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大會戰1937 第一章 大戰前夜(二)

作者 ︰ 陶純

§§§4、北方的莊稼熟了,中國全面抗戰的號角吹響了

從南京回來後,高興了沒幾天,閻錫山的心就沉了下來。險惡的局勢不容他喘息。到8月底,南口、張家口相繼陷落,晉北完全暴露,戰火很快就要燒到他的家門口。

他在太原呆不住了。9月初,他匆匆擬定了一個「大同會戰」計劃,自己則于雁門關下的太和嶺口設立行營,親自督戰。

位于代縣以北40里的雁門關自古以來就是一座「名關」。它又名「西陘關」,《唐書•地理志》載︰「西陘,關名也,在雁門山上,東西山岩峭拔,中有路,盤旋崎嶇,絕頂置關,謂之西陘關,亦曰雁門關。」相傳每當春雁出塞時節,雁餃蘆葉,翱翔半晌,葉落方可渡關,雁門關由此得名。雄關依山傍險,高踞勾注山上,東西兩翼,山巒起伏。長城矗立在山脊上,其勢蜿蜒,東走平型關、紫荊關、倒馬關,直抵幽燕,連接瀚海;西去軒崗口、寧武關、偏頭關。觀其形勢,確是「外壯大同之藩衛,內固太原之鎖鑰,根抵三關,咽喉全晉,勢控中原」。

「天下九塞,雁門為首」的這座雄關能扼制住強大日軍的進攻勢頭嗎?

在一個天氣陰沉的日子,閻錫山率第二戰區指揮機關來到距雁門關尚有十幾里路程的太和嶺口。本來他想選擇一個和風麗日的時辰來這里的,無奈這一陣子天氣一直不好,而情況又越來越緊急,就顧不了那麼多了。

下車後,他環顧了一下周圍的地勢。雁門關下的太和嶺口,被從山澗順下來的一條干溝切成了兩半,河西靠太原至大同公路的一側稱作西梁,河東靠雁門山的一側謂之東梁。第二戰區行營就設在東梁山脊下的一個坐東朝西的小小院落里,除了隱在山崖下的那孔穿堂窯洞外,還有一堂兩屋的三間向陽瓦房,窯洞可供防空使用,平房可當會議室以及侍從們休息之用。閻錫山對部下選擇的這座院落十分滿意。

站在這座小小的院落里,能夠看到不遠處巍峨雄峻的雁門天險。早晨,往往是霧氣飄蕩,混混沌沌,迷迷蒙蒙,如入仙境。過一會兒,山風呼嘯,霧氣被翻卷成縷縷雲帶,飄落在山凹,臥地枕石,悠然而歇了。此時,峰巒沐浴在陽光下,珠光水氣,斑斕奪目,閃閃爍爍,猶如金盔銀甲。面對此情此景,閻錫山的腦子里不由得涌出唐人李賀的詩句︰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閻錫山終日被一種復雜的情感所困擾。如今,日本人又心懷滅亡中國的**,舉兵來到了他的家門口。日軍鐵蹄所過之處,狼煙四起,生靈涂炭,他這個最不想和日本人為敵的人,已經沒有了退路。面前這美好的河山,究竟會屬于誰?對于個人前途的憂慮,常常使他夜不能寐。

此時平綏路東端的戰略要地南口已經失陷,山西也已出現混亂的局面,謠言四起,人心慌慌。在晉北通往太原的各主要道路上,不斷有成群的傷兵和潰兵走過,他們沿途搶奪財物,胡亂放槍,騷擾百姓,散布流言,對民心和士氣影響極大。這天一大早,閻錫山在指揮部的院子里散步,他突然回過頭來,問他的參謀長朱綬光︰「張培梅現在哪里?」

雁門關下的崞縣中泥河村。每到傍晚時候,人們就見村口的官道上有一個老人在溜達,有時見他一大早背著糞筐到田野里撿糞。他50出頭的年紀,濃眉大眼,走起路來昂首挺胸,盛氣逼人,顯出一身豪俠之氣。他就是名震四方的前晉南鎮守使張培梅。

1907年,22歲的前清秀才張培梅來到保定陸軍速成學堂學習,在他的同期同學里,有一個叫蔣中正的人,日後曾經主宰過中國的命運。

畢業不久,他就參加了推翻清王朝的戰斗。在率隊攻打山西巡撫大院時,有人說︰「擔當此重任,應不要命。」他慨然答道︰「要命者絕不革命!」後來他歷任團長、旅長、晉南鎮守使等職,1926年晉升為陸軍中將。

在晉軍中,張培梅素以強硬派著稱。他為人正派,辦事認真,能征善戰,打起仗來勇猛無比,敢作敢當。他信奉「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慈不掌兵」、「軍中不斬不整」等信條。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閻錫山派4個旅的部隊出兵娘子關,阻截吳佩孚調兵北上,張培梅受命指揮兩個旅擔任左翼作戰。但這兩個旅的旅長——劉樹藩和龔奉山貪生怕死,畏縮不前。而且劉樹藩仗著是閻錫山的親信,拒不從命。張培梅一怒之下,將這兩個旅長斬首,並將兩顆血肉模糊的人頭掛在營門口示眾。張培梅從此聲名大震。

