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旁的少女用玉蔥一般的手將珠簾輕輕掀起,簾後走來一個男子,穿著一身黑絨滾銀邊的修身長袍,臉上戴著一個銀白色的鬼臉面具,那面具既不猙獰,也不有趣,而是面無表情的一張人臉,額頭用紅珊瑚雕了一對食指長的鬼角。他身材既不高大也不瘦弱,步子不急不緩,身上沒有白晨的凜然霸氣,亦不像鬼怪的詭異森然,若非那張鬼臉面具,這個身形修長的男子幾乎便與那「鬼君」二字沒有任何關系。
他來到廳中坐下,微微向白晨三人點了點頭。
那適才引路的青年便道︰「鬼君向諸位問好。」
白晨冷冷地「哼」了一聲,上官若愚見那鬼君閉口不語,暗暗覺得蹊蹺。只听青年開口說道︰「諸位不必奇怪,鬼君不語自有他的思量,此間緣由卻不足為外人道。鬼君的意圖,洛賢自會代為傳達。」
上官若愚道︰「你又不是他肚中的蛔蟲,他的心思你豈能全部料中?」
洛賢淡淡一笑,並不著惱,雲淡風清地答道︰「這便不由姑娘操心了。鬼君親坐在此,若洛賢有不足之時,他自會提醒。」
上官若愚一肚的狐疑,只得點了點頭,對那座上的鬼君頷首說道︰「多謝鬼君的這一番招待。」
鬼君豎起食指扣了扣把手,洛賢便道︰「諸位滿意便好。」頓了頓,又開口問道,「鬼君想知道諸位此番來此,所為何事?」
上官若愚指了指白冼道︰「我的這位朋友想來此處找一個人。」說完,望向白冼。
白冼便道︰「半個月前,有一個名為墨兒的女子帶著一個男子逃入此地,請你將他們交給我。」
洛賢望向鬼君,那鬼君木無表情的面具微微擺了擺,洛賢會意,轉首說道︰「鬼君想問,若公子得了這二人,意欲如何處置?」
白冼性直,正要作答,卻听上官若愚插嘴說道︰「這便是他們自家的事了,不用你們操心。」
洛賢微微一笑,說道︰「話不是這樣說,我西冥殿雖不理江湖事,但既然收了這二人,便斷沒有放任不管的道理。不瞞諸位,墨兒姑娘確是在這盤牙地宮中,她是前來避難的,說是有人要他二人的性命,這才求助于我們。若此番你們來要,我們便放,豈不違背信義?」
白冼說道︰「她犯了門規,我要帶她回去受懲。」
洛賢又問︰「墨兒姑娘犯了規矩,回去受懲自是應當,敢問那男子你們欲如何處置?」
白冼淡淡答道︰「玄樓規矩,天山的武功不得外傳。」
洛賢道︰「那是要廢了他的武功?」
白冼望了他一眼,面色平靜︰「他不能練武,卻還是知道修煉的方法。」
洛賢劍眉微微豎起,說道︰「那公子的意思,是要他的性命?」
白冼答道︰「自當如此。」
洛賢追問︰「沒有絲毫商榷的余地?」
白冼木然答道︰「這是玄樓的規矩。」
白晨冷眼在旁看著,听到此處,不禁唇角泛起極冷的一抹笑,目光也跟著寒了起來。
洛賢點頭,垂首片刻,展袖一揚說道︰「既是如此,各位可以請回了。」
白冼問︰「什麼意思?」
「當日墨兒姑娘前來求助的時候,鬼君曾答應過會保他二人性命。她犯錯受罰自是應該,但諸位卻是來要命的,那便要恕西冥殿不能放行了。」
上官若愚問道︰「這可是鬼君的意思?」
洛賢答道︰「正是。」
上官若愚便又說道︰「那可否請鬼君通融,讓咱們與這二人見上一面,這樣一來,回到玄樓也好向樓主交待。」
「這……」洛賢轉首望向鬼君,鬼君微微地點了點頭。洛賢道︰「見是可以,但需得在這堂中,以防有人突施暗手。」
上官若愚笑道︰「這是自然。」言罷,回首望著白冼道,「這樣可以吧?」
白冼一愣,也答不上來,于是點了點頭。
洛賢拍了拍手,向迎上來的少女說道︰「將墨兒姑娘和方公子帶過來。」
少女領命而去。
洛賢說道︰「咱們有言在先,諸位不可與那二人動手。不然,我西冥殿定不會袖手旁觀。」
白晨冷冷一笑,說道︰「不旁觀,又能如何?」
洛賢一怔,望向白晨。白晨用眼角斜斜地睨著他,目光放肆,讓他心中略微有氣,于是說道︰「如果沒有猜錯,閣下應該便是一方城之主。」
白晨唇角極淺地一勾,露出困倦的表情,似是連答都懶得懶,將洛賢將在一旁,略顯尷尬。
洛賢望了一眼鬼君,又道︰「城主可是看不起我西冥殿的功夫?」
白晨慵懶地答道︰「看不起又如何?」
洛賢臉上儒雅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說道︰「城主可是覺得自己的功夫天下第一?需知這天外有天,山外有山的道理。」
白晨笑道︰「山外自是有山,只是何時輪得到你這泥丘來說這話?」
洛賢大怒︰「城主這樣看不起西冥殿,可要試試……」
話不及說完,忽听「咚咚」兩聲輕響,卻是那鬼君以手指輕扣椅把。他的白色面具在地宮的燭光中顯得格外詭異。
