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寺院前後有好幾進,寬敞卻破敗。
找到它時天色早黑透了,已辨不清究竟的模樣,只隱隱綽綽地看見有幾間破殿堂里映出桔紅的火光。古老大夫說里面大多住的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與乞丐。
在第三進的東廂,艾揀定了兩間較完整的空房間。幫著收拾打掃的老先生眼中雖仍寫著對她們的擔憂,卻也沒有再勸。
一行人草草吃了油紙包里的東西與艾包裹中的幾塊糕點填了填肚子。在將古先生送出院門直至眼見他的背影沒入雪中後,兩個女孩子方慢慢走回了那有些漏風的居所。臨進門時,就著雪光依稀認出大殿木匾上那三個漆痕斑駁的字似是「清涼寺」,兩人掃得一眼後卻也沒有再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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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寒,你說,我是不是很任性呢?」盯著舊香爐改成的火盆內跳躍的朱紅火苗,艾的眼瞳有些凝窒,「其實明明知道他們是好意,卻那樣絕情地一口拒絕了……結果讓你和燕雷都因為我的固執而一同吃這樣的苦頭……」
「……」那藍衫少女的聲音似說了些什麼,只是音量卻輕到听不到。
艾轉過臉望著她,「你剛剛說了些什麼嗎?我沒听清楚……」
金紅的火光映著那坐在火焰另一邊的少女。深藍衣裳上她因傷病而更形清減的面龐瘦削,修剪後的齊肩散發有著亞麻色的靛青光澤,細而長的眉睫下那雙末梢微挑的眼楮依舊是黑白分明。火光閃動間,這對似乎總帶著三分冷淡疏離的眸子竟隱隱盈著一抹碧藍的異樣光彩,便如星光下的大海一般,深遂而閃爍。流轉時好像有著說不出的吸引力,仿佛能讓每個看見它的人將靈魂也甘心葬入其中,永不願醒來。
艾自小得人稱贊容貌秀麗,雖不至自衿,但也心知比得上自己的人不多,女孩子都有的虛榮心亦讓她不無自負。可今天仔細看那漠輕寒,又是另外一種不同風致,卻毫不遜于已。她不禁多盯了好幾眼,心中暗暗不無比較之意。
[看她的眼楮,莫非她從未提過的那位父親有著西方人種的血統麼……]
「你既已作了決定了,還問我做什麼呢?難道我說不同意你就會馬上搬回去不成?」清泠的聲音響起,藍衫少女微皺的眉心一展,剛剛的欲言又止在神色間已無半點殘留,語意卻仍是一向的冷淡漠然。
[不贊成嗎?也是呵……可是——]
艾低頭撥弄著火盆里的炭火,幾點火星飛起,下一瞬卻已熄滅在這寒冬雪夜的空氣中。
「不過,或許我也是個笨蛋吧……因為,我對這件事的意見,竟和你是一樣的呢……」仍舊是清淡的語音,語意中或許還帶著淡淡的懊惱,說話者轉過臉望著窗戶,卻似在微笑。
「……」有水霧涌上艾的眼楮,自門縫間吹入的北風冰冷,心中某個地方,卻漸漸溫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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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現實始終是殘酷的。
艾手中的那八枚銀幣、幾十文銅錢眼見已將用得罄盡。御寒的衣物、被褥,填肚子的食物,治病的藥材……每一樣都離不了銀子。
雖然兩個人盡量節衣縮食,在古老大夫的幫助下總可以買到最便宜的東西,燕雷更基本上吃住在杏姐那里,可經不住坐吃山空。半個月後,最後一文錢也換成了玉米面。
期間,兩人踏遍了整個黑金城想找份能賺錢的工作。
只是,這座城市本在四百多年前因開采金礦而建,金脈掘盡後便漸漸衰落下來。雖在九十年前一度因新發現的煤礦而再度興盛,原本「黃金城」的名字也變成了如今的「黑金城」,可在二十年前天然煤礦礦脈再度被挖掘殆金後,它也再一次被所有追逐著發財夢的人給拋棄了。只殘下城里城處被挖得丑陋不堪的大大小小坑窯在蒼天的視線中。