自1928年他因故辭職後,已遠離軍中9年。如果沒有別的變故,他也許就要在鄉間終老一生了。但是,盧溝橋事變爆發了。他義憤填膺,破口大罵那些不顧民族利益、膽小怕死之徒,恨不得立刻回到闊別已久的戰場。他每天都閱讀報紙,常常長吁短嘆——就在這時,他接到了閻錫山任命他為第二戰區軍法執行總監的委任狀。激動萬分的他當下向鄉親們表示︰誓與山西共存亡。

兩天後,他來到雁門關下的太和嶺口。閻錫山對他說︰「鶴峰,眼下大敵當前,軍心不穩。請你出山,是為扶正壓邪,整肅戰場紀律。今日起,我把整頓晉綏軍的生殺大權交付于你,如何?」

9月7日早晨,閻錫山和往常一樣,5點鐘準時起床。侍衛長張逢吉幫他穿衣服時,他說︰「今天穿那套官服。」

閻錫山平時的穿著比較簡樸,一般都穿灰布軍服或馬黃呢制服,很少穿皮鞋,通常是松緊口布底青呢幫鞋,天冷以後,披一件黃呢斗篷。那套上將禮服,只在檢閱部隊或大典時穿戴。張逢吉有些不解。閻告訴他︰「今天**的周恩來要來。」

穿好上將禮服,腰間又佩上短劍,他伏在窯洞里那張老式的八仙桌前批閱了一會電報、信件。6點準時吃早飯。他的飯食也很普通,一般都是家鄉風味的素淡飯菜。給他做飯的廚師們曾私下里編了段順口溜︰「司令長官飯好做,河邊饃饃大興的糕,山藥蛋燴菜把豆腐燒,蓨麥殼殼麥轉轉,拌湯里加個雞蛋蛋……」

這天早晨,他的飯桌上擺著各一小碗家鄉風味的山藥、白菜、豆腐、粉條,兩碟咸菜,另有一碗面條。吃完之後,他帶領眾隨從從東梁的小院步行到西梁的村口路邊等候。他平時的穿著打扮雖顯出一種道家風度,但難免露出「土氣」,這天戎裝披掛,也就顯現出一個戰區司令官的威武英姿。

八路軍已全部開往山西,他希望山西的守土抗戰能形成一個特殊的局面。听說周恩來等**高級將領要來,他是滿心歡喜的。在日軍節節進逼,晉綏軍已顯出敗相之際,他很想听听周恩來的高見。他以前曾和周恩來有過接觸,周恩來的智慧、性格、談吐和優雅的風度令他信服,盡管他不大佩服別人,包括蔣介石,但他佩服周恩來。

兩輛汽車停在太和嶺口西梁的路邊,從第一輛車里下來周恩來、彭德懷、徐向前和彭雪楓,第二輛上坐著第二戰區長官部派出的警衛人員。

閻錫山笑臉相迎,表現出極大的熱情。他們一行說笑著,步行來到設在東梁的二戰區行營。從安全考慮,會談在那孔隱進山崖很深的窯洞里進行。

張逢吉吩咐侍從們給客人倒上一杯熱茶,每人面前又放一包炮台牌香煙。閻錫山不喝茶,他的面前放著一只絳紫色的小泥壺,里面盛著熱米湯,渴了他就抿一口;平日里他也極少抽煙,有一個時期,為了防止風濕病,曾用長桿煙袋吸旱煙,煙葉內配有蒼術、沉香等中藥,但不久他就不抽了。今天許是高興,他抽出一支煙,截成三段,將其中一段點著,輕輕吸了起來。

這次會談主要圍繞三個內容。一是堅持國共合作,共同抗日;二是八路軍進入山西後的作戰地域和方針問題;三是八路軍的薪餉和補充問題。會談還算順利。

閻錫山介紹說︰「我們要搞陣地防御戰,從南起娘子關,經龍泉關、平型關沿晉綏東部省界及北部外長城一線,築有綿長的國防工事,我們要依托這些工事守土抗戰。」

周恩來說︰「百川先生,我們建議不要單純死守這些關口,而應主動出擊,實行側擊和伏擊,來破壞敵人的進攻計劃。」

閻錫山邊思考邊點頭。

周恩來說︰「我們打算將115師開到五台、靈丘地區,配合友軍布防平型關一帶,在側翼待機殲敵。司令長官有什麼意見嗎?」

閻錫山沉思片刻,表示同意。他說︰「關于貴軍的物品補充,二戰區可以解決。並負責將貴軍迅速運送到平型關東面的淶源、靈丘一帶。」

會談結束後,氣氛更顯融洽。閻錫山半開玩笑地說︰「周公來山西也真會選陪同者呀,把你們的軍事家、我的五台同鄉徐向前帶來,與我談判了……你此次來山西除了商談合作,共同抗日,再沒別的用意吧?可不要帶徐向前來挖我的牆角啊。」

