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時李明揚已經覺出不對勁了。他居然還打算給趙梅一個驚喜,簡直太可笑了,太弱智了。但他不死心,樓上樓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打听。十多分鐘後,他才真正地意識到,問題嚴重了,危機降臨了。他沒有帶給趙梅驚喜,趙梅卻給了他一記悶棍!
不過,李明揚並沒有驚慌。他還算沉著。起初頭有點暈,他認為這主要與剛才喝了兩扎啤酒有關。他想再給趙梅撥個電話問問,是不是她記錯了酒店。號碼都發送出去了,他又改變了主意,趕緊關機事情已經明擺著了,只有傻瓜還在心存幻想。趙梅為什麼要撒謊?顯然是有見不得人的勾當。趙梅是不是經常這樣撒謊?鬼才知道!
李明揚恍恍惚惚離開北方大酒店。他沒有坐車,而是步行往家的方向走。初春的夜晚涼意還是很襲人的,李明揚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涼意,他像在經歷盛夏,後背都被熱汗浸透了,腦門上也掛著汗珠,相當地狼狽。趙梅為什麼要這樣?李明揚想不通。趙梅和誰在一起?肯定不是她一個人宵夜,一個人就沒必要撒謊了;也肯定不是一群人,一群人在一起也用不著撒謊。那麼她和誰呢?李明揚首先想到了宋道剛,趙梅所在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
這個突然的變故,給李明揚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一下子把他給難住了。他該怎麼辦?大光其火,大打出手?不行,也沒必要;假裝糊涂,沉默不語?也不行,他咽不下這口氣。那麼,到底該怎麼辦?李明揚左右為難,猶猶豫豫,不知所措。他腳步沉重地往前走,腦子越來越亂,腦袋越來越沉。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他硬是一點主意也沒拿出來。這時,也到家了。
李明揚打開門時嚇了一跳。趙梅已經先他一步回來了。客廳里的大燈沒開,只開著壁燈,光線有些黯淡,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李明揚束手呆立在門旁,與坐在沙發上的趙梅對視著。久久地對視著。都不說話。都想用目光試探對方。都不想示弱。都不想退縮。但李明揚感覺出來了,趙梅心里有鬼。李明揚心里更有數了。李明揚鉚足了勁,哪怕是這樣對視到天亮,他也不會退縮。
果然趙梅撐不住了。趙梅是個多麼聰明的女人,她一定是知道瞞不住了,不如「如實」招來,于是她先噗哧一聲笑了,笑得前仰後合,滿面放光。笑得差不多時,她突然收住笑,說︰「李明揚,你可別嚇唬我。今晚宋道剛非要拉我去看一個演出,在光明大劇院,俄羅斯的芭蕾舞團演的。畢竟在他手下做事,我不想得罪他,就硬著頭皮去了。怕你多心,只好撒個謊有時撒點謊是生活的藝術,也不見得全是壞事吧?……喏,老公,這是票根,請你過過目……」
趙梅這一番話,反而把李明揚給說愣了。還算有理、有據。李明揚居然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了。他能說什麼?畢竟他沒有更直接的證據!可是,什麼叫證據?笑話,難道非要他去捉奸不成!現在他仿佛成了一個鼠肚雞腸疑神疑鬼的市井男人,讓趙梅瞧不起了。李明揚重重地嘆息一聲,月兌掉鞋子, 幾步躥到臥室里,抱起一床被子來到書房,使勁扔到沙發上。以後他打算就睡這兒了。這時趙梅居然斗膽跟了過來。李明揚說︰「我想,你現在肯定後悔了後悔不該說今晚在北方大酒店吃飯……」
五
生活中有太多的偶然性,李明揚從軍入伍,就是偶然性的一次真實體現。
李明揚沒听說過自家祖祖輩輩里哪位先人當過兵,更沒見過誰行伍。他原先也從沒想過自己這一生還會和軍營打交道。從小到大,他一直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他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就是生活給予他的一份回報。
