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行人除去白冼,還有四人,兩男兩女,卻帶了八匹馬。有三匹馬是專門用來駝行囊的。上官若愚見那些包裹扎得滿滿的,想著光是這四五個帳篷就夠讓一匹馬比馱個人更累了。
白冼本打算丟掉一些東西,勻出兩匹馬來讓白晨和上官坐,白晨卻揮著手說︰「我們倆一匹就行。」
上官若愚一愣,還不及說什麼,白冼卻已著人去辦了。
倆人共乘一騎,白晨的手輕輕地環過她的腰,牽著韁繩,很是輕松地跟在隊伍的最後。上官若愚用手肘撞了撞他,輕聲問︰「那盤牙鬼宮是個什麼地方,你可听說過?」
白晨道︰「不知道。」
上官又喃喃著︰「我一點印象都沒有,難道是在北司的五年里新冒出來的?區區五年,又能成什麼氣候了?怎麼連天閣的人都要找他們?」
她想個不停,白晨听了不耐,用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道︰「想了也白想,不如輕松點。反正在我身旁,死不了就是了。」
上官若愚伸手去掰他的手,他卻手上加勁,干脆將她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胸前。上官不服,揮掌向後去撞他,被他牢牢捏進了掌心,後扣到背後,得意地說道︰「怎麼樣,服不服?」
上官若愚使不出勁來,不禁氣結,說道︰「不服!男人欺負女人,有什麼好得意的!」
「我這是在欺負猴子呢,頂多是只母猴子。」
「我是猴子?你哪兒找這麼漂亮的猴子去!」
白晨哈哈大笑,道︰「你說我怎麼就沒讓城里的工匠用你的皮來做盔甲?」
「我的皮做出的盔甲,最多也就是副皮甲。你的皮做出來的絕對是副鐵甲!」
白晨再次伸手將她的嘴捂住,道︰「不僅皮有用,你的嘴割下來還能當暗器使。我家的這只猴子當真全身是寶。」
上官若愚想去咬他,卻張不開口,只得發出「唔唔」的聲音。
他們一路嬉笑不斷,白冼一行卻沉默之極。那兩個女子不時回過頭來望他們一眼,眼中頗是驚訝。初時尚有些錯愕不滿,但到了後來,那叫縴兒的女子再望著他們時,眼中已明顯有了笑意。有時上官說得有趣了,她听著,唇角亦會不自主地向上揚起。
一路向西而行,上官若愚想著盤牙鬼宮和一方城中的事,不知不覺又有些困了。不經意間,忽覺肩頭微微一沉,側過頭去,只見白晨將下巴擱了上來,微微闔著眼。
上官若愚一聳肩頭,道︰「嘿,你倒舒服。」
白晨蹙了下眉,道︰「我累了,肩膀借一借。」
「你這死沉的身子,怎麼好意思?」
白晨撇了撇嘴角,沒有答話。
上官若愚見他竟真是一副疲憊的模樣,不由得心頭微微一緊,便不敢再鬧他了。
趕了一上午的路,晌午,一行人來到城鎮之中。
這里已近邊陲,有西域的商人在街道中穿行,一方城的勢力及此亦是力竭,驛站不再,或有幾根蛛絲,也是布得不全了。上官若愚騎在馬上東張西看,見了什麼都感新奇。
她幼年時曾橫穿中原,只身到昆侖山尋找白晨的師徒。但自那之後便再沒有獨身遠行過。童年時的記憶已然模糊,她天性好奇,在中原憋了多年,此刻再見邊陲的巨大變化,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白冼也是二十多年來頭一次下山,但他清冷慣了,對什麼都不在意,因而同樣的風景在他眼中,卻與天山那萬年不變的一片純白雪景無異。無意間回頭,看到上官若愚抓耳撓腮的模樣,不禁說道︰「你還真的像只猴子。」
上官若愚一怔,不禁微有薄怒,耳邊傳來白晨輕微的呼吸聲,知道他正睡著,不敢大聲,于是淡淡笑道︰「當猴子有什麼不好?猴子至少是活的,聞得見花香,嘗得到美食,這人世間的喜怒哀樂統統都能試上一遍,比你們這些石頭不知好了多少!」
白冼知她在罵自己,卻半點也不生氣,反而說道︰「石頭有何不好?千年萬年都不會變化。」
「既是永遠都不會變,那來這世上一遭又是為何?」
白冼思辯沒有她快,她說的話,他總要愣上一愣,想一想,才能答得上來。這回亦是一樣,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答道︰「我也不知道。如今我活著,我便活著。哪一天該死了,亦就死了,又何必要有變化?」
「山川河流縱有變化,人又豈能……」不知為何,她忽然激動起來,聲音不覺放大,身子亦用力地挺了一挺。
