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 第四十一章 秘道石門

作者 ︰

上官若愚和洛東凡騎馬並行。洛東凡胯下的仍是他的黑馬「墨馳」,見了上官若愚也頗是親熱。從這個鎮子趕到山莊,至多半個時辰,行不多時,已能遙遙望見天盡的那一抹陰沉所在。一路上,上官若愚的話不多,反是洛東凡,斷斷續續地說著一些往事。

「我只隱約記得叔叔曾經說過,劍神的師父是個瘋瘋癲癲的道士,有一日踫到了他,說他是個學武的奇才,便也不管他願不願意,硬要讓他跟著自己學劍。他不願意,這道士就每天去村子里殺一個人。最後逼得他沒有辦法,只有跟著學。他若有半點偷懶或是練得不對,道士就要去殺人……待他的劍法練成,方圓幾十里的村莊,已幾乎尋不到什麼活口了……」

「那他的家人呢?」

「瘋道士殺他家人的時候,只同意讓他留下一個活口,他選了弟弟,然後便托人將弟弟送到遠房親戚家去了。」

「那……如何才叫‘劍法練成’?」

洛東凡清寡地勾了一下唇角,淡淡說道︰「就是有一日,他殺死了那個道士……道士死時,似是十分高興,臨終前對他說︰如今你已是天下第一劍客了,若是不信,便去江湖上,找那些有名的家伙來試劍吧。他不信,于是就真的去了。他對瘋道士其實心中懷恨極深,一心求敗,想證明瘋道士的話是錯的,因此一邀便是連邀七位劍法名士。只是結果……你也知道了。」

「嗯……」

劍神當年單劍獨挑七家名宿的事跡,已經成為江湖上流傳最廣的一個傳說了。

「當時,財力雄厚的外祖看上了他的才華,便不惜將獨生愛女下嫁給這樣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憑借著娘親家的財力,他才得以建起這座神劍山莊,功成名就後,便將多年不見的弟弟也接了來,可是……」

洛東凡忽然又沉默了。上官若愚見他說起關遠途的時候,不是稱其為「劍神」,便是直接叫「他」,從未喚過「父親」二字,猜想這其中或有他的隱痛,于是便也不再催問了。

父親是不愛母親的,這一點,洛東凡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父親常年不在山莊中,偶爾回來,與母親也不說話,只與叔叔寥寥數言。在他的記憶中,叔叔才更像是父親,他們母子生病的時候、生辰的時候都是由叔叔相伴的。甚至,叔叔還教他念書、習武,他如今所會的一切,都是叔叔教的,只是這些家私,卻難向外人盡道,即使是面對上官若愚,仍是心有顧忌,怕她覺得自己心胸狹窄,只記著這些兒女情長的小事。

上官若愚見他眉頭間凝著的陰郁越來越沉,便禁不住開口打斷了他的回想,問道︰「那美得不得了的客棧老板,又是什麼人?」

洛東凡一怔,隨即省悟,道︰「她叫雪劍,曾是劍神的劍侍。」

「噢?」

「他在山莊的時候,曾有‘風花雪月’四劍侍,這四人只听他一人之令,連母親和我亦無權差遣。他們雖名為侍者,實則更像是他的弟子。他每回回來,便會傳授他們幾招劍法,雖只寥寥數招,卻也足堪高手了。」

「‘風花雪月’……這麼說來,還有另外三劍沒有瞧見嘍?」

洛東凡緩緩搖了搖頭,道︰「當年劍神發瘋,四劍侍拼死阻擋,護著我逃出山莊,花劍和月劍早在那時已然喪命。風劍雖僥幸留得一命,卻也落得終身殘疾。那時雪劍年歲尚幼,並不曾擋在最前,這才保得四肢健全,但她那時亦受了極重的內傷,直到如今亦存有頑疾,風劍說她……或許活不過四十歲。」