他邊說邊沖徐向前笑了笑。

周恩來笑說︰「百川先生多慮了。我這次和徐向前一塊來,因為他是山西人,要他給我們幾個帶路的。徐向前又是百川先生二戰區第129師副師長,以後是你的部屬了,和你見見面,以後還要請先生多多關照呢。」

看著周恩來帶來的這幾員共軍大將,閻錫山眼熱得不行。他想到,八路軍還有朱德、劉伯承、賀龍、**、聶榮臻、葉劍英等叱 風雲的戰將,難怪**怎麼也剿不滅。而自己的手下呢?王靖國、孫楚、楊愛源、趙承綬、李服膺、傅作義等人,除了傅作義高出一籌外,其他的雖說一個比一個听招呼,就是本事不濟。傅作義倒是個將帥之才,偏偏又後腦勺上長反骨,不听使喚……他不由得嘆了口氣。

蔣介石視浙江人為心月復,閻錫山這方天地更痛快——「學會五台話,就把洋刀挎」。在晉軍中掌權的,大都是五台及附近各縣如崞縣、定襄、忻縣的人,閻視他們為親信。這多少帶點「中國特色」。對于徐向前,閻錫山的心情頗微妙。五台老鄉里——而且不是一般的老鄉,兩家只隔著一條滹沱河——出了個徐向前,打遍了半個中國,名聲在外,但就是不為他所用。他鐵了心跟**,有啥辦法?

他曾經對不少部下說過,徐向前缺少糧彈,蔣介石剿了他幾年,都沒剿垮,你們要多加留意。他還說過︰「政治上依靠薄一波,軍事上依靠徐向前。」人各有志。到頭來,又有哪個能依靠得住?

但閻錫山還是對徐向前說︰「我閻某人可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親不親,同鄉人’,我準備派朱參事陪你看看父母老小。問問父老,我閻百川有沒有對不住他們的地方?我可不是蔣介石,他還讓我注意你徐向前的行蹤呢!」

徐向前說︰「謝謝司令長官。軍情緊急,以後再回去吧。」

最後,閻錫山請周恩來等人幫助寫一個第二戰區作戰計劃。他們商量了一下,僅用一天時間就寫了出來。閻錫山看後,吃驚地說︰「寫得這樣好,這樣快。如能這樣打,中國必勝!」

他又說︰「周先生的確是個大人才。國民黨是沒有這樣的人才的!」

他遺憾地搖搖頭。

9月9日,周恩來、彭德懷、徐向前等人又趕到大同,和第7集團軍總司令傅作義見面,談了兩三個小時。這時,傅作義和閻錫山的矛盾已很突出,閻曾多次流露,對他不大放心。傅作義向周恩來表示,大敵當前,他擁護建立民族統一戰線的主張,堅決抗戰,服從閻錫山和第二戰區長官部的統一調度。

徐向前後來回憶說︰「恩來精力旺盛,思維敏捷,很善于談判,講話能打動人,傅作義對他很佩服。」

當晚,他們折回雁門關,在火車站過夜。諦听著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音,以及嘶啞的汽笛聲,他們漸漸沉入了夢鄉。

9月21日,朱德、任弼時、***、左權等人率八路軍總部進抵太原。當天下午,閻錫山派一名高級參議接朱德到太和嶺口去商談,周恩來陪同前往。

也許是受到一直和閻錫山打交道的薄一波的啟發,這次二戰區副總司令朱德同總司令閻錫山的商談更具「藝術性」。

創建由各黨各派各軍各界參加的戰地動員委員會,實際是為**創立敵後抗日根據地奠基,由于冠之以「第二戰區民族革命」,便被閻錫山欣然同意了。

宣傳貫徹中國**的抗日救國十大綱領,由于戴上「第二戰區民族革命」的帽子,竟也獲準施行。閻錫山並且允許八路軍駐區的群眾工作由八路軍負責;不好的縣長可以更換;允許給游擊隊發槍,還允許在八路軍工作地區實行減租減息……

朱德、周恩來此行,收獲夠大的。

精明的閻錫山還是沒能算計過**人。

8月下旬,在洛川會議上,**曾指出紅軍的作戰方針——紅軍要「堅持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獨立自主和游擊戰,這是紅軍的兩個作戰原則。閻司令長官在他的轄區內基本滿足了**人的這兩點要求。

「山西將成為華北的特殊局面。這根本的是因為有紅軍,其次則是閻錫山與我們結合起來。」**這樣說。

朱德同閻錫山告別時,閻錫山再次要求八路軍幫他抵抗向山西進攻的日軍。朱德用他高亢的嗓門說︰「好。好,司令長官放心,八路軍很快就會有所動作!」

1937年秋天,北方的莊稼——高粱、大豆、玉米、谷子即將成熟的季節,中國全面抗戰的號角終于吹響了。

§§§5、太原會戰從大同失守那天便開始了

在制訂「大同會戰」計劃時,閻錫山還是比較樂觀的。他判斷,日軍下一步的行動無非有兩種可能︰一是以一部兵力由蔚縣向廣靈行佯攻,以主力沿平綏路西進,奪取大同以圖切斷晉綏之聯絡線;二是以一部兵力向天鎮行牽制攻擊,以主力向廣靈進攻,企圖切斷我雁門關後路。

