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暮雲城和葉蕭出門的當刻,袁澤便滿目沉痛的朝窗子撲了過去。木窗與此同時亦被人猛的拍開來,很不幸的,袁澤的腦門便被窗欞親近上了,一時撞的眼冒金星。
腦門被撞,袁澤卻是一副謝天謝地的表情,不懈努力的再次朝著已經翻窗而入的夜衣女子撲過去,死死拽住。
「姑娘果真還活著啊!那枚銅錢……」
女子聞言,兩行銀牙咬的死緊,忽的怒火中燒的從嘴里吐出一物,正是那枚銅錢!
袁澤一愣,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姑娘好厲……」
女子一瞪過來,袁澤立馬住了嘴。
女子其實已是一身的傷,半散的發髻上都插著兩枚蝴蝶鏢,一身狼狽樣,偏偏眼中霸氣不改,反倒死死拽上袁澤,目露凶光,無比逼近。
「你這小子怎麼回事?姐讓你暫時替我擋一下,你卻盡給姐做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兒!」
「姑娘莫生氣!我、我……」袁澤眨巴著眼楮看著女子,半天沒「我」出個所以然,終是可憐巴巴的垂下腦袋,憋出三個字,「我錯了。」
女子頓時內傷,真是寧願面對一只老虎,也不願面對一只白兔啊!不論是葉蕭那只陰險狡詐的白兔,還是這只楚楚可憐的白兔啊!
洛折香簡直瞬間五髒六腑都攪在了一起,一時無比痛苦。
很顯然,此「折香」便是彼「香兒」。
袁澤一見香兒神色,又是低聲一聲驚叫,如臨大敵似的扶香兒躺下,那面上的憂切神色簡直有如香兒是他爹媽,恨不得一同承受這苦楚來。
香兒一聲哀嘆,兄台啊,能別這麼大驚小怪的麼,我會以為你愛上我了啊,兄台!
香兒不听使喚的折騰了下,哪知肩頭竟是中了一針,力氣便像泄走的流水,收都收不回來,一時,只得躺在床上,震驚的向袁澤望去。
袁澤竟不知何時掏出了銀針包,右手指間交錯的夾著四枚銀針,左手三指細細搭在她的脈腕上,神情百般嚴肅,真不像了先前那般愣小子的傻模樣。
「姑娘受傷不輕,這幾天該是連日都有打殺,內需耗損過多,氣虛血弱,應該好好休息,況且竟還中了毒……」
袁澤驀地皺眉,五花毒菱,也不知道哪個沒有良心的,對一介弱女子用這般陰毒的毒物。此番「弱女子」三字若是被香兒知了去,只怕要當場毒發身亡……
「你有辦法解?」香兒不屑的瞥一眼,又一針飛過來,正中啞穴。
「說話也是耗氣的,姑娘現在應該七元歸一,萬念歸宗,莫再做他想,這毒交給在下便可。」
香兒眼登時瞪大,這人是要造反了吧?
袁澤哪里知道自己一番懸壺濟世的菩薩心腸在香兒這殺氣過重的女人眼里扭曲成了賊意,只是斂容正色,秉持著一貫的醫德理念,毫不猶豫的一針朝著香兒穴位刺去。
還來不及反應,香兒又覺手腕一陣冰涼,竟是被袁澤劃了細長的一道口,更加想不到,袁澤接下來的動作,居然膽大到扒她的衣服!
「為救姑娘一命,得罪了。」
話還沒說完,她的上衣已經被解開了,只剩個內衣孤零零的在那擋著。這不明擺的先斬後奏麼……
香兒睨著袁澤,臉色著實難以形容。袁澤又一針朝著香兒胸口扎去後,正巧踫上這番詭異神色,嚴肅的面容不禁一陣怔愣,片刻後,咽了口唾沫,竟是臉色紅紅。
「姑娘莫要這麼看著我,我……我負責就是了。」
香兒動不了,說不了,乍然看上去沒啥表情,只有把著脈的袁澤知道香兒此刻的體內是洶涌著多麼駭人的氣息。
「哎呀,姑娘莫要激動啊!在下真的會負責的!」
袁澤一陣鬼哭,毅然決然的又一針扎下去,生怕香兒被自己氣死了,動作快上了許多,那舞著銀針的手法都快的看不清了形跡。香兒意識漸漸變得清明起來,甚至能清晰的感到體內五道交錯的脈流齊齊向腕脈傷口處匯聚。
香兒有意朝手腕處瞥上一眼,眉眼都不自覺的挑起,帶著絲絲的震動。從她脈腕處流出的血……竟然是五色的!
