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日志 第十六章 祭祀

作者 ︰

寬大而寂寞的空間,蒼白的燭光,搖弋著映出一張同樣蒼白的臉龐。

「听說你要見我?真是少見的事情啊……應該已有很長時間了吧,自從那個時候起……」

「川……少爺!您也知道我是為何而來的吧?我知道我說的話已迂越了作為一個下人的本份,可是今年您又在作什麼?難道前些時候城里的那場瘟疫還不夠嗎?為什麼您又要將那些孩子全騙去送死?」

看著那在燭光下如雪的白發,在靜默半晌後,那個聲音方于黑暗中緩緩回答,「那瘟疫也只是意外啊,是意處逃出的試驗品造成的結果……我最後也想辦法處理掉了,不是嗎?福伯,莫要再為此而苛責我了……我著實不願意看到我像父親一樣尊敬的你厭惡我的模樣……」

「那麼那些孩子?」

「對不起,祭祀已經開始了……」

「那麼……那怕只救其中一個,這也不成?」

「……抱歉,福伯……不是我不願意答應你,而是根本無法答應。祭祀的要求太苛刻了……」

「從好幾百個人中,最終才挑出了那十八名特性最符合要求的童女……我原本也不想傷她們的性命,以為若輪流取血便足以應付今年大祭之用了……誰知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有九名,也必須是九名……她們是冥冥中被選定的……你知道其它九個人的下場是什麼嗎?因為身體無法承受那種強烈的藥性,全部因心髒爆裂而死,沒有一個例外……這樣算來,竟是本想救她們的我白白枉送了她們的性命……」

「……川少爺,您現在不能收手嗎?」。

「……有些事情,是一旦踏出第一步後便無法回頭了的……你也知道吧,自從十五年前我選擇無論如何都要照顧著喀莉絲汀活下去時,我便已不是以前的水成川了……福伯,你知道吧?我已經不敢去算這些年死在我手中的冤魂到底有多少……我應該就是那種所謂的惡魔吧,該下十八層地獄的那種……可是,喀莉絲汀,我唯一的女兒,她是芙蘿雅和我的孩子,天生就……我是個自私的人,我更在乎我自己與我所愛的人……按照勛爵留下來的研究資料,或許,不久後我就可以找到那個地方,解決掉所有問題,並讓芙蘿雅和東杰都再次蘇醒過來……」

「——那麼又要用多少條人命做代價?你以為東杰那孩子如果還活著的話,看到這樣子的你會高興?就算是芙蘿雅,那麼善良的她也不會同意你繼續現在的行為!你若還記得他們是為誰而死,就莫要讓他們死後也不得安寧!」

「……福伯,你還是這麼固執……為什麼連我派人送去的藥劑也不肯喝?否則怎麼會老得這麼快……還有這一頭白發……」

「是啊……我早已老了……少爺的事情我已不能管,也管不了了……」已有些佝僂的人影慢慢走出了幽暗的房間,回頭的那一眼里,卻滿是悲痛與懷念,「老奴永遠都記得,當年的川少爺是多麼的剛直凜然,因為不肯腆顏事國賊,寧可丟下一切榮華富貴遠走他鄉……大概這些陳年舊事,如今的城主大人您全都忘記了吧……」

「……」看著那逐漸遠去的蒼老背影,黑發的蒼白男子張口欲言,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他眼中有掙扎,有痛苦,更多的卻是下定決心的堅定與溫柔。幽幽閃動的蒼白燭光中,他無限溫柔地輕撫著身後牆壁上那幅幾有真人般大小的油畫上的女子。

「芙蘿雅……」

那畫上女子笑靨如花,正旋著雪白的長裙微笑在薔薇庭院的花海里。她長長的金發灑過腰際,眼瞳有著如夏日晴空般的湛藍色彩。

*****

「咦,你怎麼知道?」驚訝地睜大了眼楮,那少女轉頭看定艾。

果然……果然是這樣……

怎麼能不知道?以前與劉小七同行時,他總是將他的寶貝妹妹如何如何掛在嘴邊啊……她的愛哭愛笑,她的靦腆膽小,她眉心的那顆小小黑痣……再加上眼前這少女那與劉小七有七分相似的清秀容貌……若不是在總管的嚴令下不同室者很少有機會見面,艾一定早就認出她來了!

