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 第五十六章 謫仙

作者 ︰

他們一整夜都在趕路,一步也沒有歇息。上官若愚的身子一直沒有痊愈,運起輕功的時候心口會牽起陣陣的絞痛。但是她一聲也沒有吭,她咬著牙,用力地拽著朱雀的手,腳步再沉也不肯停下。

朱雀感到手臂處傳來的力量越來越重,轉過頭去看到她冷汗淋灕蒼白如紙的臉,終于意識到她的身上有傷,于是勸道︰「我們歇息一下吧。」

她搖了搖頭,說︰「不要停下。停下了我就再也走不動了。」

朱雀點了點頭,于是說道︰「我背你。」說著,攬過她的腰,將她拱到自己的身後。上官若愚伸手扒住他的肩頭,朱雀便如鳳凰展翅一般,身子騰地一下飛躍而起。

上官若愚昏昏沉沉地將頭擱在他的肩上,不多時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之間,忽然感到有人在推搡著自己。她一個仉伶,醒了過來。只見天色未明,孤月高懸,時值清晨,分外地陰冷。

身旁的朱雀指了指前方,說道︰「不能再向前了,再近就要被他們發覺了。」

上官若愚環顧四周,只見他們如今正在一個山坡之上,朱雀的身旁靜靜地坐著一個白袍男子,五官英挺,右眼皮上有一道寸長的疤痕,與朱雀燦如夏花的容貌相比,是另一番男子氣概。見她在望著自己,男子咧嘴一笑,露出整齊雪白的牙齒,說道︰「我听朱雀說了,出來之後,你活得不錯。」

上官若愚微微笑道︰「你也是,依舊身健如牛。」

朱雀在一旁說道︰「從‘白虎’降為‘牛’了?你這是在夸他還是在氣他?」

上官若愚問︰「白晨呢?」

白虎指了指前方,說道︰「這幫人耳朵厲害得緊,若是發覺有人跟蹤,出手倒是不會,就是會集體跑路。也不知練的是什麼輕功,朱雀都追不上。咱們這一路,跟丟了得有七八次了。」

上官若愚點點頭,道︰「九重天閣的功夫,你當是說笑的嘛。」說著,站起了身來。

朱雀問︰「你干嘛?」

「我自己去,你們別跟來。」

「要是他們跑了怎麼辦!」

「你們鬼鬼祟祟地跟蹤,人家自是要跑,倒不如大大方方地道明來意,看看他們如何。天閣的人不隨意出手傷人,大不了便是再跑再追。我自有分寸,你們只管去驛站等著,若是到了天黑仍不見我傳訊,便可回城助青龍他們協力城中事務。我和白晨都不在,怕會出事。」頓一頓,她又補充道,「你們回城後,要格外留意賀遙的舉動。一有異狀,立刻飛鴿傳訊于我。」

朱雀和白虎對望一眼,知她自有主意,便都不再有異。

上官若愚深吸了一口氣,一步步地向白虎所指的方向而去。

她和白晨自幼相識,在記憶中,她從未替他擔心過什麼。他的武功比她高,心腸比她狠,腦子里又轉著她都看不透的心思,與這江湖之上,又會遇到什麼危險呢?她對他向來篤定,從未嘗過擔驚受怕的滋味。

如今想來,他們似乎從來都沒有分開過。哪怕是她出城辦事,身旁也總有他的耳目,總覺得他就在身邊不遠。她一直把自己當作是一只風箏,飛多高,飛多遠,白晨只要收線,她便只能乖怪地回到他身邊。

她一直抗拒他,也許亦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如今,控線的人消失了,她的心中竟沒有一絲的慶幸。擔心和憂慮如同沼澤的荊棘一般爬滿了內心的每一個角落,惶惶不安又陣陣刺痛。這是她第一次失去白晨,她不知道竟會如生生剜掉一半身軀一般痛苦難忍,形同殘廢。

不知不覺地,她加快了步子。

前方的山坡上扎著幾只潔白的帳篷。冰冷涼薄的清晨月光中,白袍頎長的男子負手而立。那絕世謫仙的容貌是那樣清晰,靜靜立著的男子如同一整塊無暇的白玉,高潔清冷。

「白晨!」上官若愚大聲叫著,聲音竟顫得讓自己也嚇了一跳。

白衣男子劍眉微蹙,轉過頭來望著聲音的來處,卻頓時露出了一絲驚愕。那個一身風塵的女子,怔怔地望著自己,臉上的淚如斷線珍珠一般一滴滴地滾落下來。

「你……」他才開口說了第一個字,那個女子便飛身撲了過來,一頭栽進了他的懷中,雙手緊緊地箍著自己。

懷中的溫熱讓他極不適應,她的身子如此的瘦弱單薄,雙肩顫抖著,哭聲掩埋在他的胸口。

「你死到哪兒去了!」上官若愚哭喊著,伸出拳頭往他的胸口輕輕一砸。

一旁的白色帳篷中有人聞聲出來,剛叫了一聲︰「少主。」便被男子伸手阻住了。

然後,上官若愚听到頭頂傳來那男子的聲音︰「你是誰?」

她一愕,抬起頭來望著這張熟悉的臉,那眉眼分明是白晨的,只是望著自己的這一雙眸子卻是澈如晶石,純白無垢的。那眉宇之間有著一股疏離淡漠之姿,純淨得幾乎令人屏息。

這不是白晨。

她心中一凜,猛地松開了雙手,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這個長得和白晨一模一樣的人,忽然愣愣地自唇齒間滾落出一個名字︰「白冼?」