香兒這才不敢小瞧了這毒,震動之下又听幾聲咳嗽聲,不自禁看向袁澤,那家伙像是老毛病又犯了,又開始咳,只是這人似是根本沒心思注意自己,明明咳的渾身輕顫,卻絲毫不曾影響到下針的精準度。未過半晌卻是越咳越厲害,袁澤只好右手繼續下針,左手照常掩著口,愣是如此,那污紅的血仍是從指縫中溢出來,噴在了香兒臉上。
「呃……」袁澤愣了愣,臉色又微微一紅,染滿血的左手縮到袖子里,才探過去把香兒臉上的血擦去,囁囁道一句,「不好意思。」
「……」
這會兒真是苦了香兒,一肚子想噴的話居然見鬼的不忍心噴出口了。
這男人真是奇葩啊……
又過了幾乎三盞茶的時間,袁澤才算是咳完,手里的活也終于干完,香兒挑眉又往腕脈處看一眼,流的血終于是紅色的了,不由得暫時對袁澤刮目了一回。
穴位解除,銀針收回後,香兒卻是難得陷入了沉思。照常理,以這男人先前的種種表現,足夠她殺上十幾回了,可是好歹算救了她一命,太早以怨報德的話……不好。
香兒暗嘆一口氣,暫且放下了屠刀。
袁澤哪里知道自己已經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反而坐到香兒身邊,渾身像長了虱子,左右不安分,面上一副香兒見了就想揍一拳的忸怩模樣。
「你干嘛?!」香兒瞪一眼。
「……」袁澤看香兒一眼,又瞬間收回目光,面上忽的陣陣苦惱,像是在激烈的天人交戰,看上去著實令人痛苦。
「你、到、底、在、干、嘛!」香兒覺得她才下的決定在這短短時間內就已經要守不住了……
袁澤終是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一本正經的對上香兒的眼,長嘆道︰「姑娘長的挺標致,挺好的,只是這脾氣有點火爆了那麼……一點點。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問題,在下肯定不會因為這個而不對姑娘負責的……」袁澤瞅一眼香兒,低下頭,語氣直轉而下,「其實在重奇毒,體病日久,實在是沒想過拖累哪家姑娘家……而且……」而且他要是哪天一不小心去了,總不能害別人好生生一個姑娘年紀輕輕就守寡不是?
多麼體貼的後半句話,被香兒一聲低低的咆哮扼殺在了搖籃里。
香兒那是死死壓著全身的火,才在瀕臨爆發的邊緣平靜道一句,「不就是不想負責麼?你想開了,甚好。」
袁澤驀地垂下腦袋,雖說沒把姑娘拖下水,這心底兒也到底還是會失落嘛。
香兒瞥袁澤一眼,那垂頭喪氣樣兒真真要看不下去了,而且那窮追不舍的煙雲四騎沒準還在找她,她還是溜之大……呃,呸!她還是走為上計才明智!
香兒振奮的一挺身,正欲從窗戶處飛身而出,哪知一個不查,竟是被人一把攔腰抱住了!暗藏的匕首立馬切向那只不詭的爪子,香兒又陡然意識過來這只爪子該是袁澤的,遂險之又險的把要人命的匕首擦著袁澤的皮停了下來。
「……你果真不要命了麼?」
香兒扭頭斜斜看袁澤一眼,袁澤卻驀地出手塞到她嘴里一顆藥丸。香兒眼神立凝,袁澤完全不覺危險,如臨大敵的往四周瞅瞅,小聲道一句,「姑娘小心,這客棧里有人放毒霧。」
香兒這才放下指著袁澤後心口的匕首,一矮身,拉著袁澤齊齊躲到了床邊角落處,明亮的眸子閃著蒼鷹一般銳利的光華,無聲無息的凝上房門。
那顆強行塞進嘴的藥丸,此刻,才算是真正的咽了下去。
此時此刻的風雨將至暫且不提,就在袁澤為香兒解毒的時辰里,葉蕭卻也認識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這還要從葉蕭朝牆撞去的那一刻開始說起……
許是那一撞當真用力猛了點,直如當頭棒喝,撞的葉蕭立馬回想起了先前暮雲城的一點點不正常。還記得暮雲城摔門而入的時候,瞥著她的眸子中居然是一絲真情流露的,嫌棄。她若是女人,啊呸,她若是看上去像個女人……咳,這表情倒是沒多少問題,可她明明看上去「坦蕩蕩一片」,怎麼也該把她認作男人了,那這只斷袖的表情可就是大大的有問題。
除非,這只大斷袖是個偽斷袖!