但這兩種情況,他更傾向于第一種,也就是日軍主攻方向在天鎮、大同。他打算實施機動的作戰方針,那就是——以主力配置于天鎮、陽高、廣靈、靈丘、平型關各地區,以一部控置于大同、渾源、應縣附近以策應各方之戰斗,相機轉移攻勢……

他設想︰如敵以主力進攻廣靈時,該處守兵應固守待援,以總預備隊主力應援該方面之戰斗……如敵主力進攻天鎮,天鎮守軍拼死待援,大同附近之總預備隊應向天鎮挺進,渾源附近兵力偷渡桑干河向天鎮右翼實行側面攻擊,以牽制敵人。俟其頓挫,由天鎮兩翼夾擊之。

這一計劃得到了蔣介石的批準和鼓勵,蔣介石還答應速派河南地方部隊劉茂恩的第15軍開往山西,歸閻錫山指揮。

具體作戰方案是︰以李服膺第61軍在天鎮、陽高等地設防,佔領既設的「國防工事」,阻止日軍西進,掩護聚樂堡、大同主陣地帶。其任務是沿平綏線節節抵抗,誘敵至大同外圍,由傅作義的第7集團軍和楊愛源的第6集團軍聚而殲之。

負責打頭炮的是李服膺。他的第61軍首當其沖,正面迎敵,對整個防線舉足輕重。一切的關鍵在于,李服膺能盡最大限度頂住進攻天鎮、陽高的日軍,使主力部隊從容布防。

李服膺是在匆忙撤退的過程中接到閻錫山令他防守天鎮、陽高等地的命令的。第61軍名義上是一個軍,其實僅有一個師和一個獨立旅,共7個團。況且這點部隊在平綏線上同日軍已有所接觸,雖未大打,但仍受到一定損失。

對于天鎮、陽高等地的「國防工事」,第61軍的官兵十分熟悉,因為這些工事是一年來他們自己動手修築的——正因為比較熟悉,李服膺和他的部下才深知其中的利害。施工時,他們從太原只領到很少的材料,鋼筋、洋灰不足計劃準數的1/10,民工工資、兵工津貼被閻錫山百般克扣。據說閻錫山用它在全國各商埠大做買賣。這種偷工減料做成的所謂國防工事能抵御日軍的飛機大炮嗎?況且此時還有不少工事未完工,難以使用。有人發牢騷︰「做國防工事,不給工具材料,一味克扣工資津貼,這明明是拿上肉彈頂鐵彈……」

不難設想,當李服膺接到閻錫山「堅守3天,拒敵西進」的命令時,表現出了一定的驚慌。但他信奉「咱不做閻先生不放心的事,不做對不起他的事」這一類的話。倉促中將獨立200旅第400團部署在盤山制高點上,第101師的3個團依次在盤山以北的羅家山、李家山、鐵路兩側至北山瓦窯口一線布防,第399團負責天鎮城防,第401團駐守在天鎮城外,第414團駐守天鎮以西約30公里的陽高縣城。這樣,第61軍構成了以盤山為主陣地、由4個團組成第一道防線,以及以天鎮、陽高兩城為縱深防線的「t」字形防線。軍司令部駐于陽高縣城內。

據親歷過天鎮之戰的第101師第213旅旅長楊維垣回憶,戰前,李服膺曾親蒞一些部隊講話,號召官兵不怕犧牲,堅守陣地,軍部還印發了《告全軍官兵書》,部隊可以說士氣旺盛,斗志昂揚。

9月5日,即第61軍進入陣地的第二天,大批日軍尾追而至。開始日軍並未攻擊最為重要的陣地盤山,而是集中火力攻擊第101師第425團的李家山、羅家山陣地。團長李在溪注意到,日軍這次進攻,並不用慣用的步炮協同的戰術向他們沖擊,而是先以步兵涌至陣地前,誘使他們進入陣地後,敵飛機即低空投彈掃射,然後繼以猛烈炮火轟擊。如此反復,整整延續了4晝夜。敵步兵根本沒到他們團陣地直接沖鋒,他的1300余名的團隊即傷亡官兵700多人,全團9個連長,陣亡3人,傷5人。

李在溪心中十分焦急,前後共給軍長李服膺送去18份緊急戰況報告——40多年後,李在溪回憶道,李服膺和他軍部的全體人員,驚慌失措,整天忙于鑽防空洞躲飛機,他的18份報告,被軍參謀長劉金聲裝入褲袋內睡了大覺。第4天的傍晚,李軍長和他通了電話,說︰「你團的情況十分危急,應該給你增調兵力,但目前實在抽不出部隊來,無論如何你要盡力支撐,不能放棄陣地。」

