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夫妻團圓」四個字,謝書庭蒼白的臉頰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唇角微微一勾,清淺的笑容中透著一絲的幸福,不再如以往那般寡淡無味。他抬起雙眼望著白晨,緩緩地說道︰「若真是如此,屬下在此,先謝過城主。」聲音听來竟是誠摯無比。
上官若愚那些年來時時悄望著他,他神色間的一蹙一笑不用說出口,她便能——著他如今的模樣,似是存著玉石俱焚之念,不由得心中大驚。伸手一把拉住白晨,說道︰「咱們走!」
白晨見她神色慌張,不禁略有遲疑。
卻听謝書庭在旁說道︰「若愚,你向來懂我。芳兒一死,我實已生無可戀,如今城主要我性命正合我意,你又何必阻止。」
白晨一听,果然大怒,冷「哼」一聲甩開她的手,揮掌便向上。謝書庭身旁二人甩起鐵鏈急忙護主,白晨長袖一牽一引,手掌翻飛之際,已將四條鏈子操在手中。那二人大驚,急忙回拽,哪知鐵鏈竟是吸在他掌心間一般,紋絲不動。白晨雙臂一振,四鏈俱斷,內勁力透鏈條,只听得幾聲慘叫,執鏈二人的手臂也隨鐵鏈一道生生折斷。
再看謝書庭卻早已乘亂向庭院深處逃去。白晨足下不停,如天鵬展翅,直追而去。
上官若愚正要追趕,忽听身旁一人幽幽說道︰「這宅子四處都埋了火藥,你若不趁此刻逃走,過會兒想走也走不了了。」轉頭望去,正是方碧桃。
她原本隨白晨一道前來,半途望見濃煙飛騰,白晨便似中了魔一般地丟下她飛一般地趕了過去。她匆匆追來,正看到白晨追著謝書庭而院中深處而去,心中便知他已中計。
上官若愚一听,恍然大悟,不禁更是心急如焚,轉身便要去追他們。方碧桃卻一把將她拽住,喝道︰「你沒有听見麼?若不再逃,大家便是一起死!」
上官若愚哪里還顧得上理她,吼了一句︰「一起死就一起死!又有什麼了!」言罷,一掌將她推開,向著白晨和謝書庭所去的方向追去。
方碧桃被她推得倒退幾步,一時愕住。腦中回想著她臨去時那一聲爆喝,只覺得心潮難平。眼見四周火光沖天,濃煙嗆人,瓦礫房柱不停落下,院中眾人見火勢已大,都四散奔逃,哪里還管主人生死?想到不久之後此處便會沙石遮天,變為一片廢墟,若不再逃自己也難免喪命于此,心中不禁一陣驚慌。
她曾為白晨痴心于上官若愚而感到不值,也曾不忍見白晨魂斷此處,但如今生死關頭,她卻沒有勇氣如上官若愚那般不顧凶險地追隨而去。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卻是再也不敢逗留,轉身翻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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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到深處,火勢越大。上官若愚只覺得身旁的空氣燙得快要把自己給燒起來了,呼息越來越不通暢,濃煙嗆得眼楮不住流淚,看不清前方的路。頭頂不時有磚瓦落下,如同一個個火球,在腳邊迸裂開來。
不知不覺已是無路可退,無路可走,上官若愚只看到陣陣黑煙,卻怎麼也尋不到那抹白影,不禁張口大叫︰「白晨……」才吐出兩個字,便嗆得喉嚨生痛。
忽然間一聲巨響從西南角傳來,頭腦轟鳴的瞬間,腳下開始劇烈地震動了起來。灼熱如滔天巨浪,飛磚碎梁,幕天席地,一時間仿佛天都跟著掉了下來。
身如風暴中的一顆浮塵,不由自主地飛騰而出。恍惚間,似是被誰緊緊抱住,頭被一只手牢牢托著死死抵在胸口,心略略一安的下一刻,天地轟鳴,頓全身著了火般的滾燙炙熱,接著,兩人似被一支無形的巨手高高地拋向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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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覺得氣悶異常,好像怎麼努力呼吸都吸不進半點空氣,身子像是被山壓著一般,沉重地動不了一根手指。惶急間,上官若愚拼命地推著身上的那重物,卻听到一聲低低的申吟。
一听到這聲音,她頓時精神一振,混沌的腦中猶如被灌入了一壺清泉,昏倒之前發生的事,如閃電過劃過腦海,如夢初醒的第一瞬,便忍不住尖聲叫道︰「白晨!」
白晨的聲音自她耳邊傳來,卻是說不出的疲憊︰「听見了……」
巨大的喜悅忽然便涌了上來,一時控制不住,眼淚便流了出來,又哭又笑道︰「你沒死呀?你嚇死我了!」
白晨蓋在她的身上,雙手仍是死死的抱著她,听到她的聲音,勉強勾了一下唇角。
上官若愚見他神色委頓,是相識以來從不曾見過的模樣,頓時嚇了一跳,問道︰「你怎麼樣了?」
「沒事……」他低喃著,「有些困……你休息一下,不要吵……」
听他說「沒事」,她便覺得一陣心安,想起兩人劫後余生,心中的喜悅當真是難以自禁,伸出手來輕輕地環住他,輕聲寬慰道︰「沒事了,你好好睡一會兒,等一下我給你做好吃的。」
白晨低低地笑了一下,道︰「你做的東西,能吃麼……」說著,聲音越漸細微,倒在她的肩頭,又沉沉睡去了。
上官若愚的手拍著他的背,忽然模到一片濕漉漉的所在,心中一愕,舉起來一看,一雙手掌竟已染紅了!這一嚇,心髒差點便要從胸膛里跳將出來,忙喚道︰「白晨,白晨!」
白晨睡得極沉,呼吸輕微,竟是怎麼也叫不醒。上官若愚更是害怕,扭動身子要從他的懷中掙月兌出來。奈何他抱得極緊,雙臂直如一雙鐵鉗,她掙扎了許久,才將其掰開。跳起身來一看,不禁嚇得魂飛天外。
白晨的後背已是鮮紅一片,那潺潺而下的鮮血更是染得身下土地一片殷紅。
她急忙蹲下,手忙腳亂地幫他點穴止血,手指顫動,往往一個穴道要連指幾下,才能點中。她扯開他的衣服,只見身上、背上,橫七豎八深深淺淺地布滿了傷痕,有些皮膚更是被火燒焦了,慘不忍睹。謝書庭取了她的紫金葫蘆,她此刻方開始真心地惱恨起他來。沒了這葫蘆里止血療傷的靈藥,她又要如何才能救回白晨?