目前仍留在城里的,都是自小生長在這里的土生土長者。故土難離,他們也習慣了這里的日子,是否有礦脈對他們來說都是上層發財者才關心的事情,平日里自己的生活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而原本為這座城市的歸屬好幾次大打出手的幾個國家在它的利用價值完全消失後也失去爭奪這個沒有什麼戰略意義的窮地方的興致,前幾年離得最近的光輝神國派了個不得志的伯爵從原城主手中接管了這里,制度稱呼卻沒變過,除每年的例行稅金交足後便再不對這兒進行什麼干涉。
而那位伯爵城主也對如何想辦法繁榮這個日益蕭條的城市沒有任何興趣,除了剛來時命人修了座新的帶花園的城主府外,平日里極少出門。城中大小事情基本上都是他手下主事的師爺文書及警備隊長商量著辦。至于治理結果如何,兩個女孩子早已深刻地嘗到了它的「優越性」。
自然,這個平時只有某些不怕死的冒險者或零星的商人及保鏢路過買些補給的城市理所應當地沒有什麼好工作可以提供給她們。更何況她們此時都還沒滿十二歲,又都是女孩子,力氣縱然比同齡人或許大上一些,可到米行去扛米袋或是到地下煤礦去抬殘余煤渣的事情還是做不了的。兩人雖說能寫會算,可如此年幼,又是異鄉人,一般商鋪又如何願意請無人做保的她們?間中也有一兩家松了口同意來上工,卻都是要求從學徒做起,一簽十年,只包食宿,卻無半文錢可拿,其間生死傷病一概不負責。這樣的條件艾與漠輕寒自然不會同意。
到第七天的時候,兩人找到一份在酒樓洗碗的工作,說好兩人除每天兩頓飯外,一個月還可拿到三枚銀幣。只是艾手上凍傷並未愈合,手指泡在冰冷的水里洗著油膩膩的碗碟時沒多久便又紅腫起來,繼而變得麻木。同在廚房的漠輕寒洗碗動作也照樣強不到哪里去。
勉強熬得兩天,氣沖沖的老板終于在她們險些摔破第五個盤子時將兩人趕出了廚房。工錢自是一個子兒也拿不到了,肉痛之極的胖老板還恨不得要她們先賠出那四個碗的錢。
兩人搓著凍得通紅的手走回清涼寺時,住在寺中其它房間里的[鄰居們]紛紛向她們打著招呼。卻是艾她們進城那天在榮記客棧前的那場大鬧已被傳遍了,大家都對這兩位如此有勇氣的小姑娘佩服得很。有時討得些新鮮的饅頭飯菜,還主動硬送一部分給她們。
眼見兩人對著一鍋清湯粥發愁,他們一合計,便來游說艾與漠輕寒跟著他們到大戶人家後門口去等剩飯或是裝成殘廢跪在路邊求些施舍。兩個女孩子馬上拒絕了。跪下去討飯?這種事情她們餓死也做不出來。
又有一人遮遮掩掩地走過來對她們說,可以介紹她倆到某戶人家那里去做些端茶送水的雜活,待遇還相當不錯,只是怕說起來不大好听。已束手無策的兩人略略猶豫後便欣然跟著那個也住在寺里的中年女子來到了一個富麗堂皇的所在,臨進去時卻赫然看到樓前掛著「倚翠樓」的牌子,來來往往的年輕女子涂脂抹粉,身上的衣裳鮮艷暴露。
並不算真正白痴的兩人至此時哪還有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的?面容一冷便要離開。那介紹者卻一把拉住,笑道以她們此刻青灰憔悴的模樣這兒老板如何會看得上?她絕不會陷害她們做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情,只是介紹她們作打雜的使女雲雲……
已有斷炊之虞的兩人心中微動,正沉吟間卻听到鄰近房舍里有女孩子的尖叫聲,「你們打死我吧!打死我也不會乖乖听話的……」接著便是荊條著肉的清脆聲音,而那尖叫已變成了慘呼,極是淒厲慘切。艾不自覺地握緊了身邊那藍衫少女的手,發現她掌心也俱是冷汗。
眼再一抬,便看西首天井外一個身著大紅衣裳的女子跪在地上抓著正與介紹者說話的半老妖艷婦人的灑金裙角苦苦哀求,淚水已糊掉了她臉上的脂粉,「媽媽,求求你讓我保住這個孩子……我不能喝墜胎藥啊……這是唐公子的骨肉,他說下個月就來贖我……哎呀——」卻是那婦人一腳踹開了她,一個眼色後兩個青衣漢子已把不斷掙扎的女子拖了下去。
經過艾身邊時,兩人看得清楚,那張脂粉下的面孔仍有一絲稚氣,瞧來或只比她們大得三四歲。手心冰涼的兩個人再也忍耐不住,在那婦人看貨似的眼光還未望來時便已拔腿逃出了這個地方,再不听身後介紹者在喊些什麼。
直至奔回那棲身的棄寺廂房內,驚魂未定的兩人才滿臉大汗地收住了腳。從此卻已絕了在這類地方打雜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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