然而,李在溪的直接上司、第101師213旅旅長楊維垣卻回憶說︰「此時,軍長李服膺在陽高城內坐臥不安,率幕僚人員與直屬騎兵連進駐天鎮城西村莊,指揮作戰……綜計我101師傷亡官兵共達千余名。遺憾的是,我旅425團團長李在溪,自始對抗戰抱悲觀消極態度,在陣前竟越過師、旅長,多次徑電軍長請病假辭職。軍長知他無病,復電責以大義,指示他勉為其難……該團程琮營被敵人突破一處,全團潰退下來。我嚴令該團立即反攻,雖未完全恢復原陣地,總算穩住陣腳,全線未受嚴重影響……」

可以肯定地說,最初的戰斗是激烈的。3天過去了,第一線的部隊雖殲敵不多,但傷亡十分慘重,工事悉數被毀。所幸的是主要陣地並未丟失。李服膺在陽高城他的指揮部里,總算舒了口氣。然而,這時候,他又接到了閻錫山「續守三天,掩護大同會戰」的電令。閻錫山的命令他自然不敢違抗,只好強打精神督促部隊全力堅守,一俟完成任務馬上撤退。

如果不出意外,再堅守3天估計問題不大。天鎮是雁北地區的門戶,此仗是日本進攻山西的第一仗,如果打好了,誰的臉上都感到光彩。

然而,意外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意外的情況就出在防守盤山的第400團身上。

盤山位于天鎮東南約4公里的地方,是一座高峻險要的山峰,也是天鎮的名勝。站在山頂,既可以俯瞰平綏鐵路,又能屏障天鎮全城。按說日軍要佔領天鎮,必先攻下盤山。

第400團的團長叫李生潤。幾天來,別處都打得很激烈,本來應該首當其沖的盤山主陣地,卻不見日軍來攻。他有些暗暗得意。大約在9月8日的傍晚,李生潤給第425團團長李在溪打電話,說︰「團長,這幾天你們陣地上很危險吧?我在望遠鏡里看到了。軍長既無法抽調部隊,我私自抽一個營支援你,如何?」李在溪說︰「這怎麼能行呢,抽調兵力要請上級決定,況且你那里是主陣地,關系重大,千萬不要麻痹大意……你那里情況怎樣?」「我是高枕而臥,陣地絕無問題。」李在溪囑咐他要提高警惕,決不可輕敵。李生潤好像滿不在乎地說︰「老團長,請放心,我隨時注意著哩!」

就在這天夜里,大批日軍乘夜色偷襲了盤山陣地。400團倉促應戰,極為狼狽。守衛主陣地的營長高寶庸被炸死在石洞內。至拂曉時分,該團在付出500多人的性命後,將整個盤山丟失。

盤山一丟,形勢急轉直下。第101師的3個團慌忙後撤,此時這3個團的長官已經掌握不住部隊,殘兵本應退往夫鎮城繼續阻敵,他們卻繞開天鎮,從南北兩側繼續向西潰退。

這給了守衛天鎮城的第399團一個殲敵的機會——尾追的日軍誤以為天鎮是座空城,便高舉太陽旗,列隊進城。大約有近百個鬼子,被潛伏在城內各處的第399團擊斃。團長張敬俊估計日軍遭此意外打擊,必將前來報復,他命令將被擊斃日軍的腦袋砍下來,高掛城頭,激勵士氣,以壯軍威。

果然,不一會兒,日軍的飛機大炮便對天鎮城實施了凌厲的攻擊,步兵發起一輪又一輪沖鋒,第399團堅守一天一夜後,于9月10日退出天鎮。

緊接著是陽高。自從盤山失守後,李服膺的指揮所就撤離了陽高。陽高的城牆年久失修,不少地方順著牆根堆積的磚石即可徒步登城。第414團在軍指揮部撤離後,仍堅守了1天多,團長白汝庸率領官兵與日軍展開巷戰,團副曹靜山、第3營營長都來寶和六七個連排長共200多人戰死。白團長見大勢已去,遂率部撤出。陽高陷落。

撤退的過程是異常混亂的,差不多等于逃跑。這時候李服膺已經無法掌握部隊了。按照第二戰區長官部的部署,第61軍丟失第一線陣地後,應集結殘部在陽高周圍的第二線陣地再抵抗一陣,結果除原防守陽高的第414團外,其余的6個團皆潰退了。他們更沒有按照閻錫山原定的方案向鎮邊堡轉移,與集結在豐鎮、大同、得勝口一帶的傅作義部會合,而是沿大白登方向一直向南逃,直到過了桑干河好遠才站住腳跟。

其實從第400團大意失盤山開始,禍根就種下了。

史料記載,當第61軍在天鎮、陽高與敵周旋之時,第7集團軍總司令傅作義曾建議閻錫山進行大同會戰。然而,政治上十分老練的閻錫山軍事上卻優柔寡斷,盡管大同會戰最初為他提出,但這時候他退縮了。他的理由是︰地形不利,援兵未到。僅僅幾天之後,板垣第5師團主力由察南蔚縣進攻廣靈,直奔雁門關後路而來——大同會戰便成了一句空談。

