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 第六十章 水玉針

作者 ︰

上官若愚一路指引,沒有原路返回,而是領著眾人邊城深月復而去。她想著這一行人的輕功天下第一,若是原路折返,只怕再要入城就難了。倒不如索性穿城而過,看他們能追到何時。

這城中人數眾多,但九天玄樓武學臻入化境,白晨他們當真起來,天下又有幾人追趕得上?六人化作六道白影,踏著房頂而過,初時還能隱約看到他們的影子,後來足下用勁,竟是連影子也尋不見了,掠過身邊時,劍尚在鞘中,只覺勁風吹過,人卻已去得遠了。

幾柱香的功夫,這一行人已穿城而過,過了此城,便近大漠,黃沙無垠,風卷塵埃。

迎著一鼻子的沙塵,上官若愚張開嘴,噴嚏便一個接一個的蹦了出來。拉過白晨的袖子想擦鼻子,卻被白晨狠狠一抽,甩得丈把遠,嫌棄地瞪著她,說︰「用自己的!」

她剜他一眼,來到白冼身邊,諂媚地笑著,小心地掂起他白袖一角,說︰「俗話說,衣袖乃身外之物,無即是有,有即是無……」

白冼安靜地望著她,目光波瀾不驚,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

真要再湊近些,卻陡覺背脊一涼,白晨的目光如刀子一樣銳利地刺再身後,罩了層嚴霜的臉上,嘴角微微抽搐著,猶豫、掙扎、嫌惡又無奈,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過來……給你用!」說完,右手微微一甩,極不情願地交出了袖子。

上官若愚連蹦帶跳地跑過去,毫不客氣的拎起袖子就是一陣猛擦。其實也沒什麼鼻涕,但就是愛看白晨那痛苦滑稽的表情。

白冼細微地揚了揚眉,問︰「去哪里?」

上官若愚道︰「往你那盤牙鬼宮走,路上看有什麼落腳的地方,就停下歇息。」

白冼又問︰「她怎麼辦?」說著,一指懷中被點了穴道的少女。

上官若愚見她那鵝蛋臉上,一雙杏眼死死地瞪著白冼,心中一陣好笑,道︰「我瞧她挺喜歡被你抱著的,你就再受累抱一陣吧。」

白冼卻不與她玩鬧,看出她口吻中的調笑,當下喚了一聲︰「韓舫。」

韓舫便上前,伸手接過了那少女。

上官若愚喃喃道︰「得,到手的姻緣送人了。」

白晨冷笑一聲,一言不發地牽起她的手就走。

時近傍晚,紅霞染得天盡一天緋色,黃沙連天,越走便越無人煙。天氣陰冷,上官若愚內功不必旁人深厚,只覺牙間打顫,不禁往白晨身邊拱去。白晨伸臂一攬,干脆將她圈入懷中,左手按住她右手穴道,渡些內力過去。上官怕他重傷未愈,這樣會傷了根基,不住擺手道︰「不冷了。」白晨也不理會。

又走了一陣,只見前方沙堆起伏,現出大大小小的溶洞來。眾人大喜過望,忙快步向前,果然是一片山岩,嵌著大小不一的洞穴。眾人選了一個略深的大洞進去,洞內一片陰暗,不待白冼吩咐,縴兒他們四人便開始在洞中生火清理。

待一切整頓妥當,眾人圍著篝火坐下。他們一日未進食,別人還好,上官若愚卻是最挨不得餓。縱使當年被關在北司,白晨也吩咐過那一日三餐不得有絲毫怠慢。

想起差點便要進到嘴里的烤羊,心中便一片懊惱,啃著干癟癟的餅,上官若愚不禁怒從心起,蹦到那少女面前,惡狠狠地說到︰「你們這是著了什麼瘋!」

少女瞪她一眼,並不作答。上官若愚這才想起她穴道被封,說不出話來,對白冼道︰「把她嘴巴給解開!」

白冼不動,卻是陳珀上前,伸手在她「天突」、「氣舍」兩穴上一點,那少女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忽然對著上官若愚一口唾沫吐了出來。

她穴道被封許久,如今剛解不久,氣血不順,這一口吐地頗為無力。上官若愚身子微微一側,便避了過去。

陳珀皺眉說道︰「你怎麼這麼髒?」

白冼最是明銳,隱隱覺得氣氛微有變化,轉首向白晨望了一眼,卻見他望著那少女的目光陰鶩,讓人不寒而栗。

少女橫了陳珀一眼,道︰「你們要殺便殺,廢什麼話?」

上官若愚笑道︰「喲,好個視死如歸的忠烈女子。只是你這樣做,朝廷也不會知道,忠心白表,還要受苦,又是何必呢?」

那少女听到「朝廷」二字,臉色不由得一變,望了一眼上官若愚,神色惴惴。

上官若愚悠然說道︰「怎麼,奇怪我為何會猜出你們的來歷?那又有何難!」她興致一起,干脆盤腿而坐,侃侃而談︰「那客棧掌櫃的且不說,小二那一把黑砂是當年河南鄭家的鐵毒砂;小孩功力雖淺,吹笛吐針卻是失傳已久的青竹娘子絕技;還有使龍頭杖的老姬,那是真州徐家的打蛇棒法;除此之外,奔龍手、雷華劍法、伏魔十八刀、追魂奪命掌以及你使得峨眉白鯉刺……今日我真是見到了不少江湖上失傳已久的絕技啊。」