經常再三的嚴謹思考,葉蕭終于決定賭一把。為了她寶貴的貞操能源遠流長的守護下去……她決定暫且先把貞操豁出去。
這一夜不是還有半宿時間麼,夜還長著呢……
對于暮雲城,爬上床之後其實並沒有睡,此間客棧古怪之處太多,總得小心謹慎些。哪知,他處還風平浪靜的時候,自間的房子里倒是先一步掀了風浪。那對他恨不得避之不及的蕭蕭大美人不知是不是先前撞牆把腦子撞壞了,居然一腳把他踹到了床的里側,自個兒迫不及待的也爬了上來。
早知道,先前不該任由他撞牆的……
暮雲城克制了好久才沒一個沖動把葉蕭踹下去,只得從床上坐起來。葉蕭卻像欠了八百年的瞌睡,一頭便往枕頭上倒。
「……蕭蕭怎的想要和我同床共枕了?」這番調戲的話,當真是憋出來的。
葉蕭听了心里頭也突突的亂跳,咬咬牙一臉威脅相的瞪上暮雲城,「我再睡地板,明個兒一整天都該那副模樣下去了,人言可畏呀,雲、城!」
「蕭蕭當真不怕我胡作非為?……」
一句話未完,葉蕭已經扯著嗓子嚎出了一個「非」字!後一個字被暮雲城一指點下來,生生停在了嗓子眼兒。
葉蕭眯著眼,無聲的對著暮雲城對口型。
暮雲城看的明白,這是叫他不要輕舉妄動吶。
他真是很少有這種……想要殺人滅口的沖動了。
暮雲城倒身睡下去,眼不見為淨的閉上眼,整張臉繃著,葉蕭驀地覺得她的試驗已經成功了一半。
不到半晌,暮雲城便听到了葉蕭的打呼嚕聲。暮雲城斜瞥一眼枕邊人,又靜躺了半晌,忽然側肘支起身子,似乎是要從床上爬起來。
哪里跑!
葉蕭又打一個呼嚕,本是蜷著的身子忽的舒展開,四肢大張的攤開來。床就那麼小,不可避免的,一只手便搭到了暮雲城胸口,一條腿更是搭到了暮雲城肚子上。
暮雲城氣的氣都岔了,直挺挺又躺回了床,葉蕭不遺余力的一翻身,另一個胳膊也搭了過來,拿著暮雲城當枕頭抱!
懷抱里的人惡心的渾身都僵成了木頭,葉蕭埋著頭心里笑的前仰後合,送上門的都不要,真真是一只偽斷袖啊!
哪知,下一刻,偽斷袖卻整個身子翻過來,制的她動彈不得,還扯過被子覆上她的口鼻,這動作,怎麼看怎麼像行凶的!
葉蕭驀地睜開眼,一片驚惶的盯上暮雲城,正欲折騰,暮雲城用被子把她口鼻捂的更緊,簡直是目露凶光。
「你再亂說亂動,我就真把你辦了!」
一句話落,便屏住了氣息,凝眸看一眼房門,片刻,見的到絲絲紫色霧氣飄散進來。眸子里的微微光華,更利。
夜,並無星光,只有慘慘淡淡的一片月色,遠遠望去,看得見那間詭異的客棧隱隱繚繞起的一片紫色霧氣。整夜的幽謐,一去不復,除卻踩踏地板的喧嘩震動,便是那一聲聲驚駭而短促的痛哼。
夜里的客棧,像是不詭之人自掘的一道墳墓,沒有人接的下一招,殞命當場。
香兒著實沒想到,這客棧至少暗藏了二十余個殺手,自己卻是連手都還沒出,便悉數被那三人殺了個精光,更沒想到,她和煙雲八騎如此有緣,堪堪才甩下窮追不舍的那四個,居然又踫上了另外四個。不過,倒還有個意外的收獲,葉蕭那混蛋太子也在,簡直得來全不費功夫。一想到葉蕭的莫名失蹤,害的她被煙雲八騎連追三日三夜,香兒便恨的牙癢。
愈發沉穩的屏住呼吸,香兒又朝著懷里的人威脅畢露的瞪一眼,袁澤果然自覺的又把呼吸放小了些,面上都憋的通紅。香兒才管不著這家伙會不會憋死,只是藏著更深些,徒留一雙眼,恰好看得清樓下之人的一舉一動。
唯一還活著的只剩了那掌櫃,這會人也是跪在地上磕破了腦袋,一疊聲的告饒。
「小、小的只想混口飯吃,今個兒實在有眼不識泰山,大人們大人有大量,饒……饒了小的吧。」掌櫃把腦袋伏的更低,身子縮成一團,抖若糟糠,顯然怕的極了。
「哼,你這女圭女圭已經把太歲頭上的土給動了,還想爺爺我饒了你啊?!」胡柴一把扛起狼牙錘,一個動作葉蕭便深覺地往下陷了陷。
「老五說的在理,就是不知我們怎麼解決這人,跟著那群沒水準的殺手一並一刀宰了,好像太沒意思了些?」書青衣搖搖鐵扇,一臉期盼的詢問上一旁的暮雲城。
葉蕭也瞥過去,暮雲城卻自打客棧有了動靜以來,整個人便有些不對勁,打打殺殺的活悉數交給了另三人,獨他一人,一人未殺,甚至身上都不帶見一滴血,一片干淨。如今顯然三人是把這掌櫃的生殺大權交由了他手,他卻也僅僅一旁站著,不言不動,只有視線未曾離開那死命往地上磕的人,一雙眸子,深的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