放眼四望,只見雕梁畫棟的山莊已成一片廢墟,方圓間一片焦土,寸草不生,空氣中滲著極嗆人的味道,兩人所在之處,直如地獄一般。
上官若愚扯下自己的外套,為他捆扎傷口,外套不夠用了,她便再扯袖子、裙擺,到了最後,便是光著手膀,裙短至膝,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她卻也顧不得了。
見白晨仍是昏迷不醒,想著若是尋不到藥,傷口感染,染上了破傷風便是再也救不回了,不由得心急如焚。她不敢隨便挪動白晨身子,怕給他傷上加傷,又見四周無人,便拾了一些殘木斷枝將他圍起,以防野獸來襲。做完這些,她伏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乖乖睡著不動,我去給你尋幾株止血草來。立刻便回。」
說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向樹林另一方走去。醫仙方思倫曾也授她一些粗淺醫術,因此尋不多時,只見林中有幾株紫珠,頓時大喜,急忙摘了放入懷中,便匆匆忙忙地往回趕去。
尋回那一片焦土,翻開遮掩在上的斷木,卻見里面空空如也,白晨竟是不知所蹤。
上官若愚只覺得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原本離去之時便是心中惴惴,但若自己光守著他,也是無濟于事,不想最壞的事竟就真的發生了。手中拽著那幾株紫珠,手指直掐進了手心里,卻已然沒有一絲痛意。雙腿一軟,全身的魂魄都似被抽光了一般,木然地望著殘木圍出的空空之地,良久,終于「哇」地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她不過是個年輕女子,亦是遍體鱗傷之軀,強撐著身子做了這麼多事,原本只憑著救活白晨這一念,如今白晨不見,她便如天塌了一般,再也尋不到方向,只覺得萬念俱灰,腦中只是想著︰干脆就跟著一起死了罷了。
哭得精疲力竭之時,只听身後有人喚道︰「小于姑娘?」
她一怔,茫然地轉過頭去。只見一人青衫長褂,正是付展風。
她愣愣地望著他,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付展風見她衣衫不整,狼狽不堪,臉上手上腿上俱是燒傷,神色不由得一緊,快步迎上前去。她身子微微一晃,便向前撲了下去,付展風急忙將她抱住。她身子又輕又軟,全身冰涼,不可抑制地輕輕顫動著。
付展風心中憐惜不已,便任由她倒在自己懷中,不再顧及其他,輕聲問道︰「怎麼了?」
一句話,只問得她再次流下淚來,聲音已是嘶啞不堪︰「他不見了……我才走開一會兒,他就不見了……」似是想起了什麼,她忽然又有了力氣,猛地直起身子拉住付展風的袖子叫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的人把他帶去了?我……我求求你,放過他……我……我以前對你不好,我向你賠不是……」
她一邊說著,一邊便要磕下頭去。
付展風心中一陣抽痛,猛地扶住,用力答道︰「不是我,我才剛到。我可以幫你一起去找他。」
上官若愚傷心不已,似是好不容易才出現的一線希望又被拆斷了,身子頓又一軟,倒在付展風肩頭,口中夢囈似的喃喃著︰「不是你……那又會是誰?他受了這麼重的傷,若不醫治,便要沒命的……我不是讓你乖乖呆著不要動麼?你怎麼就不听我的話呢……這一次,我又要去哪里找你……我一點法子也沒有了……一點法子也沒……」
付展風拍著她的頭,安慰道︰「我幫你一起去找,你不要急,不要急……」一邊說著,一邊在她腦後一擊,她便倒在他的懷中昏死過去。
身後有一名年輕男子自黑暗中躥出,見了此狀,不由嘆道︰「咱們得了消息急忙趕來,不想還是慢了一步。」
付展風輕撫著上官若愚的發絲,低聲說道︰「我早對師兄說過,如今還不到時機,不想他還是這麼性急。」
男子道︰「這謝書庭此番似乎不像是奉命行事。」
「師兄對他手下的人,向來少有管束。如今果然一個個的都自說自話了起來,哼。」頓一頓,又問,「白晨是東極宮帶走的麼?」
男子答道︰「屬下瞧來似乎不像。」
付展風略一沉吟,說道︰「知道了,你再去查。」
「屬下領命。」說完,便又隱入黑暗之中。
付展風輕輕的抱起上官若愚,只覺得她輕如紙片,憔悴不堪,不由得長嘆一聲,道︰「這次的恩情,你要如何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