少女不答,望著她的目光卻愈發驚恐。

「這些人,當年不是被朝廷剿了,便是被招安了,還有一些莫名失蹤,多半也是偷偷歸順了朝廷。再說能將著整整一城的人掏空,再布滿這一城的好手,江湖上只有一方城才有這能耐。若不是江湖上的人,那便只有朝廷了。」頓了頓,上官若愚淡淡說道,「自從在那姓付的面前泄露了身份,朝廷派來殺我的人可算是絡繹不絕。不錯,連謝書庭都歸了你們,哼……我還有什麼好奇怪的……」

說到這個名字,她似乎一下子興致全無,懶懶地望了那少女一眼,道︰「不說拉倒,餓個兩三天,我倒不信你的嘴真有這麼硬!」

那少女听到這話,臉上又恢復了倔強的表情。上官若愚卻懶得再與她斗嘴,找了個干淨的地方睡覺去了。

她躺下不久,只見白晨漫不經心地拾起了一枚石子,向著她後背的神堂穴一彈,上官若愚身子一僵,隨即便昏睡了過去。

白晨起身,緩緩地向那少女走去。他的臉色像是罩在寒鐵鑄成的面具中一般,散發著讓人害怕的氣息。

白冼望著他有些發愣,記憶中,他和上官在一起時的談笑風生雖讓人吃驚,但即使沒有遇到上官若愚前,他也不過是一副冷漠孤傲的表情,如今這樣,也是頭回見到。再看另外四人,早已看得呆了。

白晨站在少女面前,並未蹲下,甚至不曾低頭,他目光微微向下,冷冷地撇了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在城中沒有還手,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很好說話?」

少女認得他,他一腳射殺十幾條人命的血腥場面猶在腦中,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身子向後一縮,道︰「你想干什麼?」

「你好像不怕死。很好,我就喜歡你這種不愛求饒的。」白晨輕輕勾起唇角,如血曇一般邪魅,「小姑娘,這世上除了死,還有一種叫‘生不如死’……」

那少女目光一滯,才張嘴,便見他極快的出手,在她身上輕輕一拍,只覺肩頭一陣微痛,忽听陳珀在旁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水玉針。」

白晨淡淡解釋︰「針如牛毛,以寒冰所制,內力逼入體內,頓時化水,流入骨血。那致寒致痛,隨血脈游走全身,一寸一寸的凍住五髒六腑,苦不堪言。不過放心,一時半會死不了,才三根針,凍起來慢,總要受個個把月的寒苦,才會慢慢死去。你骨頭硬,挺得到那時。」

隨著他的話語,少女只覺自肩頭開始,一股陰寒伴著劇痛一點一滴地侵入骨髓,初時還可忍受,但他話未說完,已是痛得無法言喻,只覺得骨髓一塊一塊地被凍結起來,又被體內血溫融化,爾後又凍結成霜,周而復始,當真恨不能立時死去。但她穴道被封,卻只有苦苦挨著。

舌頭都似結了冰,她結結巴巴地張嘴,說道︰「我……我招……」

白晨似未听見,悠然地環顧著四周。

少女哭了起來,抽泣著︰「求求你……我……我招了……我招了……」

她直說了四五次,白晨才懶懶地垂下頭來,問道︰「你說什麼?」

陳珀不忍,說道︰「大少爺,她說她招了。」

「招了?怎麼這麼快?你不是不怕死麼?」白晨冷笑著,伸手掰開她的嘴,將一粒丹藥塞了進去。

解藥入口,頓時一股暖流自四肢百孔中涌出,少女長長地舒了口氣,再不敢倔強,道︰「我不過是個小卒,許多事知道的並不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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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漆黑,冷月高懸。

望著那少女一瘸一拐離去的背影,陳珀顫抖著喃喃道︰「師父說過,九天玄樓的水玉針……沒有解藥……」

白晨听了,冷冷一笑,隱隱透著得意︰「不錯,那顆藥丸只可緩解一時的疼痛,一個月後,她仍會毒發而亡。」

陳珀嘴唇蒼白,望著白晨,目光中帶著怯意。

白晨道︰「你怕了?玄樓的人無情無欲,沒有殺念,亦無善心。你看你們的少主,便是一幅怡然自得之態,這才是得了樓主真傳。」

白冼面色平靜,忽然問道︰「你為什麼不讓她听?」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指上官若愚。

白晨淡淡一笑,笑中頗有自嘲的味道︰「她心腸軟,若是醒著,定然要嗦。」

「她很聰明,瞞不住的。」

「那又如何?從小到大,為了這些事,與我吵翻過多少次了?卻又有那一次真正離我而去?說到底,這些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人罷了。寵著她,由她鬧一陣性子,也就是了。」

「你待她倒是寬厚。」

白晨冷笑︰「哼,我的仁慈不多,好不容易搜腸刮肚攢出來的這些,都用在她身上了。待旁人,可就一點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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