9月13日,大同——這座矗立在御河側畔的塞外古城,東條兵團未損一兵一卒,不費一槍一彈,太陽旗便飄揚在了城頭。

第61軍的潰退,大同的撤守,使平綏線正面失去了防御力量,晉北門戶大開。

而且,9月11日,日軍擊潰駐守天鎮的第399團佔領天鎮後,大肆燒殺搶掠、奸污婦女,數千名天鎮百姓幾乎無人幸免,其狀之慘,令人不忍聞睹。南京中央社和全國各大報刊紛紛報道了這一消息。天鎮屠城是盧溝橋事變後日軍在華首例大規模暴行。3個月後,又有了更為慘虐的南京大屠殺。

大同失陷和日軍天鎮屠城震動了南京統帥部和國內輿論。

閻錫山決定放棄「大同會戰」那天,沮喪之際,他寫了一首《棄雁綏工事》詩︰

國防大計定當先,臨時決策事難全。

工事費款千余萬,放棄全由南口牽。

可見,他仍然對南口陷落耿耿于懷,為他撤守大同尋找依據。

很快,他就感受到了來自南京統帥部和全國輿論的巨大壓力。而且比他設想的要嚴重得多。國人紛紛將矛頭指向他,責罵他畏敵如虎——「似這等戰區司令長官早該撤職查辦,重重治罪,以肅軍紀,以謝國人。」

蔣介石發來電報,斥責他「臨陣慌亂,御敵不力」。

要求追查晉綏軍失守土之責的電報、信件,雪片一般寄往南京軍委會和閻錫山的太和嶺口行營。閻錫山感到了驚慌。他對他的參謀長朱綬光說︰「娘那個熊!事情弄大了,可怎麼收場?」

也許就在這個瞬間,他想到了第61軍軍長李服膺……

似平命中注定,李服膺難逃此厄運。

連日陰沉的天氣逐漸晴朗起來,太陽難得露出它固有的模樣,和風徐徐吹來,滿坡已顯發黃的青草輕輕搖擺。在這樣的時刻,站在第二戰區行營的小院里,能夠清楚地看到不遠處雁門山的巍峨雄姿。身處9月的太和嶺口,原本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

這天下午,負責行營人員給養和伙食的第二戰區長官部上尉參謀龐小俠,突然听到司令長官對王玉林說︰「你給我接南京蔣介石的電話,要快!」

王玉林是行營有線電大隊大隊長,負責通信聯絡。電話就在閻錫山的住房里間,王玉林扯著嗓子叫通南京的電話後,對各處的人員說︰「閻司令長官現在和蔣委員長說話。其他電話一律停止。」

說完後,王玉林就退了出來,龐小俠等人也都退到門外。因為在外面,龐小俠對閻錫山說些什麼听不清楚,他只清晰地听到了「軍法從事」四個字。

因為這幾天行營人員都在議論,第61軍軍長李服膺搞不好要倒霉。所以龐小俠首先想到,可能要對李服膺「軍法從事」。他突然感到有些恐怖。

滅頂之災正像一張黑色的大網,悄悄罩向了李服膺。

在滹沱河南岸,李服膺集結起他的殘部,由廣靈以西經應縣向雁門關轉進。途中,他接到了閻錫山召集各軍軍長開會的電報。他的部下里已經有人預感到可能要出事,輿論對晉綏軍,尤其是對第61軍責罵得非常凶。于是左右的人說︰「軍長,後方各地對天鎮的實際戰況不明了,難免以訛傳訛,有所指責,目前平型關戰局危機,全局很快將有變化,不如遲幾天去較為妥當。」

但是,李服膺卻表現得極為自信,他認為閻不會委屈他。于是,他騎上戰馬,帶少數隨從,毅然起身去太和嶺口報到。

與此同時,軍部派軍械處長劉樹勛去第400團扣捕團長李生潤。第61軍沒能在天鎮、陽高堅守更長一點時間,與李生潤麻痹大意丟失盤山有極大的關系,如果追究責任,李生潤首當其沖。

然而,李生潤卻幸運地逃掉了——先是被抓獲,而後又被人放掉的。至于是誰放掉的,說法不一。李在溪回憶說,劉樹勛將李生潤捕獲後,送交第213旅旅部,軍參謀長劉金聲念與李生潤是老同事的情面,于李生潤吃飯時故使眼色,李生潤托詞解手,越牆逃跑。賈宣宗回憶說,獨立第200旅旅長劉潭馥在氣憤不平的情緒下,主使李當場逃走。楊維垣在回憶中引用傅作義的話說︰「我當即指示你們副軍長賈學明,馬上先將李團長逮捕解送二戰區軍法總監部。誰知你們副軍長太糊涂,太混蛋,也太窩囊,竟讓李生潤由軍部偷偷換上便衣,化裝逃往西安。」

總之,李生潤是逃掉了。據說他到西安投奔了胡宗南,並改名李德庵。後來他在胡部當上了少將高參。

如果李生潤不逃跑,李服膺的結局會改變嗎?

