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洛東凡追問,聲音急切,上官若愚微微一怔,覺得此事還是不宜讓他此刻知曉,便隨口答道︰「只是覺得眼熟,卻記不真切了。」
洛東凡急道︰「‘眼熟’?那便是真的曾經見過了?」
「或許吧……你讓我回城再查查宗卷,興許便能有所發現。」
洛東凡如何听不出這是她的緩兵之計,卻也一時模不透她的想法,遲疑道︰「不可能的,城中宗卷我所知甚詳,早已翻遍,卻不曾發現一絲一毫的記載。」
上官若愚道︰「你說的那些,不過是宏理院中所藏。我被關之前,閑雲山莊藏書何止上萬?那三座書閣,一把大火都不足以燒盡。再加上陳聰原先看管的那些,其數遠在宏理院之上。」
洛東凡一听,頓時又燃希望,忙道︰「好,咱們這便回城去。」
他與上官若愚相交時日不算短,對她極是信任。風劍卻是不然,這些年來他守在此處,見的盡是些覬覦劍譜的不懷好意之徒,再加上昔年恩師劍神發狂,對人情世故早已看得淡薄,只覺得這世上除了少主與雪劍之外,再無一個好人。眼見上官若愚雙眼靈動異常,便知她是個詭詐之輩,當下將在暗道口一攔,道︰「且慢。」
上官若愚便猜到他不會輕易放行,當下對洛東凡說道︰「你瞧,你信我,他可不信我。也罷,不出去就不出去。你這位手下若真有能耐,又何需麻煩我?將此事交由他來辦理豈不甚好?」
「你……」風劍沒料到她竟這般牙尖嘴利,一句話便堵得他答不上來。
洛東凡勸道︰「風劍他不過是為我著想,你就擔待一些。」
上官若愚對風劍說道︰「你不信我,我自然能擔待。誠然,我也不是什麼高風亮節的聖人,只是你們家的劍譜,習之有害,我既已知情又怎會再去自尋死路?如今肯幫這個忙,一來是看在與你家少主的交情,二來亦不過是這愛尋根究底的性子作怪。若真說覬覦,那也正如你家少主適才所說,一切都等先打開了這石門再說。你如今將我堵在此處,不過就是個你死我活的結果,還連帶著賠上好不容易尋到的線索,這筆帳,你自己算。」
風劍听她所言句句佔理,心中不由得暗自吃驚,想這女子年紀輕輕,竟是見識不凡,自己若是真在此處與她糾纏,倒真是目光短淺了。當下微一垂首,轉身帶路,引向出口。
上官若愚對洛東凡輕聲贊道︰「這個人榮辱不驚,當真不簡單。」
洛東凡想著回城之事,顯得心不在焉。
出了秘道,洛東凡便急著要牽馬回城。風劍不便多言,卻還是對上官若愚放心不下,拉過洛東凡低聲提醒︰「小心。」
洛東凡點頭應道︰「理會的。」
時辰已是不早,二人上馬打算先回鎮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繼續趕路。來到原先的那家客棧,洛東凡下馬叫道︰「雪劍!」喚了幾聲卻無應答。
上官若愚與他對望一眼,均感不妙。上官若愚忽然一個激靈,月兌口說道︰「糟了,付展風!」
二人飛奔至二樓,只見整個客棧寂靜無聲。洛東凡打開房中暗板,密室中空空如也,付展風與陸陵均是不見去向。洛東凡心中著急,忙折身而出,去尋找雪劍。上官若愚卻不跟隨,而是自桌上取了一節蠟燭,縱身躍下暗房。
只見房中尚自留存著捆綁陸陵的繩子和碎椅,上官若愚點燃蠟燭,卻見黑漆漆的角落里,靜靜地躺著一條布片。她拾起一看,正是自己那日用來給付展風包扎腿傷的衣襟布。布上寫著兩行字,字跡清秀雋永,卻是以血而書︰「南山清屏,靜候佳音」。
雖然向來知道那個男子不簡單,對他的提防卻大多只是出于內心的敵意,直到現在,她才清清楚楚地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低估了他。他們同行多日,始終滴水不漏的他,自然也不會被區區迷煙困倒,他的順從卑謙讓她大意,他那番關于「朋友」的說辭也讓她微微動搖……她不禁氣惱自己為何直到現在才看清,這個看似溫和有禮的人,穿著偽裝套著面具,撕開表皮,真顏的四周卻還繚繞著一層迷霧,半真半假,若隱若現,只怕騙過的不止她一人。
這樣的人又怎會對任何人展露真顏,付出真心?以朱景溟的高傲冷漠,又是否會注意到自己的身邊藏著這樣一個深不可測的弟子呢?
一想到這里,原本懊喪的情緒又立即被一股隱約的興奮所替代。不錯,宿敵的身旁的確是藏龍臥虎,只是龍虎心中所思所想,龍爪虎口究竟向著何處,他又是否真的心知肚明呢?