語音剛落,便听到身後傳來兩聲︰「大膽!」她卻沒有心思去顧及這些。

白衫男子向她身後揮了揮手,然後望著她問︰「你認識我?」

他的目光透淨,眼中雖有驚訝,卻仍是寡淡如紙,雖然容貌一樣,卻是與白晨截然不同的氣韻。即便都是面無表情,眼前的這個靜如湖水,沒有一絲波瀾,換作白晨卻如冰霜,帶著凜冽之意。

如此明顯,她怎會認錯呢?

上官若愚亦不解自己的失態,無奈地苦笑了一下,開口問道︰「白晨呢?」

腦後傳來了一聲嘆息︰「你還能再笨一些嗎?」。然後身子被人拉扯著,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兩步,轉了個圈,還不及看清來人的面目,便被一把攬入了懷中。

那胸膛里有著淡淡的藥味,雙手箍得她呼吸困難,頭頂傳來的聲音有些沙啞,語調中的揶揄卻是熟得不能再熟,他說︰「這都能認錯,你是瞎了嗎!」

似是有人在腦中重重地一捶,上官若愚倒吸了一口氣,喃喃地說道︰「白晨。」

頭頂的聲音顯得有些無可奈何,重重地應了一聲︰「嗯!」

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就要流下來,她不敢置信地又喚了一聲︰「白晨?」

「嗯!」

「白晨!」

「嗯。」

「白晨、白晨、白晨!」

頭頂的聲音輕輕的,含著笑意,溫柔地回道︰「我在呢。」

上官若愚呆了一瞬,忽然「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白晨的手輕輕的拍著她的腦袋,像是在哄個孩子一般低聲地勸著她︰「好啦,好啦……別哭了。」

白冼望著相擁在一起的兩個人,臉上如紙一般淡漠的表情終于崩落,露出深深的驚訝來。

不止是他,三三兩兩自帳篷中出來的白衣人們個個都瞪大了雙眼。

白晨的嘴角微微上揚,目光溫潤柔和。他在笑,他竟然……在笑!

在他們的記憶中,白晨不論是年幼之時,還是重傷重逢之後,都是最最高傲孤潔,刻薄難親的那一個。即使唇角偶爾微揚,亦是輕屑冰冷,沒有一絲的溫意。但他們沒有一個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因為這才是他們熟悉的態度,熟悉的相處之道。

天山寒絕,任何的火種都會被熄滅。

萬年的寒冰忽然有了溫度,這讓他們沒有一個人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上官若愚哭了好一陣子,直到嗓子都有些啞了,白晨才在她的背上加力一拍,道︰「行了,再哭下去,只怕四五天都別想說話了。」

上官若愚這才止了哭聲,想抽身出去,卻見他一雙手仍是牢牢地抱著自己,不由得說道︰「那你松手啊。」

哪知白晨卻眨了眨眼楮,說道︰「我是叫你別再哭了,與我松不松手有何關系?」

上官若愚這才覺出他在戲弄自己,不由羞憤交加,手肘用力一頂,道︰「你個沒良心的!」

她知道雖然自己手上加力,但以白晨武功,多半是掙不出去的。哪知白晨竟是接連著倒退了幾步,捧著胸口,眉頭微顰,臉上閃過一絲痛苦之色。

上官若愚嚇了一跳,奔上幾步扶住他,駭然道︰「你……你身子沒好?」

「廢話!」白晨瞪了她一眼,很是享受她臉上那愧疚的表情,「你道我是神仙麼?不死已是命硬了。」

「回帳休息吧。」白冼忽然在旁說道。

上官若愚心中一凜,這才記起還有這麼一個人呢,抬眼望著他,只見他面容平靜如水,高雅如雲,說完這一句話後,再不看他們一眼,抬腳便向帳中走去。曳地的雪色長袍如紗揚起,飄然若仙。

上官若愚口中不禁嘖嘖有聲。

白晨道︰「做什麼?」

「你瞧瞧人家,一個娘胎出來的,怎麼相差這麼多。」

白晨知她是在說笑,因而也不生氣。再加上重逢的喜悅在他心中實是蓋過了一切,她此刻即便是再出言不遜,他亦不會氣惱。當下橫了她一眼,說道︰「還記得我們初遇時的樣子麼,比之如今的白冼如何?」

上官若愚回想了一下,初見時將他錯認為神仙的窘相立時浮現出來,臉頰不由得微微一紅。

只听白晨似笑非笑的聲音在耳邊悠悠響起︰「曾經亦為天上仙,卻不知是被哪只冒冒失失的野猴子給硬拖到地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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