洛賢自知失態,忙閉上了嘴,垂首立在一旁,只是臉上的表情猶自僵硬,寫滿了不服。
上官若愚在旁看著,心想︰原以為這鬼君不過是個障眼法,洛賢才是真正管事之人,如今看他這惶恐的模樣,這個鬼君只怕是真貨。只是他這樣不言不語,卻不知是何道理。
忽地想起一事,她開口問道︰「敢問適才洛賢公子一直在說的‘西冥殿’,卻是何處?」
洛賢強忍了不自然,答道︰「此地便是西冥殿,這座盤牙鬼宮便是我殿眾的居所。」
「卻不知與東極宮有何關聯?」
她陡然提起「東極宮」三個字,讓洛賢很是意外,那吃驚的表情一閃而過,偷瞧身後鬼君的眼神清楚地落入眾人眼中。
「這……不知姑娘為何有此一問?」
「不過是好奇罷了。先前我們與東極宮見過面,得知他們乃是隸屬朝廷。你西冥殿既然也是朝廷中人,那有所關聯也是不奇怪的。」
自鬼君的面具之後發出了「噗」地一聲輕笑,卻見他微微搖頭,頗有無奈的樣子,向著洛賢揚了揚手。
洛賢頓時正色,答道︰「正如姑娘所料,東極宮、西冥殿雖然主人不同,但均是隸屬朝廷。」
上官若愚點了點頭,目光不經意地自鬼君那木然的面具上劃過。鬼君面具上的雙眼也緊緊地瞧著她,那目光帶著審視,似是能從面具後直透出來。
說話間,珠簾再起,少女引路,領了一男一女兩個人進來。
那女子面容素淨,五官姣好,眉宇輕擰之間,帶著一絲倔強。男子臉型削瘦,鼻梁挺拔,雙目狹長卻是炯炯有神,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上官若愚和白晨見了那男子,卻都是吃了一驚。上官若愚月兌口叫道︰「方寂冬!」
這男子竟是天涯水閣四公子中,失蹤許久的方寂冬。
方寂冬見了他們,卻似是並不意外,咧嘴邪邪地一笑,對上官若愚說道︰「你從北司出來啦,竟然沒死麼?」
上官若愚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白晨卻冷冷說道︰「她的生死,何時需要你來擔心?」
方寂冬道︰「我何時說過擔心了?不過是多年未見,一時想不出話來罷了。城主若不喜歡听,那我換一種說法……上官若愚,你竟還活著?」
「你找死!」白晨揚手便似是要打,上官若愚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勸道︰
「你且稍安勿躁!問清楚了再說。」
白晨蹙眉道︰「問什麼?他的事我毫不關心!」
「你不關心我關心!」上官若愚拼命地拽住他的袖子,臉上又現出了那副執拗的表情。
白晨對她這副表情最是熟悉不過,知道自己最終還是會拗不過她,負氣地一甩袖子,別過了臉去再不要看。
方寂冬卻在一旁吃吃地笑個不停。
墨兒輕移蓮步,來到白冼身前,躬身行禮道︰「見過少主。」
白冼淡淡地「嗯」了一聲,不帶絲毫的情緒,問︰「你犯了錯,我來帶你回去受罰。」
墨兒頭垂得更低,說道︰「墨兒自知大錯已鑄,無可補救。便是跟著少主回去受任何處罰都是應該。只求少主網開一面,放過寂冬。他不曾要求我透露玄樓武功,是我自己硬要教他的。」
這女子對方寂冬竟是情深意重,讓上官若愚好不意外。再看方寂冬,仍是笑嘻嘻地望著眾人,絲毫沒有被感動的模樣,好像此番他們在說的事,與他全然無關。看得上官若愚不禁牙癢癢的。
白冼便是連片刻的猶疑也沒有,立即便答道︰「不行。」
墨兒的頭幾乎便要磕到地上,懇求道︰「就請少主看在墨兒從小服侍的份上……少主,墨兒這是頭一次求您,也是最後一次!少主若是答應了,墨兒便是回去受千刀萬剮也是甘心情願!」
白冼仍是搖頭答道︰「這是玄樓規矩。」
那墨兒一臉的淒苦絕望之色,便是上官若愚在旁看著,也是心有不忍,不禁覺得這白冼太過冷酷死板,當真如白晨所說,他的心中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又見方寂冬在一旁一臉興味地瞧著,仿佛在看一出好戲的模樣,心中不由得大怒,扭頭對方寂冬說道︰「人家在那兒苦苦哀求,你怎不來幫著賠罪?」
方寂冬瞪大了眼楮︰「我為何要賠罪?」
上官若愚知他性情古怪,也不與他爭辯,上前伸手想扶起墨兒,說道︰「你少主既是這樣說,你跪著也是無用,先起來再說。」
墨兒卻僵著身子不動。
玄樓內功豈是上官若愚可比,拉了幾下沒有拉動,便回頭向方寂冬抱怨道︰「你倒是過來拉一把!」
方寂冬奇道︰「為何要拉?她自己要跪,你便由著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