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下了幾天的雨,終于有了個晴天。刺眼的陽光肆意的灼著地面,書上的蟬發出滋滋的叫聲,一大早臥室中已盡是熱氣,像個蒸籠。一覺醒來的顧小曼滿頭是汗,劉嫂也知她累了一天,只是靜靜的守候在門前。見她睜眼,忙過來服侍。
「可有消息了?」顧小曼猛地喝了一大口冰鎮的酸梅湯,才稍稍清醒一些,雙手有些厭煩的揉著雙眼。
「有了,」劉嫂壓低聲音,「醫生說需要觀察,暫時無大礙,病因是小姐本就胃口不好,飲食也沒什麼規律。」
顧小曼輕蔑一笑,心想著這幫醫生還真是些酒囊飯袋。不過如此一來,她也放心了許多。想到這,她伸了個懶腰,換了件換上了家常的衣服。一件黑蕾絲瓖邊的短袖白底兒真絲上衣,配了條剛過膝的青色短綢裙,寬敞又涼快。
她坐到小客廳的老位置,直對著遠處櫃上嗡嗡轉著的電風扇。
「去叫吳玉瓊來,我想跟她說會兒話。」顧小曼微微闔眼,吩咐著小梅。
「是。」
沒過幾分鐘,吳玉瓊便來了。
「今天的太陽是從哪兒出來了,大小姐竟然想找我聊天。」吳玉瓊進門便陰陽怪氣地說了句,一雙高跟皮鞋在木地板上發出嗒嗒的聲響。一塊塊木地板像是要被踩裂了一般,聲音無比刺耳。
「反正今天也是沒事做,外面又熱,哪兒都不想去。」顧小曼微微睜眼,懶散地說。
「你倒是悠閑得很。」吳玉瓊邊冷嘲熱諷著,邊吩咐著下人取了個竹涼墊,坐在了顧小曼對面。本來顧小曼的房間均是布置的精致淡雅,四處的花瓶中又安放著百合花在夏日清新提神,可吳玉瓊今日穿了件暈染了大團牡丹花的橘紅色旗袍,領襟均是金絲線瓖邊,像團火似的,不僅與這屋子的布置格格不入,更是給旁人眼中添了股燥熱之氣。
顧小曼眯著眼觀察她,只覺得那橘紅色甚是刺眼,像個火球似的。「我可不像你那麼禁熱,在家里還穿的這樣厚實。」顧小曼無奈道。
「怎麼,在家就不許穿衣打扮了嗎?其實呢,見不見人是次要,重要的是身份。」吳玉瓊一撇嘴,眼神似有不屑地瞄過顧小曼一身素淨的打扮。
「那倒不是,只是小萌如今還在醫院里生死未卜,你這樣花枝招展的,可千萬別讓二爺撞見。」顧小曼坐正,面色不無嚴肅。
吳玉瓊一愣,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慌張早已被顧小曼納入眼底。「咳,他們不是在醫院陪著二表妹嘛。」吳玉瓊抽出腋下的一塊精巧的真絲花邊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壓低了聲音︰「你說,生死未卜?不至于吧。」
「這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啊。」顧小曼手中托著一只上等白玉雕琢的茶碗,細細的欣賞著,似無心地說道。
「大小姐這是什麼意思,」吳玉瓊有些心虛地反駁著。「我怎麼會清楚呢。」她故意提高了聲音,想掩飾自己的慌張。
「嗯?我說什麼了?」顧小曼抬頭,似有不解︰「我正看著這對兒新買的白玉茶碗,潔若皓雪,涼若寒冰,潤若鮮荔,花了我好幾百塊呢。想來你比我更清楚值不值這個價。」
吳玉瓊為顧小曼的故意而感到憤怒,心中卻是著實的松了一口氣。端起面前的白玉茶碗,看了兩眼︰「倒真是好東西呢,該是前清宮廷里出來的吧。雖說現在清宮的東西不值錢,不過看這對茶碗的樣子,像是御用之物呢。原是該好好擺著,你卻當真用它來喝茶,不覺得有些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嗎?怎麼會。我這茶可是上好的黃山毛峰,每片都是初展的一芽一葉,表姐不如嘗嘗。」
吳玉瓊一向喜歡喝冰鎮的汽水,最不愛喝的便是茶。不過既然顧小曼說了,她也不好拒絕。她小心翼翼地端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撇嘴道︰「這茶里放了些什麼,竟有硌嘴的東西。」
「這…是不是姑娘們做事不小心,混了沙子進去?」劉嫂好像嚇了一跳,忙到吳玉瓊身邊接過她手中的茶碗,沖遠處的一個丫頭使了使顏色︰「你們這些丫頭,做事真是不當心,小心著點,這茶碗是寶貝呢。快去看看混了些什麼進去?是不是沙子?」那丫頭連忙小跑過來接過茶碗退下了。
「不是沙子是什麼?難不成還是鑽石嗎?哈。」顧小曼頭也不抬,裝作不經意的打趣道。
吳玉瓊身形一顫,不過仍是強笑道︰「表妹真會開玩笑。」
「是啊,我是覺得咱們這樣聊天實在無趣,所以跟你開個玩笑。」
「不過咱們顧公館的好東西都在你這,你都富可敵國了,鑽石也多的跟那路上的沙子一樣呢。」
