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 第二十八章 玉羊夫人

作者 ︰

才不過在水中浸了一天,身上的皮膚就泡得發了白、起了皺。阿蘅取藥回來的時候瞧見了,便再不顧她的什麼計不計劃,立即上稟白晨,要將她撈出來。好在還跟了那一句「不便顛簸」,才不至于被白晨直接搬回宏理院的床塌上去。

入水的時候不省人世也就罷了,出水還讓人瞧個干淨可就代價太大了。上官若愚這回死活再不讓白晨在屋里呆著。只是好說歹說,他都不听,還是阿蘅最後說了句︰「總都史如今不宜激動,若是氣急攻心,便真就回天乏術了。」才將他哄騙了出去。

阿蘅扶著她出水,為她穿衣。她只覺得身上軟綿綿地使不出半點力氣,連腦子也是渾渾噩噩的,卻還不忘為適才的事心悸,謝道︰「多虧了你聰明,想出這個幌子來哄他出去,不然我還真是對這不講理的主兒沒轍。」

阿蘅瞪她一眼,道︰「我可沒有哄他。真虧得你還笑得出來。」

「怎麼,這毒棘手得很?」

阿蘅望了她一眼,抿嘴一笑,道︰「賀遙的毒自是棘手異常的,好在我也算是醫仙弟子,解毒的事你便不用擔心了。」

上官若愚听她雖在安慰自己,話語中卻始終未說一句「定可治愈」的話,知道這回中的毒非同小可。卻還是咧嘴一笑,點頭道︰「這我便放心了。」

由阿蘅扶著出了洗玉閣,才開門便見白晨挺挺地立在外頭。他隨即身形一晃,出手極快,待定楮看時,已是一把將上官若愚橫抱起來。這回長了記性,卻是領在前頭慢慢行去,口中還不忘說著︰「大夫說了你不宜顛簸,咱們便走得穩當一些。」

上官若愚無力與他爭辯,便懶懶一笑,索性癱軟在他懷中,道︰「你不嫌累,自是隨你。只是,我倒還是覺得不如他們抬你的那軟塌舒服。」

「你竟拿我同個塌子比?當真不知天高地厚!」

「天多高、地多厚?難道你竟知道?」

「你就不怕我找個銼子來,磨平了你的尖牙?」

「我如今命都丟了半條了,誰還在乎牙呢?」

隨意的調笑,卻讓白晨的步子不由得頓了一頓,她一怔,睜開眼來看見他正一臉嚴肅地瞪著自己。

「那半條命我不許你丟!玩兒夠了,便給我想法子撿回來!」

模不準他究竟看穿了多少,她只好搪塞︰「誰沒事拿自己的命玩兒呀!你瞧你這話說的。」

「知道舍不得就好。」白晨語調冷冷地,帶著告誡之意。

上官若愚縮在他的懷中,眼角的余光卻瞥著四周。遠處的那座紅樓上,似乎有個身影,如被釘了釘子一般立在柵欄前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們。

她暗自得意,雙手環住白晨的脖子,往他肩窩里膩了膩。

白晨問︰「怎麼,不舒服?」說著雙手微攏,將她身子往上輕輕托了托。

遠處投來的目光中帶著寒意,上官若愚輕輕呼出口氣,心想︰這半條命,總算沒有白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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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晨的這間無名書室,上官若愚從不曾來過,只怕是在她被關的那五年間蓋起來的,雖連名都不曾取,但卻格外地合她心意。不論是那滿壁的雜書,還是那鋪著珍禽毛皮、可懶懶躺著看書的躺椅;不論是那寬大明亮的窗子還是投在窗外的美景;不論是那櫸木雕刻的大床,還是床頭掛著的淡雅帷幔……無一不是她的心頭所好。

不知白晨何時變得與她趣味相同,竟蓋出這麼一間房來。上官若愚一邊「嘖嘖」地贊著,一邊打趣道︰「誒,什麼時候也把我的居所改改,弄成和這兒一樣。」

白晨笑道︰「何必麻煩?你直接搬來豈不更加爽快!」

上官若愚皺了皺鼻子,道︰「那豈不是被你看得死死的了?還是情願不要的好。」

有口無心的一句話,卻教白晨沉默了好久。靜靜將她放到床榻上,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望著阿蘅將煎好的藥一口口喂到她嘴中,只是半晌不語。

這藥不僅苦,還散著一股怪味,只喝得上官若愚臉皺成了一團。好不容易喝光了,只听白晨手指扣了扣,遞了枚果脯過來,忙似救命稻草般的接了,一口塞進嘴里嚼爛。

白晨問阿蘅︰「這便沒事了?」

阿蘅臉色仍舊不見輕松,答道︰「至少還需連飲十天。」

白晨微微點頭,對上官若愚道︰「你只管躺著,要什麼說一聲就成,自有啞僕侍候。」說完站起身來。

上官若愚道︰「你做什麼去?」

白晨眉頭一挑︰「自是做我自個兒的事去。難道還得我親自侍奉你麼?」

「走吧走吧!讓我死了便罷!沒心沒肺的東西……」

白晨表情略顯無奈︰「這城里,也就你敢這樣與我說話……」說著,聲音不禁一軟,「你睡一會兒,等休息好了,我再來看你。」

白晨走後,上官若愚拉住阿蘅,道︰「這毒難解的很,光喝此藥解不干淨,是不是?」

阿蘅奇道︰「你怎麼知道?」說著,又是神色一凝,點了點頭,「是有一味很是棘手。若尋不出法子,余毒除不盡,殘留體內終要成禍患。」

「白晨未去找賀遙的麻煩,就說明你不曾告發他。你們二人水火不容,你自是不會包庇他,之所以不供出他來,只是怕你自己最終解不了毒,免不得還是要去求他。是以先留他個恩慧,以後便能以此要挾,是不是?」