「啊……是哥哥告訴你的對不對?知道我名字和生日的,只有媽媽和哥哥。媽媽已經不在了,天底下只有小七哥哥才知道這些了……」左顧右盼似乎這樣便能發現她口中的小七哥哥,在遍尋不果後她一把拉住了艾的衣袖,「小七哥哥呢?他不來接我嗎?他走的時候答應一定會親自來接我的呀……他在哪里,你認得他的對不對?」

「……」艾垂下眼楮,盡力不讓眼眶里的淚滴出來,嗓子卻已噎住了,「是啊……我當然認識你的小七哥哥,他是我的好朋友啊……他一直也念著你……」

「艾!」身後的漠輕寒忽然一把抓住艾的手打斷了她的話,她美麗的眼楮在金紅的火光下閃著淡淡的幽藍色光芒,臉上的神色仍是淡然的,聲音中卻隱隱有絲急促,「這里有些不對勁!」

艾這才意識到她們所處的位置竟是在一個極幽暗的大廳里,領她們過來的僕人不知何時已不見了,唯有火把的光芒有黑暗中跳躍。艾心中一沉,正轉過臉想向漠輕寒確認一下時,卻突然腳下一空,她們所在的這間空曠房間的地板忽地裂開一道黑漆漆的大口子,還來不及驚呼,所有人已齊齊摔了下去。

「轟隆隆——」一陣悶響後,分開的地板已重新合攏,寬廣寂靜的大廳又恢復了一向的空曠……

*****

……

「小鏡,你一個人撅著嘴在這里干什麼?怎麼不和其她人一起出去玩?」

「媽媽媽媽,」小小的女孩兒嘟著嘴回答,粉潤的臉龐反而更可愛了,「你說女孩子為什麼就不能當王子呢?女生也可以很厲害的呀,比其他所有男生都更厲害!」

「?」

溫柔而美麗的年輕母親對女兒突如其來的問題明顯有些疑惑,「小鏡剛剛說的話媽媽有些不懂呢,什麼王子啊,厲害不厲害的?」

「就是剛剛呀,我又看完了昨天爸爸剛買回來的那本童話書,結果發現和以前一樣,所有的事情都是王子一個人完成的。斗惡龍,殺巫師,騎著白馬,佩著寶劍,系著長長的白披風,神氣到不得了!可為什麼王子全部是男生?為什麼女孩子就只能做個呆呆的公主,又笨又沒用地困在王宮的高塔里哭?」有著點漆般雙瞳的小女孩兒嘴巴翹得更高了,「我才不要做那麼沒用的公主,遇到什麼事情都只會傻傻地流著眼淚等人來救!我要當王子,自己握著寶劍系著長披風,看到壞蛋就打得他們呱呱叫,再也不敢做壞事!……」

女孩兒忽地鼓起了腮幫子,氣鼓鼓地說︰「可是為什麼我這麼說以後她們都笑我?說我是異想天開,還說女孩子是不可能成為王子的?」

母親微笑起來,她伸手輕撫女兒那頭過肩的黑發,目光中俱是憐愛。女孩齊眉剪著劉海兒,淺粉的緞帶在發上系出了一個別致的大蝴蝶結,「小鏡是可愛的女生唷,將來會長成最漂亮的公主,留著長長的頭發,穿著美麗的衣裳,然後在某個時候遇到自己的騎士或王子哦!」

「可是可是,」女孩兒跳了起來,小臉漲得緋紅,「可是那樣公主不是太沒用,也太可憐了麼?要是她踫到壞人時王子還沒來怎麼辦?公主會被巫婆抓走,會被惡龍吃掉的呀!」

「我才不要呢!為什麼女孩子就不能做王子了?王子明明那麼帥的呀!——我決定了,長大後,我一定要變成最棒的王子!」

……

[是夢嗎?]