李服膺23歲那年,被閻錫山派往保定軍官學校學習,從此開始了他的軍事生涯。他最讓閻錫山看重的一件事也許是,曾為閻從保定軍官學校拉回了張蔭梧、楚溪春、李生達、傅作義等「十三太保」,他被喚作大哥。這些人後來成了閻錫山打天下的資本。20多年來,他一貫唯閻錫山之命是從,是晉軍將領中的「五台派」,閻錫山的心月復。據說他還是山西省主席趙戴文的義子。傳說他與何應欽也有拉扯。他同唐生智是保定軍校的同窗好友,私交甚好——他同後兩人的交往也許令閻錫山稍感不快。

也有人認為他長于外交,短于軍事,經常奔走于太原,進行私人活動,很少駐在防地,對所部中級以下官佐大半不相識。在用人上,一貫抓牌子、拉關系,練兵時看表面,作戰時重私情。但這些都無關緊要,在閻錫山眼里,他是個信得過的親信,這比什麼都重要。

時隔多年之後,已無人能說清李服膺什麼時間到達太和嶺口的。這似乎不重要。重要的是,剛一到達,閻錫山就命人把他扣了起來,押在張培梅的憲兵隊。戰區長官部上尉副官龐小俠念及李與他父親是老朋友,就到設在西梁的憲兵隊看他。龐小俠說︰「老伯來了,想吃點啥,你就說吧。」

李服膺只是讓他給找幾本閑書看。他嘴上答應了,回到駐地,根本找不到,也就罷了。

那時李服膺仍然認為自己不會有事,會長扣起他來,是為了應付輿論。所以,在外人看來,他並不是很緊張。

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僅僅半個月之後,閻錫山就把他送上了斷頭台。

說閻錫山一上來就想處決李服膺,那也不是事實。據眾多的當事者或知情人回憶,閻起初是想包庇李服膺的。日軍在晉北長軀直入,與閻錫山決策上優柔寡斷,避免與日軍主力決戰,有極大的關系。在南京統帥部和全國人民的強烈譴責下,為了應付國內輿論,搪塞國民黨政府,更主要的是開月兌自己的責任,閻錫山找一只替罪羊,勢在難免。當然也不是說李服膺就沒有責任,第400團大意失盤山,造成整個晉北防線的崩潰,他自然要負一定的責任。

據楊維垣的回憶——有一次,傅作義對他說︰「原計劃在大同地區集結各主力軍,準備與敵人進行會戰。先是令61軍在天鎮、陽高固守3天,遲滯敵人的西犯,掩護主力在大同地區之會戰部署,旋又追加固守天鎮、陽高任務3天,共計6天。結果,因為敵板垣師團過南口後,竟從察南向平型關進犯,直抄雁門後方,以致不得不放棄大同會戰的計劃,分令各軍進關,重新部署作戰,顯得很為忙亂。你們軍雖然守天鎮、陽高已超過時限,但閻長官認為還不夠持久,對爾後戰局影響不利,特別是放棄綏東與雁北廣大國土,使國內輿論嘩然……當你們軍長被扣起來後,我不止一次地向閻長官進言,盤山永久工事的失守,影響天鎮陽高防守和爾後戰局,主罪在團長李生潤與其旅長劉潭馥身上。為了嚴明軍紀,激勵軍心和應付國內輿論,可以殺團長,處分旅長。閻當時同意了我的建議……」

作為第二戰區執法總監的張培梅此時在干什麼呢?龐小俠說,那時,不斷有退下來的零散部隊。副官處叫老鄉蒸饃,過來的士兵每人發給5個,傷兵多給幾個,沒有準備菜。一天,一個傷兵在五道廟拉手擲彈炸死了自己。張培梅知道後,把龐小俠叫過去問道︰「你們怎麼準備的吃的東西?光吃饅頭不行,小心你的腦袋!」張培梅的意思是給傷兵弄點菜。

那些日子,張培梅的臉色很難看,動不動就發火。

關于張培梅在李服膺這件事上,一直有兩種說法︰一是張培梅好殺。他得知李服膺部天鎮潰退、雁北失守的消息後,立即提出應嚴肅軍紀,按戰時軍法處決李服膺。他認為,面對凶殘及裝備現代化的日軍,中國抗日軍民唯有拼死血戰,不怕犧牲,才能阻止日軍的進攻,對那些作戰中動搖、退卻、執行命令不堅決的軍人應該處決,才能殺一儆百,提高部隊的士氣,否則只能動搖軍心,造成人心渙散,于抗日大局極為不利,並且對全國其他戰場都產生不良影響。因此,他力排眾議,堅決主張處決李服膺。

二是起初張培梅主張處決李服膺。但當他得知天鎮、陽高失守的全過程後,認為李服膺不是死罪。他向閻請求將李服膺交付他依法處理。閻就是不同意。

雖缺乏權威性的史料記載,但人們越來越傾向于後一種說法——半個月之後,在太原省府大堂,閻錫山于深夜提審並下令處決李服膺時,最有資格坐在大堂之上的第二戰區執法總監張培梅卻沒有到場,也許很能說明問題。