阿蘅苦笑,道︰「你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何必問我?」

「只是以賀遙的性子,未必就肯承你這情。我瞧他,只怕寧願給自己惹上殺身之禍,也要看你給他磕那三個頭。」

阿蘅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他平日狂傲,只是因為不曾死到臨頭罷了。若是真要被人押去南司受苦,又哪有人不怕的。」

上官若愚也跟著搖頭,道︰「未必未必……不論如何,這三個頭可萬不能磕。將來到了地下,莫說你,就連我都沒臉見你師父了!」

提到師父,阿蘅不禁心中微痛,臉上卻仍舊笑得溫婉,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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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若愚在書室中一躺便是十天。這十天中,阿蘅每日都要帶三次藥來給她飲,每一回都要多增加幾味藥劑。上官見她始終不得展顏一笑,知道這毒當真難解,阿蘅面色日漸憔悴,想是徹夜思索解毒之法,知道寬慰無用,便只能乖乖飲下苦藥,不添她煩心之處。

白晨果真日日前來探望,兩人有時便書鋪一地,談天說地,有時便趴在地上對弈幾局。食盒果盤隨地亂放,累了直接閉眼小憩,睜開眼時總能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嚴嚴實實的被子。

反正解毒需時,書室中又藏書甚多,上官若愚一個人時,便躺著看書,一本接一本,時光流逝得極快。

這日,她翻著書,已有些乏了,正自睡眼惺忪間,只听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只道是白晨來了,便頭也不抬地道︰「先容我睡了會兒,醒了再續昨日殘局。不然我半夢半醒的,你勝之不武。」

腳步聲忽止,對方沉默不語。

上官若愚腦中猛地一個激靈,「騰」地坐起,向門邊望去。

只見堂中俏生生地站著一個人,只瞧身姿,便已讓人移不開眼去。雙目再往上抬,只覺神女天降,雪樹堆花,清雅秀麗不可方物,讓人舍不得閉眼,又不敢親近。

上官若愚心中的冷笑在唇邊也彌漫開來,聲音微微上調,帶著興味︰「玉羊,五年不見,容顏仍舊。」

玉羊也是淡淡一笑,道︰「莊主卻瘦了。」這極敷衍、極勉強、極簡陋的一笑,卻似空谷幽蘭同時綻放,惹得空中都似染上了一層淡香。

她不提「莊主」二字倒也還罷,一提便勾起了上官若愚心底長長一串的惱怒仇恨,冷笑著說道︰「難為你倒還記得曾有座‘閑雲山莊’,看來昔日啃噬夫人良心的那條狗,牙口不太好,未曾吃干抹淨,還存了些渣子下來呢!」

玉羊不怒反笑,雲袖掩住玲瓏小口,眉蓄笑意,道︰「莊主還是這般牙尖嘴利,玉羊向來說不過。」

「是呀,牙尖嘴利,咬起人來,連皮帶骨,保管疼得她撕心裂肺,終身難忘。」

「莊主是在威脅玉羊麼?」

「玉羊如今已是城主夫人了。只是,城主我倒常見,為何要見夫人卻比城主還難?」

觸到心病,玉羊果然笑得便不自然了,冷冷道︰「當然我便該讓他殺了你。」

上官若愚冷笑︰「夫人當年難道沒有此心?還是……求了城主,他卻死活不應?」

玉羊身子微微一顫,柳眉蹙起,說道︰「上官若愚,你莫要得意!」

「想到得意之事,當然便要得意了,難道夫人竟連這個也管得著?您縱是能管得,我卻也難保它定肯听您的。」上官若愚見她臉色發青,心中愈發得意,心想,你害我這般慘,這些言語不過是小小回敬,日後還要備份「大禮」呢!

玉羊冷冷一笑,說道︰「你便能逞口舌之能,便能如何?即便我與城主話再少,卻也總是他唯一的夫人!而你,再親密亦不過要自稱‘屬下’。」

上官若愚淡淡一笑,話亦答得雲淡風清︰「這‘夫人’,當得一時固然是好。卻不知能否當得一世?」

這話只如一把尖刀,狠狠扎在玉羊心頭,痛得她一張俏臉竟微微扭曲起來,疼痛未歇,卻听上官若愚繼續刺出第二刀來︰「你當那年的花轎,真是來抬你的麼?」

話音才落,玉羊卻再也忍受不住,流雲般的長袖中驟然取出一把匕首來,身形如若一道閃電一般,直向上官若愚飛撲而去。

她在閑雲山莊多年,始終是副弱不禁風,不識武功的模樣。當年山莊門客眾多,上官若愚每一日都過得風生水起,對她亦不曾十分留意。直到此番知道朱書羽對她竟大有維護之意,才不禁生心疑竇。這連番的言語相激就是想逼得她惱極了,試一試她是否真懂武功,卻也不曾料到她的身法竟這樣快!

上官若愚中毒之後內息流轉不暢,身子總是乏力之極,玉羊的這一劍刺得迅捷剛猛,轉瞬已至面門,竟是睜睜瞧著,來不及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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