「如此說來,如今的神劍山莊只有你們三人了?」

「不錯。」

「我怎麼瞧著這鎮上的居民,人人都不太正常?」

「這些年來,江湖上越來越多的人想來山莊尋劍譜,雪劍便想出這客棧阻截之計,欲將這些江湖人士阻攔在山莊之外。鎮上的居民被滋擾已久,如今不過是見慣不怪,少言不聞,怕惹是非罷了。」

這些事,已藏在他心中很久了,從來都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他原本也以為自己並不在意的,卻不想如今一開了話匣,竟再也止不住了。事到如今,才恍然驚覺,原來先前的沉默,並非不在意,只是無可奈何的守住寂寞罷了。

雖然心中尚有疑惑未解,但見洛東凡雖是劍神之子,對其父所知卻也不多,又怕再深聊下去,會觸到他的隱痛,因此上官若愚便不再多問了,只是與他扯幾句閑話。洛東凡雖明其意,倒也感激她就此打住。

過不多時,上官若愚忽感一陣陰冷,再抬眼,只見神劍山莊已赫然在前。

山莊前一片開闊,石板青灰,極目所望,不見一片草木。抬眼看天,只見湛藍如綢,綿延到山莊發黑的圍牆處卻赫然斷裂,仿佛再晴澤美好的天氣,都染不進地上的那一整片陰郁之中。

遠看尚不覺得,越是走近,便越是覺得這山莊的宏偉氣派。待到門前,那一連排的灰黑圍牆便像是一整座山脈,要從頭頂壓將下來。

上官若愚深深地吸了口氣,只聞到一陣冷冽的生鐵味。

洛東凡示意她下馬,牽著黑馬墨馳行到鐵門前,伸手輕輕扣了扣,低聲道︰「是我。」

忽然間,天地間迸發出一陣突兀的轟隆聲,震耳欲聾,夾雜著鐵器刺耳的噪音,惹得上官若愚的馬匹驚聲嘶叫。上官若愚也被這聲音嚇得渾身顫抖,急忙運起內功抵擋。

這便是神劍山莊莊門開啟時的聲音。有人曾傳說山莊中常有惡鬼獠叫,如今看來正是這開門聲所引起的誤會。

十人高的巨門內站著一個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他雙足自膝處斷去,如今裝上了一對木腿,右袖空空,四肢之中竟是只剩左臂完好。只見他孤身一人靜靜地站在兩扇黑色的巨門當中,如黃泉淒苦的領路者。只是他眉目端正,隱隱透著一股書卷之氣,雙眼亦是溫潤謙遜,不像是個習武之人,倒更像個寒窗苦讀卻不得志的書生。