閻錫山終于下定決心處決李服膺。這時他已從太和嶺口回到了太原,內長城一線的作戰已近尾聲,忻口戰役即將開始。日軍飛機開始轟炸太原。一天,一顆炸彈落進綏署大院,炸死了少校副官席向南。日機飛走以後,人們都圍過去,閻錫山也拄著拐杖出來看了看。他的臉色十分冷酷。

促使閻錫山盡快動手的原因主要有四個。一是李服膺的老同學、現任南京軍事委員會執法總監的唐生智來電,要求將李服膺押解至南京審理。如果將李服膺放走,那麼,雁北的那些偷工減料的工事就會大白于天下。不如先斬後奏,滅口了事;二是蔣介石緊緊盯住不放。據說湯恩伯也在蔣面前狀告李服膺于平綏線作戰不力,使湯部蒙受重大損失,更使蔣對他感到惱火;三是輿論壓力太大,不殺他個把軍師旅長難以應付;四是借李服膺的人頭警告晉綏軍的將領,以制止潰逃之風。

10月2日夜,11點多鐘。這天晚上,輪到剛剛接替席向南升為少校副官的龐小俠擔任值日官。听到閻錫山要夜審李服膺時,他頗感吃驚。

一輛汽車悄悄停在省府大堂門口,憲兵從車上押下李服膺。他並沒有被捆綁。一進大堂,李服膺驀然發現大堂內設有公案,兩旁憲兵肅立,氣氛陰森恐怖,頓時呆住。他嘟囔道︰「這是干啥?」擔任陪審官的副官處處長謝濂說「會長一會兒要和你談,你且等等。」

未幾,閻錫山從里邊走出。他雙手撐在公案上,兩只鷹隼一樣的眼楮盯住李服膺,低聲說︰「慕顏,從你當排長起,一直升到連長、營長、團長、師長、軍長,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但是你卻對不起我。第一,你做的國防工事不好;第二,叫你死守天鎮陽高,你卻退了下來……」

李服膺插話說︰「讓我守6天,我守了6天,我有電報……」

「你胡說!」閻錫山逼視著他,頓了頓,「你的家,你的孩子,有我接濟,你不要有顧慮。」

李服膺這時流下了眼淚。閻錫山朝周圍的人點點頭,快步離開。謝濂說︰「慕顏,你還有什麼家事,可以告訴我。」李服膺氣憤地把帽子往地下一摔︰「那還說球哩!」

有人上前捆他,謝濂制止︰「那像什麼樣子。」于是沒有捆,只把繩子搭在李服膺的肩上。上車後,他對謝濂和憲兵司令張建說︰「為啥這樣糊里糊涂地殺人,使我死得不明不白?」

車到小東門大教場,他們下車。憲兵司令張建跟著李服膺往前走,還沒走到放棺材的地方,張建往一邊讓了讓,負責行刑的綏署警衛連長康增從背後一槍將李服膺打倒在地。黑暗中看不清他臨死時的模樣。

連續幾天,全國各主要報紙都在顯著位置登載了敗軍之將李服膺被懲辦的消息,閻錫山贏得了一片贊譽之辭——鐵面無私、執法如山、秉公辦案、閻長官「揮淚斬馬謖」……這一招很靈,李服膺一死,幾乎所有的責難都化解了。

李服膺是抗戰爆發後第一個被處決的國民黨高級將領。三個多月後,山東省主席兼第五戰區副司令長官韓復 在武昌被處決。有意思的是,這兩人終年都是48歲。在抗戰初期,他們的死都曾轟動一時,使全國抗日軍民的士氣為之一振。

罪名一樣,死法一樣,內情卻有別。1938年1月28日,上海《新聞報》發表評論說︰「中國自作戰以來,死法雖然不同,我國已死了不少的抗日將領,趙登禹、佟麟閣、郝夢齡之死,人人為之掉淚,朱耀華之死,尚有人為之惋惜,李服膺之死,亦尚有人為之代抱不平,只有‘青天草包’之死,人們卻認為是死得應該的。」

50多年來,國內一些公開的出版物上,包括一些權威性的文章,在提及這段歷史時,大都把李服膺和韓復 視為同類。而日本防衛廳研究所戰史室編著的《中國事變陸軍作戰史》一書中卻這樣寫道︰「從9月5日開始攻擊……天鎮縣城之敵仍舊孤立而頑強地進行抵抗,沒有退卻,11日才攻佔縣城。」

歷史在這里留下了遺憾。

1937年9月中旬,放棄了「大同會戰」的閻錫山不得不面對一個更為嚴酷的現實,日軍精銳的第5師團像從地底下突然鑽出來似的,直趨內長城沿線的一個重要關隘平型關。後來被海峽兩岸的戰史學家皆認可的「太原會戰」,從大同失守的那一天起便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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