「表姐這才是真開玩笑,我一向不怎麼戴首飾。要說鑽石,誰有你那里多。」顧小曼一撇她的脖子,繼續道︰「看表姐脖子上這塊就不錯。」
吳玉瓊今天這一趟來的頗為不爽,又礙于她是主不好發作。不過顧小曼這句話倒是說道了她的心坎里,她低頭一望,嘴角帶著得意的笑容︰「還可以吧,前幾天和母親去百貨公司,看上了便買了。」
「嗯,不過表姐可要防著點手腳不干淨的下人,可千萬別讓人偷了去。」顧小曼仿佛在嘮著家常般︰「前幾天,小萌那就出了個手腳不干淨的。」
吳玉瓊賠笑︰「下人就是下人,沒見過世面。」
「其他倒是次要的,他們平時也是辛苦,小偷小模換個錢花也就罷了。不過我剛送給小萌的東西也有膽量偷,實在是過分了,表姐你說是不是?」顧小曼一臉認真。
「可不是,」聊了這麼久,吳玉瓊才覺得心里舒坦了些,也開始與顧小曼聊開了︰「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的貼身丫頭,叫香玲的那個?那可是我貼身丫頭啊!有一天我進屋,你猜怎麼著?她大概是不知道要跟哪個下濺的人出去廝混,竟然趁著我不在,端端正正的坐在我梳妝台前,偷著用我的香粉擦臉呢!給我氣的啊,我那可是巴黎的香粉,要五六十塊才那麼一小缸子呀!」
「竟有這樣的事兒?那真是膽大包天啊!」顧小曼听到這種事兒,竟然也提起了興趣。心中卻默默想著,真不愧是你吳玉瓊貼身的人呢。
吳玉瓊更是提起了精神,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可不是呢!還坐在那描眉畫眼的,一股子鄉氣,竟然敢偷用我的香粉!後來我告訴了我媽,我媽說這種臭毛病可不能慣著!今日她是背地里裝小姐,明日她還不把真把自己當了主子?于是讓那賤丫頭將雙手放在我的梳妝台上,我用那香粉缸子生生的將她十個指頭全給砸折了,為的就是讓她長個教訓!」
吳玉瓊講的倒是繪聲繪色,這屋里的丫頭老媽子可全變了臉。劉嫂是知道顧小曼今日的意圖的,倒是也不介意她們討論下人的問題。只是小梅本來听見一向疼愛下人的小姐說著要懲治下人的已是心中委屈,如今一听吳玉瓊的「家法」,連忙躲到了劉嫂身後。
顧小曼也是吃了一驚。本只是以為這吳玉瓊是個心胸狹窄淺薄無知之人,卻不料她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蛇蠍心腸。也罷,若不是這樣,她又怎會放鑽石粉去毒害顧小萌呢?顧小曼只暗怪自己太過年輕,人心的險惡終究不是她能看透的。
如此一來,顧小曼也不欲再跟她說什麼廢話︰「嗯,表姐還真是有辦法。我還真是年輕,比不了表姐的魄力啊。」
「你是年輕,自然想不到這些,這叫殺雞給猴看。你今日縱容了一個丫頭,不予懲戒,那明日就人人都會有那歪門邪道的心思,這還了得?」
「是,表姐見多識廣。哦,我還忘了告訴表姐,偷小萌鑽石的那個丫頭,我已經抓著了,正想著如何處理呢。」
吳玉瓊的笑容一僵︰「什…什麼…是嗎,表妹真是厲害。是誰啊?」
「表姐應該認識的,是那個叫小青的。她可是貼身服侍了二小姐好幾年的老人兒了,竟然也做出這等見不得光的事兒。」
「啊,竟然是她,」吳玉瓊裝作吃驚,「真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說罷捋了捋耳邊的碎發,「那…她都說什麼了?」
「說什麼?能說的了什麼,嚇得膽都破了。那丫頭說話斷斷續續,猶豫不決的,我想著她是老人兒了,如今這樣又這樣羞于啟齒,估計是真遇到了什麼難處,打發了她也就算了。」
「是,是,表妹這樣做就對了。不過真可笑,她們本就是下濺的人,做出這等下濺的事兒還要顧著什麼臉面。我想你也不必與她費口舌了,趕快打發了吧。」
顧小曼搖搖頭,抿嘴一笑︰「不過我想了想,這終究不是我能做主的了。總歸不是我的人,還是等二爺他們回來把人交給他們處理吧。」
「這有什麼不能做主的!」吳玉瓊的聲調一提,明顯是心虛。不過轉瞬之間語氣又平緩下來,「我是說,如今顧公館是你當家作主了。處理一個下人,還有什麼不能決定的?何況二舅舅正在為二表妹的事兒操心呢,這…正愁找不到撒氣的主兒呢,你把小青送去,她還有命?你還是打發了她吧。」
顧小曼假意思索了一番,又呷了口茶,「嗯…不錯。」看著對面已經心虛不已的吳玉瓊,她心中無奈。吳玉瓊啊吳玉瓊。我不過短短問了你幾句,你就已經嚇得花容失色,漏洞百出,又何苦死耗著不承認呢?
「不過,我還是要把小青送過去。」
今天是初六~古時的人說今日是送窮,所以一定要把家里的垃圾倒光光啊~~我覺得我最需要清理的是腦子里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