大學快畢業的時候,同學們都忙著找單位,校園里終日亂糟糟的,人來人往,像個自由市場。李明揚卻一點都不著急。他作為堂堂名牌大學的高材生,找個理想的歸宿一點問題沒有,根本用不著犯愁。李明揚在內心里為自己圈定了三條路︰進國家機關當公務員,到外企當白領,繼續留校讀研。他暫時拿不定主意要走哪條路,他想再考慮考慮。
有一天傍晚,李明揚拎著飯盒到食堂就餐,半路踫上了他們班的輔導員張國志。和張輔導員走在一起的是一位穿軍裝的中年軍官,高大威猛,目光炯炯。李明揚身高一米八二,挺拔健碩,相貌在男人堆里算是出類拔萃的。那位軍官和李明揚對視片刻,互相友好地笑了笑,彼此留下了相當不錯的印象。張國志把他們做了介紹。李明揚听清楚了,中年軍官是張國志的堂兄,在b城的一所軍事院校當教務處長,當然也姓張,來這里出公差。
張國志熱情地邀請李明揚一同到外面吃飯。張國志是他們的輔導員,更是他李明揚的哥兒們,平時關系相當融洽,無話不談,簡直和親兄弟一樣。如果換上別人邀請,李明揚是絕對不會去的,可偏偏是張國志,李明揚就無法拒絕了。或許還有一個原因,這位姓張的上校軍官蠻有吸引力的,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感覺放心。
李明揚的命運就在那個普通的晚上發生了轉變。
那天晚上張處長請客。張國志又請來幾個外系的女生作陪,她們不是畢業生,暫時不存在畢業分配問題,更放松一些。她們長相都很一般,李明揚的目光基本上就不去光顧她們。李明揚主要和張處長聊。李明揚長到二十二歲,接觸的大都是家長、老師、學生、普通市民,從沒和現役軍人接觸過,所以,姿態偉岸、聲音宏亮的張處長令他感到新奇。
李明揚以前是不喝酒的。但那個晚上他喝了不少酒。一上來,張處長並不勉強他們,張處長自己用大杯子喝白酒,不一會就干進去一大杯。李明揚和張國志看不下去了,咬咬牙端起面前的小酒杯,一仰脖喝了。張國志確實是不勝酒力,三小杯下肚,臉漲成了豬肝色。漸漸地只剩下張處長和李明揚在喝酒。李明揚竟然一點醉的感覺沒有,仿佛他喝下去的是純淨水。他這才知道,自己是有酒量的。這個發現令他感到驚喜,一種很男人氣的豪邁的驚喜。氣氛越來越熱烈,李明揚面前的小酒杯被換成了大杯,他都沒察覺。
喝酒喝到太陽穴發燙時,李明揚和張處長已經聊得十分投機了,就像是多年前的朋友,今朝重逢,興奮之情鋪天蓋地。一桌子的人都望著他倆,尤其是幾個模樣不算俊的低年級女生,全閉了嘴,簡直是不錯眼珠地盯著這兩個英俊豪放的男人,人人臉上掛著喜色。張處長談著談著,把話題扯到他此行的任務上。
張處長是代表學院來這座大都市「招兵買馬」的,也就是特招地方大學生入伍,獻身國防事業。畢業後到部隊當一名現役軍官,對一般學校的大學生來說,或許還有一定的吸引力,但對于李明揚就讀的這所響當當的名牌大學的學生來說,很難再有吸引力。社會越來越開放,年輕人選擇事業和前途的余地越來越大,到部隊既發不了財,又受紀律的限制和約束,更無法出國發展,誰還願意往部隊鑽?因此,張處長只是在幾所邊邊角角的學校招收了幾名應屆畢業生。而臨行前,他曾向學院領導拍過胸脯,不從這所名牌大學挖兩名學生來,他甘願挨罵受罰。可他在堂弟張國志的陪同下,在學校轉了好幾天了,一無所獲。他準備明天就回學院,回去向領導「請罪」。
張處長講完他面臨的窘境,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把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又感慨萬千地補充道︰「我們部隊真是落伍了,被時代甩到後面了。以前可不是這樣的,軍營曾經是廣大青年心目中的聖地呀!比如我吧,復旦數學系畢業,當時我的第一個志願就是當一名職業軍人……可是,這才幾年?全變了!一流人才沒人願到部隊來了,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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