唇畔勾著冰冷的笑意,將那布匹攢緊在掌心,再攤開時,已成片片。
洛東凡在後院找到奄奄一息的雪劍,她雖未死,卻被挑斷了手筋腳筋,切去了舌頭。望著血肉模糊的女子,洛東凡的心像被鐵鉗緊緊地夾住,痛得一時無法呼吸。
身後傳來腳步聲,上官若愚一見這副景象,也驚得說不出話來。知道付展風心狠手辣,卻沒料到他會有如此能耐。她與雪劍交過手,那凌厲的劍法辛辣無比,以她的功力若不架起十二分的精神,百招之內便會落敗。付展風怎麼可能將劍神的弟子摧殘至此?
疾步向前,模出紫金葫蘆,取出阿蘅所配的金創藥想為她敷上,卻發現傷處早已上好了藥。付展風傷了她,卻不想讓她死,故意讓她一身淒慘地躺在此處,又是為何?
思緒回轉之間,忽然想起,付展風的身上並未帶著金創藥。那日他與陸陵昏厥之時,她已將二人身上的物件細細查過,如此說來……似是被這念頭驅使著,上官若愚驀然起身,自蠱毒錦囊中取出一枚珍珠來。這顆珠子並不稀奇,奇的是賀遙在它表面所涂的特殊藥物,這種藥平日無色無味無毒,一旦觸到毒物,哪怕隔著厚牆,哪怕再是細微,也會泛出瑩瑩綠光來。
望著驗毒球擦過雪劍身上肌膚,在掌中由白轉綠,上官若愚不禁冷冷一笑。
好個付展風!
原來他的死士一直跟隨在他身旁,只怕是不得他令不可現身。她原本在杭州城中就已見過一個了,身手與當日伴在陸陵身旁的那些不可同日而語,為何之前卻沒想到?要殺雪劍原本不易,但她長年深居此地,自然不了解江湖上種種陰毒手段。不覺間中了毒,付展風再要下手便輕而易舉,他和陸陵也自然是那些手救出來的。
轉過頭忽然望見洛東凡蒼白如紙的臉,一瞬間,便連他這樣做的目的也清楚了。沒有什麼深層的含義,他只是在增添她心中的仇恨罷了。
他要她恨著他,如同恨著他的師父那般,這樣便能對他念念不忘,日思夜想……
上官若愚忽然感到一陣陰寒。只听洛東凡說道︰「這個仇,我必需要報。」平平淡淡的語氣,卻冷得灼人。
將雪劍送至神劍山莊,兩人便起程回一方城。風劍接過雪劍時,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洛東凡囑咐他好好照顧雪劍,他也只是恭敬地答應。在他的心中或許早已沒有什麼悲喜了吧?身為劍侍,所該侍奉的劍神都已不在了,他們的存在又能有什麼更大的意義呢?
兩人一路無言,心中都如灌了鉛塊一般沉得張不開嘴來。
進了城,她便直奔東殿。洛東凡知道自己在城中的身份還不足以跟隨她至白晨處,因此便先回了宏理院。
白晨不在殿中,她便直闖後殿。啞僕們沒有阻攔,偶有幾個對她投來驚愕的目光,卻都呆立原處不動。
他的居室、花園、湖心亭、望月樓、听雨閣,處處不其人影。上官若愚心中似是隱隱知道他此刻所在,卻偏偏不是很想去。只期望著能在別處遇到他,好讓自己的猜測落空。
走遍了整個後殿,只剩兩處未去,玉羊的別苑和那間書室。玉羊的居處她自是去不得,能找的也唯有那一處了。
站在無名居的門前,風雷般的步子卻忽然有些遲疑起來。
想起自己離開前才與白晨大吵一架,兩人如今已然將內心最隱晦的那層窗紙捅破,如今再見,自己便是伸手向他要東西,不知他該如何地大發雷霆。
正想著,書室的門卻「吱呀」一聲打開了。
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懶懶地站在屋內,衣襟半敞,長發松散,一看便知是小憩才醒的樣子,慢慢吞吞地說道︰「我在想,你像根木頭似地杵在這兒,到底能堅持多久。最後卻是我等得不耐煩了。怎麼,我還沒有下令,你便已開始面壁思過了麼?」
听著他如往昔般戲弄的口吻,上官若愚非但不生氣,心中竟還涌起一絲感激,如釋重負地笑道︰「在想著我這回只怕又要讓你生氣了。」
白晨夸張地揚了揚眉,說道︰「我真該感激上蒼,你竟然會開始擔心我生氣與否了……難道是我做夢未醒?」
上官若愚頓時心情大好,嘻皮笑臉地說道︰「要不要我打你一拳試試?」
白晨瞪她一眼,輕描淡寫地答道︰「好呀,到時你的手掌月兌了臼,順便再告訴我你痛不痛吧。」
「你居然運功抵擋,太沒情誼了吧!」
「對你的‘情誼’,我這兒滿得用不完,只怕全拿出來你消受不起。」
不想他竟毫無預兆地說出這般露骨的話來,駭得上官若愚微微一窘,答不上話來,只得清咳一聲掩飾尷尬。
白晨頓時興致索然,伸手一把將她拉入房中,拖曳了幾步丟到塌上,略有不耐地問道︰「說吧說吧,說你的‘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