胖子是拜把子兄弟,當初他來酒莊定酒,爹爹就說要提防他一二,姐姐恁大意了。」

莊魅顏看了一眼賬單,胡禿子的酒最多,而且都是最好最貴的酒,她這時才記起每次新酒出窖都被他搶訂一空,弄的其他酒樓幾乎沒機會訂到新酒。她眯起眼楮,這事情越想疑點越多,像是預定好的陰謀,可惜自己經歷太淺,一時並沒能看破。

這些銀子林林總總加起來統共三千兩有余。莊魅顏手里根本沒有那麼多銀子,而且現在酒莊的生意沒法繼續經營,也沒有來錢的進項,一時間要她湊齊銀子,她哪里弄得來呢?

大家都犯了愁,一言不發。莊魅顏的目光越過所有人的肩膀,最後落在樓梯上的那個女人身上。莊魅顏強打精神,溫聲道︰「洪家娘子,辛苦你了。」

那位小娘子不禁紅了面皮,適才的潑辣勁全沒了,有些靦腆地捏著衣角,道︰「三姑娘,小女子守的是自己的本分,您叫我看一會兒家,卻弄成這樣子,是小女子沒用。」

患難見真情,這位小娘子大家也不知道名字,都叫她洪家媳婦。她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去年嫁到鎮子上的洪家,她丈夫有病,當時嫁過來就是為了沖喜,結果她丈夫的病越來越重,沒等過年就死了。婆家嫌她克死丈夫,肚皮也不爭氣,未能給洪家延續香火,就把她趕出家門。她回了娘家,娘家說嫁出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斷沒有在家住的道理,又把她給送了回來。

她流落無所,莊魅顏看她可憐,收在綢緞鋪里做刺繡活兒,晚上也住在綢緞鋪里。莊魅顏還讓春菊把自己不穿的衣服拿去給她,這小娘子平日里寡言少語,想不到緊要關頭卻有忠心護主的念頭,與那些平時巴結自己討要好酒,而在自己落難又翻臉無情的人們相比,實在是天壤之別。

莊魅顏心中感慨萬千,暗暗將她記在心頭。

春菊等人開始收拾鋪面,把被人們推倒的繡桌櫃台重新扶起,布匹一件一件仍舊放在櫃台上擺放整齊,掃的掃,擦得擦,大家低頭忙碌著。

春菊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酸疼的腰肢,忽然發現了一件事情,她望著空蕩蕩的櫃台後面,狐疑地問道︰「若蘭姑娘,你可瞧見我們家小姐去了哪兒?」

席若蘭正在低頭掃地,頭也不抬地說道︰「姐姐一直在櫃台里坐著發呆啊。」

說著話,她也抬頭看去,不禁「咦」了一聲。

「剛才還這里呢。」

洪家媳婦端著一盆水進門,便接口道︰「小姐剛上樓去了,有好一陣子了。」

春菊不太放心,扔下手里的抹布,蹬蹬上了樓,不一會工夫,她又氣喘吁吁跑了下來,伏在樓梯上朝下面喊道︰「小姐不在樓上,大家快幫忙找找。」

人哪兒去了?鋪子里又亂成了一鍋粥。

盛夏將至,山間的風清涼依舊,祁陽鎮東邊是遼闊的海洋,北靠祁陽山,氣候適宜,冬暖夏涼。祁陽山的頂峰積雪終年不化,即便是現在盛夏將至,那里仍是白雪皚皚一片。

莊魅顏自己悄悄繞出後門,獨自一人來到鎮子東邊一座小山崗上。她坐在靠近山崖的最外邊,抱著膝蓋靜靜欣賞著萬綠擁簇的祁陽山,還有遠處的銀白山峰,像白玉一樣晶瑩通明,在陽光下閃著明亮的光澤。

陽光明晃晃照在頭頂,莊魅顏坐得累了,雙臂舉過頭頂慵懶地伸展腰肢,屈起的雙腿很自然地耷拉在山崖邊緣,從側面望過去,似乎只要一陣緊風吹來就能把人吹下山崖,這情形讓人看了不禁膽戰心寒。

莊魅顏卻毫不害怕,她微微昂起頭,松開發髻,任憑風兒舞亂長發。

從這里向西可以俯瞰整個鎮子,向北可以望見祁連山,向東可以眺望遠處隱約可見的大海,視野開闊。這地方只有她一個人知道,有時做工累了她就一個人來這里靜靜坐著,景色賞心悅目,勞累和憂愁很快就隨風而去。

可是,今日不論微風怎麼吹拂,終究也帶不走她的憂愁,她不禁嘆了一口氣。

她該怎麼辦才好呢?

忽然有人在後面猛的推了她一把,她吃了一驚,身子不由自主便墜了下去。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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