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這一段時間,每天的每天,李明揚仍然主要是在寫材料。他是一個堂堂高級軍事機關的宣傳干部,負有對所屬部隊廣大官兵進行教育鼓動的重大歷史使命,安能說沒有價值?他寫了那麼多經驗材料,首長講話,雖說每次都不能署上他的名字,雖說現在的讀者和听眾對文件呀,材料呀,講話呀不是那麼上心了,可總有人在看、在听、在信吧?潤物細無聲,總能起點作用吧?平時老有人嘮叨,說你們這些耍嘴皮子的、搖筆桿子的,是搞形式主義,搞假大空,搞文山會海,玩空手道,粉飾太平,報喜不報憂,是僵化的表現。這話或許也有一點點道理。可是你想過沒有?這就是咱目前的特色呀,不搞行嗎?這是當前工作的需要,是宣傳工作的需要,明知用處不太大,也不能不搞。大道理還是要講的。這也算是一種理想吧。都去挖空心思賺大錢,都盯著實際的利益,而忽視了崇高的理想和追求,像趙梅和她的老板宋道剛之流那樣,一門心思賺錢賺錢,財迷心竅,都滿身銅臭氣了,豈不更糟糕!所以,李明揚絕不承認自己的工作沒有價值。相反,他認為自己的職業是神聖的,是凜然不可侵犯的。你瞧不起他,他還瞧不起你呢!
李明揚不會為自己掙錢少而苦惱,也不會為別人認為自己是在空耗生命而苦惱。事情真正的起因是,他發現了趙梅的一個秘密。趙梅可能已經紅杏出牆了!
大上個星期,星期五,李明揚快下班時,接到趙梅一個電話。趙梅說她晚上有應酬,不回家吃飯了。趙梅每逢晚上有應酬,都能提前打個招呼,這一點做得還是相當不錯的。李明揚作為一個大男人,不可能像某些鼠肚雞腸的小男人那樣,干涉老婆的行動,限制老婆的自由。不就是晚上在外面吃頓飯嗎?願吃就吃唄。隨著公司的生意越來越好,隨著趙梅在公司里的職位越來越高,趙梅的應酬越來越頻繁是很正常的,李明揚從來沒干涉過趙梅,連一句怨言都沒有。同樣呢,趙梅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女性,也從不過多干涉李明揚的自由。上個月,周末,李明揚和大學里的同學、如今的大款周文廷在飯店喝了半夜酒。當晚李明揚就沒回家。換上不懂事而又疑神疑鬼的女人,丈夫夜不歸宿,非吵翻了天不可。趙梅決不做這樣的傻事。第二天的上午李明揚頭重腳輕回到四季花園,正洗漱打扮的趙梅抬起頭來,大大咧咧地說,老公,沒在外面尋花問柳吧?他們經常開類似的玩笑,因此誰也不感到突兀。李明揚往沙發上一倒,正色道,嗯?本人是革命軍人,怎麼會做這些偷雞模狗的事情!說罷,他們哈哈大笑,疲憊之氣一掃而光。趙梅說,嗨,你瞧我都忘了,我找了個革命軍人老公,完全可以放心,一百個放心!現在的男人呀,也就是你們當兵的,還算老實。李明揚說,那可不一定。不過呢,別人咱別管,我肯定會守身如玉的……
結婚六年多來,他們夫妻感情是相當和睦的,誰也沒懷疑過對方對自己不忠。在當今時代,該是多麼難能可貴呀。可是,大上個星期五,李明揚卻發現趙梅有不軌之處,是無意當中發現的。
那天傍晚,李明揚下班後,換上便衣乘75路公共汽車回家。踫巧那幾天不算太忙,難得清淨放松一下,李明揚在顛簸的公交車上臨時決定,他也不回家弄飯吃了,在外面找個館子下下得了,反正趙梅也不回家。他一時拿不定主意去哪兒解決問題。公交車經過北三環的北方大酒店時,李明揚想起這兒的自助餐不錯,趙梅曾帶他來吃過兩次,便決定下車。他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吃了個痛快淋灕,滿面通紅。吃飽喝足後,他望著身邊來來往往的紅男綠女,就覺得小月復直脹,身上就有些不對勁。他的臉更紅了。他慚愧地想,他這是想趙梅了。也不知怎麼搞的,這兩年疲倦得很。按說呢,原本三十出頭年紀,正是精力充沛的好時候,他和趙梅卻有點疏于房事了,這是極其不正常的。很顯然,他這邊是讓材料給鬧的,只要有材料寫,他別的心思全沒有了;趙梅想來是讓錢給鬧的,趙梅賺錢心切,工作格外辛苦,每日里忙來忙去,回到家疲憊不堪,哪有心思播雲弄雨,老老實實洗洗睡覺吧。說起來,這事誰都沒錯。他不寫材料不行,因為這是他的本職工作;趙梅不賺錢也不行,不賺錢靠什麼生活?如果不是趙梅,他能住上四季花園的房子嗎?做夢去吧!
大家都沒錯,都有理。
可是現在,李明揚卻想趙梅了。他想催趙梅早一點回家,夫妻二人過個愉快的周末,于是,就掏出手機,撥打趙梅的手機。蜂鳴音響了好一會,才接通。趙梅搶著說話,關切地問他,吃了沒有。李明揚簡單同她寒暄兩句,接著問︰「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趙梅說︰「我在……我在北三環一家酒店,陪客戶朋友吃飯呢。」
李明揚想起趙梅以前經常來這里,就有點興奮地說︰「是在北方大酒店嗎?」
趙梅說︰「這個,啊,是呀是呀。」
李明揚心想,真是太巧了。他趕忙站起身來巡視了一遍熱氣騰騰的大廳,卻沒見趙梅的身影,就說︰「你們在哪個房間?」
如果這時候趙梅能引起警覺,事情或許還有周旋的余地。偏偏趙梅忽略了,大意了。趙梅說︰「在……在二樓巴黎廳。」
其實這時候,就連李明揚也沒意識到什麼。李明揚甚至天真地想,如果他突然闖進去,肯定會給趙梅一個驚喜,于是他按捺住興奮,搶先掛斷了電話。
李明揚很快就被自己的這個舉動搞懵了。他快步來到二樓巴黎廳,問垂手立在門旁的侍應生,里面可否是某某公司的人。侍應生告訴他,好像不是。李明揚居然還不相信,冒冒失失推開門一看,滿滿一桌子陌生人,正在吃蛋糕,好幾個人的嘴巴上掛著女乃油是在給一個老年人祝壽,氣氛熱烈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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