肩頭的白晨微微「哼」了一聲,似是頗為不適。
上官若愚一驚,忽然止住了那後半句話。
白冼望著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忽然生氣,也不知道她又為何忽然就斷了話頭,見她望著白晨目光一瞬不瞬,于是說道︰「他的傷不輕,還沒好透。這些天來,還是第一次騎了這麼久的馬。」
上官若愚頓時變得緊張起來,問︰「他的傷很要不要命?咱們急不急?若是不急,能不能歇息一下?」
白冼道︰「好。」于是吩咐眾人找家客棧歇息。
這一行白衣人,男男女女個個都如天仙下凡,自進得城來已是引得眾人側目,如今下馬休息,一進了客棧便听原本吵鬧的大堂頓時鴉雀無聲。人人都望著他們,眼楮也不敢眨一下。
白冼他們卻似習慣了,徑直地坐到門邊的空位上。
上官若愚瞧這光影實在是不像樣,于是吩咐小二給找一間上房。邊陲城鎮交易往來,亦是富足之地,上官見這里的房間甚是寬敞干淨,極是滿意。
白晨自下得馬來,精神便有些不濟,懶懶散散地依在她身上,進了房中便單手支著臉頰,閑閑地瞥著他們。
小二來問他們要吃喝些什麼,那叫縴兒的女子便道︰「隨便來些青菜和饅頭,再要一壺清水。」
小二見他們氣派十足,卻只點些粗茶淡飯,連酒也不要一壺,頓時便有些失望,忽听上官若愚說道︰「難道來回邊塞,怎麼能光要些青菜?何況這里的地粗菜陋,如何能吃?」
小二忙附和道︰「這位姑娘說得極是。咱們這兒的羊肉可是一等一的,客官們要不要來一點?」
上官若愚問︰「這羊得用碳烤,再撒上花椒孜然和醬汁,烤至皮脆肉女敕方行。再來一壺十年的女兒紅,當真是神仙都不要做了!」
小二道︰「這位姑娘是行家,只是本店店小,十年的女兒紅是沒有的,店中藏有一壺三年的,不若小的去跟掌櫃的說說,開來給各位嘗個鮮?」
上官若愚道︰「你只管去,這幾位都是有錢的主,不會賴你的!」
小二的看白晨發冠上的那枚白玉,心想︰若是沒錢,到時用這玉抵了,只怕也夠買下這兒所有的酒肉了。當下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縴兒皺眉道︰「為何要吃烤羊肉?」
上官若愚道︰「為何不吃?來了邊塞不吃這兒的美食,豈不白來?」
縴兒道︰「我們此行不是來吃喝的。」
「你們回回都不是下山吃喝來的,若當真那麼死板,豈不是一輩子都吃不到美食了?」
縴兒道︰「那又如何?」
「那便是傻子啦!」上官若愚笑道,「一會兒你們只管嘗一嘗,就知道自己以前有多浪費!」
白晨道︰「只怕你是對牛彈琴。」
上官若愚道︰「你又不是牛,豈知牛是真的不懂琴聲美妙了?」
「哼,那你便試試。」白晨頓了一頓,目光自他們的臉上緩緩掃過,冷冷說道,「天山上知道情為何物的人,早已被趕干淨了,如今還能留下的,都是些絕情絕性的冰冷石人。」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的目光正停在白冼的身上。
白冼的表情淡淡地,似乎並沒有注意到。
過了一會兒,小二的腳步聲自門外傳來,未及走近,便聞到陣陣飄香。上官若愚這幾日來食不下咽,沒吃過什麼好東西,如今聞到如此香味,如何還按捺得住,不等那小二進門,已是舉起了筷子,迫不及待。
只見那小二捧著好大一個盤子進來,盤上滿滿地堆著烤羊肉,他走得極是當心,怕身子一個不穩,滿溢的肉便會從盤里掉出來。
上官若愚瞧著心急,一個箭步上前便接過了盤子,高高舉起,對那小二道︰「行啦,你拿酒去吧。」
小二見她臂力似是比自己還大,不禁暗暗咋舌。
放下羊肉,待那小二取來了酒,上官若愚便趕忙取過為自己倒了杯,才輕酌了一口,便連聲「呸」道︰「這幾個月的劣酒,也敢拿來充數!」
小二忙賠笑道︰「姑娘舌頭厲害,咱們這兒實在是店小地陋,那陳年女兒紅怕是拿不出來。」
上官若愚道︰「罷了罷了,你只管上這兒最好的酒來。若再敢拿這水酒糊弄,小心姑女乃女乃砸了你的店!」
小二退出去後,白晨說道︰「有你的地方,就是這般吵吵鬧鬧。」
上官道︰「若我不吵,哪有你的好酒好菜……」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忽覺舌頭一麻,叫道,「不好,這酒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