那人先是向洛東凡垂首施禮,喚道︰「少主。」隨即便向上官若愚望了一眼。那一眼瞧得極淡,仿佛她是洛東凡的貼身丫鬟,見慣不怪,雖有其人,卻是身份低微,不用在意。

上官若愚有些被這一眼駭到,自此便知這是個極不簡單的人物,因此便始終閉口不語,靜觀其變。

倒是洛東凡向他二人介紹︰「這便是風劍……風劍,這是我曾說起過的上官若愚。」

風劍又望了她一眼,這一眼比先前更淡,隨即微微垂眼,喚道︰「姑娘好。」神色不卑不亢,頗具大家之風。

上官若愚亦笑著還禮,道︰「先生有禮。」

洛東凡道︰「我請她來一觀秘道。她是個聰明人,咱們想不出的事,或許她能解開。」

風劍只是微微一滯,隨即便淡淡答道︰「一切全憑少主作主。」說罷左手一引,道︰「兩位這邊請。」

洛東凡領著上官若愚向莊內行去,只听身後轟隆有聲,回頭望去,只見風劍已將門合起。

十人高的鐵門,縱是十個壯漢亦要使盡力氣方能合上,這風劍雙足已殘,只余單臂,開門關門卻是毫不費勁,愈見其深不可測。

上官若愚悄聲道︰「你家這風劍,只怕是對我放心不下呢。」

洛東凡道︰「這些年來,覬覦山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他如今對人存疑亦是正常。」

「我知道。只因我也是個‘覬覦山莊劍譜’之人。你這番可當真是引狼入室了。」

洛東凡淡淡一笑,道︰「若不引你進來,我只怕連密室之門亦進不去。我情願讓你助我開啟室門,爾後若要爭奪劍譜,便各憑本事,總比自始自終守著扇石門的好。」

上官若愚哈哈大笑,道︰「如此說來,也算有理。」

忽听得身後「嗒嗒」聲響,原來是風劍踩著木腿尾隨而來。他臉上的表情始終雲淡風清,恭順有禮,卻自有一股拒人千里的氣質。

穿過前庭,來到大堂,只見堂中雖是光線暈暗,卻是打掃得一塵不染。山莊佔地百畝,莊內百余座庭台樓閣,氣派非凡。原本莊內應是翠竹遍野,林木蔥蘢,如今卻是百花謝盡,僅余猙獰殘枝。那些雄偉瑰麗的樓閣,亦只勾勒出森冷的輪廓。

上官若愚只覺得越走越冷,明明頭頂艷陽高照,卻仿如境花水月、海市蜃樓,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洛東凡領著二人來到一處花園,上官若愚抬頭望去,只見匾上寫著「梅園」二字。踏入其中,卻只見一整片枯枝,層層疊疊,交織密布,猶如荒野荊棘。見得如此繁盛的梅樹,上官若愚不禁想象,當年的此處,梅花若雪,落英繽紛,該是如何驚艷。

正自出神,忽聞洛東凡說道︰「從前,母親最喜歡這里……」這一句似是低喃自語,很快便又回過神道,「就在這里了。」

話音剛落,只听「得得」兩聲輕響,一個青影已是飛身躥上,正是風劍。他名為「風劍」,身法動也迅捷如風,雙腿雖殘,竟是不遜常人,左手在匾上輕輕一抬,只見右首的牆角邊竟現出一道暗門來。

洛東凡嘆道︰「初時,我們也曾想過他或許會將劍譜藏在暗處,是以莊中各處都被搜過。這梅園是母親常來的所在,從前從不見他來此,若不是那日雪劍擦匾時偶爾發現,我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此處竟會有暗道。」

上官若愚笑道︰「看來,劍神對尊夫人是深情厚愛。」

洛東凡冷冷一笑,道︰「那就真是笑話了。」言畢,不願再多說,便帶頭走入密道之中。

上官若愚自北司出來後,見到這種陰暗狹窄的所在,便會忍不住氣悶,當下深吸了一口氣,才提步跟上。

暗道不長,卻是曲折難行,三人走了一柱香時間,終到尾端。只見終點處石門緊閉,便再難前行。

上官若愚伸手推了推,只覺如蜻蜓撼柱,不禁說道︰「這石門如此堅固,卻又要如何打開?」

洛東凡道︰「不錯,這道門堅硬沉重,我們曾試過多種利器,卻不能傷它分毫。況且這密道狹窄,僅能一人通過,想要集眾人之力推動,亦無可能。」

上官若愚食指下探,忽然模到一個奇怪的凹槽,不禁猝然一驚,道︰「拿火把來。」

洛東凡將火把舉到她頭頂,只見石門上的凹槽外還有一圈凸起的圓形,顯是一道石鎖,而那凹槽便是鎖眼。

洛東凡道︰「不知這開鎖之物為何,這凹槽形態奇怪,你可曾見過?」

上官若愚望著這槽眼,越看越是眼熟,只覺得自己一定在哪里見過。只听風劍忽然說道︰「這石門顯為能工巧匠所制,听聞天下第一巧匠公輸家如今便在一方城中……」

當真一語驚醒夢中人,倒不是「公輸巧匠」一說,而是上官若愚一听到「一方城」三個字,便立時想起,這凹槽形似楓葉,正如白晨自小佩帶的那枚水玉一般!

楓葉雖美,卻有秋殘凋零之意,因而世間將玉雕成楓葉形狀的並不多見。當年白晨拿出來賞玩之時,上官若愚卻是十分喜愛,還贊他難得也會附庸風雅一回。

洛東凡見她面色突變,急忙問道︰「如何,可有想到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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