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病了,額頭燒得如火一般,燙地灼人。不知病源何處,不知如何施藥。醫廬中的人翻遍了藥卷,也找不出病因。小丹是醫廬中最小的師弟,今年不過十一歲,眾人之中數他最急,日日守在阿蘅床邊,望著她一碗一碗地將藥服下,燒卻絲毫不退,急得小臉皺成了一團,說︰「這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咱們下山找大夫去吧!」
師兄師姐們說他是急瘋了,天底下還有誰的醫術能出醫仙其右?他們是醫仙的弟子,都不知這怪病要如何醫治,又有何人能治?
阿蘅卻笑笑說︰「不礙事,挨過十天便好。」
醫廬中數她的醫術最高明,她既如此說,旁人又能再說什麼?只得由得她去。只是她也不拒人好意,師兄妹們誰煎了藥來,她便喝下,也不論它是否管用。
入了夜,小丹仍不願走,阿蘅強支著身子勸了半天,他還是不听,執意要守在她身旁。阿蘅無奈,只得由得他去。卻只過得一會兒,他便自己迷迷糊糊地倒在桌上睡著了。
阿蘅勉力起身,要將他抱到床上。豈知身子酸軟無力,才走得兩步竟一個踉蹌,眼見便要摔倒,橫里忽地伸出一雙手來,將兩人扶住。
阿蘅似是毫不意外,淡淡笑了笑,說道︰「多謝,你來得好是時候。」
紫衣長身,正是賀遙。
他冷冷一撇嘴,將小丹往床上一丟。小丹的身子滾了一滾,竟仍是睡得深沉。
賀遙道︰「區區迷煙都察覺不到,醫仙當真是後繼無人了。」
阿蘅知他性情,不作爭吵,扶著床緣坐下,身子靠著床板說道︰「十日期限未到,你便等不住了麼?」
賀遙道︰「我是來估一估,看看大概多久能來替你收尸了。」
「估下來如何?」
「你我十日之約,過了多久?」
阿蘅笑了笑道︰「四日。」
「那就是說還有六天?」賀遙冷「哼」一聲,道,「你自己覺得如何?」
「這種毒阿蘅從前沒有見過,更不曾親身試驗,真的難下斷言。」
賀遙道︰「實話告訴你,依我看來,你至多再頂兩天,六天已是極限,絕熬不到十日之久。」
「沒有熬過,又怎知不行?」
賀遙眉頭一蹙,竟顯出一絲惱火︰「你不信麼?‘紅乎頂’的高燒若無解藥,常人最多燒上五天,就算你是醫仙弟子,我再多算你一日,也是跑不出六天,再久腦子便要給燒壞了!你是想為了勝那十日賭約,變成傻子嗎?」。
「阿蘅只知道,這賭約輸不得。」
賀遙不禁愕然︰「為什麼?」
「原因不是早就說了麼?」阿蘅望著他,盈盈一笑,「因為我想跟你學蠱毒之術。」
賀遙久望著她,素來伶牙俐齒的他此刻竟答不上話來,隔了良久才罵了一句︰「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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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晨讓她開口,她倒反而不知該怎麼說了,吞吞吐吐了好一陣兒,最後卻挑了一句遠話開頭︰「那日,你為何要我去神劍山莊」
「不過是听到了尚書府那一行人正在去往那兒的消息罷了……你不是一直都很想找他們麻煩麼?」
「僅是如此而以?」
「不然呢?」白晨挑眼斜睨著她,一臉輕屑的表情。
那日大吵,他忍不住吐露心跡,她卻以一句「想過,懂過,卻不後悔」來回應自己深藏十二年的愛戀,只一瞬間,苦澀、心痛、失落、不甘、惱怒齊涌心頭,卷成瘋狂漩渦,幾欲失控。于是匆匆地將她趨離自己身旁,趕到手眼觸及不到的地方,只怕自己沖動之下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舉動。卻也不放心讓她一人去對付不知底細的敵人,事後也派了朱雀前去暗中護衛,得知洛東凡亦在山莊之中後,便放心讓朱雀回城,以免被她發現。
她的眼中有城中事務、有好友、有師仇,他的眼里卻只有她一個人。洛東凡待她細致周到,不同尋常,他自然看在眼里,但卻並不在意。因為只要看她的表情便能知道,她待此人至多不過是好友罷了,即便對方日久生情,她亦不會有所回應。相反,她的身旁有這樣一個盡心盡力的人在,他反而能放心一些。
事隔多日,兩人再次相見,他已經學會克制自己的情感,重新做到在她面前一如往常。望著她看到自己終又如從前一般待她,如釋重負的神情,他的心頭卻像被小刺刺中,隱隱作痛。
只听上官若愚又問︰「那你可知道洛東凡的事?」
「劍神之子的事?」
她瞪大了雙眼︰「你知道?」
「那又如何?你當宏理院真的只會探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麼?真正粗壯的‘蛛絲’,可不是握在十三道監理史手中的。」
「既然知道他的身份,那為何還要引他入城,委以重任?」
「區區一個副使,又算是什麼‘重任’了?況且他不過是想借宏理院之手查個不可能查到的所在罷了,我又何必防他?相反,他的能力尚算不錯,你不在,他也勉強算是‘得力’了。」頓一頓,白晨微微蹙眉,略顯不耐,「干嘛老是談他?不過一個小卒罷了。」
上官若愚遲疑了一瞬,還是決定將在神劍山莊中的所見所聞原原本本地告訴他。自那日之後,她總覺得自己對他多出一份莫名的愧疚,既然回應不了什麼,至少要做到不再欺瞞。
听到楓形暗槽的事時,白晨素來慵懶的表情驀地一緊,原本癱軟在塌上的身子也不禁微微直起。上官若愚已有多年不曾見他這樣的表情,由此更覺事情不簡單。
只听他開口問道︰「那楓葉葉尖向左還是向右?」
上官若愚一怔,細細回憶了一下當時的觸感,答道︰「向右。」
白晨愣愣地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不會的……」爾後似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許久。
上官若愚見他久久不答,似是被什麼極重要的事深深困擾著,不禁有些擔心害怕,便道︰「不急,你且慢慢理一理思緒,我過段時候再來找你……」說著正要起身離去,卻被他伸手一把拉住。
那只手那麼冰冷,卻又如此用力,帶著細不可聞的微小顫動,仿佛是溺水之人拽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上官若愚不禁心頭大震。他這樣害怕的模樣,她只見過一次。她十四歲那年與小鬼門門主打賭,中了奇毒之後多日昏睡不醒。再次醒來時便是見到他神情緊張地望著自己,開口便是一頓大罵,失態又有些語無倫次,那一日,他的聲音和緊緊握著自己的手都不可抑制地輕微顫動著。
「白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該怎麼安慰他,上官若愚手足無措地只好呆站著。
卻見他終于抬起頭來,右手仍是牢牢地握著她的手,左手入懷緩緩掏出一物來,攤開手掌,正是那枚楓形水玉。
只見那水玉晶瑩剔透,雕工細致,是罕見的珍品,只是葉尖卻是微微向左歪去。
上官若愚愣了愣,不禁說不出話來。
只听白晨說道︰「你也看到了,你見的那個並不是我的這枚玉。」
她已大致猜到,驚愕地望著他,手也不覺變得冰冷。
他淡淡地苦笑,似是頗為無奈︰「不錯,你見的那個暗槽,應該得用阿冼的那塊玉,才能打開。」
「阿冼」,白冼,他的孿生弟弟。在天山的時候,她听他說起過,並不曾親見,而她卻情願他們倆個此生不再相見。
「看樣子,咱們得出城一次了。」白晨望著她,微笑地說道。
她卻害怕了,不自禁地連連搖頭︰「不、不……不用了。我去告訴洛東凡,那門開不了了。」
「不是為了洛東凡……」白晨說道,「你不是也需要劍神的劍譜報仇麼?」
「不……不要了。我有別的法子。」
白晨戲謔地問道︰「你這是在擔心我麼?」
「那是自然的。」她卻答得毫不遲疑。
他倒有些意外,問︰「難道我的性命比你的師仇更重要?」
「自始至終,師仇便是我的事,我一個人的事。白晨,我從未想過要用你的性命去換些什麼。」
白晨深深地注視著她,目光中忽然溢滿了欣喜,笑意也跟著溫柔起來︰「好,只憑這一句話,我們便一定要去天山一趟。」
她驚愕萬分︰「為什麼?」
她的手一片冰涼,他的手卻逐漸恢復了溫度,拉過她的雙手放在掌心暖著,說道︰「有些事,總是要解決的。此番再上天山,有你陪著,我也能安心一些。就當是為我,你也無需再有顧忌。」
「白晨!」
「多說無益,你剛回來,便好好休息幾日,三天後咱們便動身吧。我也有多年不曾長途跋涉了,出去透透氣也好。」
上官若愚見他于此事極為執拗,知道再勸無用,心中很是後悔自己提及此事,踏出東殿的腳步也是異常沉重。腦海中反復回想著的便是那年白晨給她講的故事︰
在遙遠的天山,有一座九天玄樓。天閣九重,住著侍奉九天玄女的仙子仙童們,他們孤傲高潔,與世隔絕,每一個人都必須摒情絕性,不染縴塵,直到有一天其中的一位仙子生下了一對孿生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