[不是,是小時候對媽媽說的話吧,那時候說的話,現在有時候還會被媽媽提起取笑我的孩子氣呢!……對了,剛剛我們不是說要去見城主嗎,結果被帶到了一個冷清清的地方,然後就摔了下來……]

「艾,艾?艾!」在听到熟悉的催促聲時艾猛然坐了起來。在辨出這是屬于漠輕寒的聲音時,她仍有些模糊的腦袋這才記起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按著隱隱作痛的前額睜開眼楮,艾便看見漠輕寒那張蒼白得過份的面孔。她的白衣濕淋淋地貼在身上,衣袖正不斷往下滴著水。艾這才發現自己也全身都是水漬,濕衣服貼在身上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這是怎麼回事?」艾的聲音有些沙啞。

「……」漠輕寒沒有說話,只朝某個方向輕輕一挑眉。

艾回頭望去,這才發現身後是一個極大的水潭,潭水罩著一層冷冷的白色霧氣,水色澄碧如翡翠。而自己所處的,是一個不知有多大的地下室,壁頂瓖著明珠,伸手可及處是熊熊燃燒的火把。金紅與青白的光線交織下,靜靜臥在水潭邊青石板上的其她幾個女孩子竟似無聲無息。

艾有些冷,卻顧不得留心這些,匆匆奔過去探知劉小丫鼻息正常時她方長長吐出一口氣坐了下來,這才發現腿抖得厲害。

這些人——包括我——莫非都是漠輕寒救起來的?

看著那些昏迷的少女,艾心中掠過這樣一個念頭。

盡管我和她在一起呆了這麼長時間,可關于她的事情,我其實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了解呢……

她微微有些悵然。

*****

陸續有女孩子醒了過來。

清醒後的她們反應各異。劉小丫是一醒來便抓住艾的衣袖不肯放。濕淋淋的蒼白小臉上寫滿了對于陌生處境的畏懼與膽怯。其她人則是一臉的驚惶與恐懼,在確定自己被困在這里後,她們全縮成一團,然後由其中某一個開始,像是會傳染似的,最後全體哭了出來。

這種情形絕不能以梨花帶雨一詞來形容,艾此際也沒有任何憐香惜玉的念頭,听著充于耳際的由于害怕而顫抖至變調的抽噎聲,她心中有幾分可憐,更多的卻是莫名的厭惡。

哭,哭,哭!哭有什麼用?要是哭能解決問題,大家一起哭到死好了!真是的,一個兩個全都是只會哭的廢物!

……

魚眼大小的水泡慢慢自潭底泛起,「咕碌碌」輕響著在水面「啪~」地炸裂,一種說不出是香是臭的味道隨之溢出,漸漸彌漫于整個空間。

「蓬——蓬——」輕響中,兩側石壁上陸續燃起的艷紅火焰照亮了長長的青石甬道。

混亂的場面讓眾人都未發現水潭內的異狀。漠輕寒聞到異味皺眉來看,潭水已翻騰如至沸點,水的顏色也由澄碧逐漸泛成艷紅。當其他人均止了淚注意到異樣時,潭水已殷紅如鮮血,連籠著它的那層原本蒼白的霧色也被蒸成了淡紅色,只是逼人的寒意卻絲毫不減。

詭異的景象瞧得女孩子們臉色發白,捂著嘴大氣也不敢透一口,只是一步步慢慢地往後挪。眼見即將退到火把所照不到的陰影處時,走在最左首的少女听得腳底傳來「喀——」一聲輕響,低頭一看,卻是踩上了一根慘白的人骨頭,而且看形狀可以肯定它本來應位于人類的大腿骨位置。腳邊,一個同樣慘白的骷髏頭正哀哀地望著她,眼眶兩個黑洞幽深至不見底。身子晃了晃,受不了如此突然刺激的她一頭暈倒在地。

走在她身邊的幾名少女幾乎于同時發現了腳下踩著的「東西」。一聲尖叫後,心理素質明顯強些的她們一腳踢開白骨,連連往後退,臉上原本就不多的血色「刷」地全褪掉了。

背靠石壁,艾一顆心亦是狂跳不已,直覺地握住身旁漠輕寒的手,方覺得心定了些——漠輕寒掙了掙,卻終于沒有甩開。

艾緩過氣後,才發現漠輕寒雖然面色依舊冷淡,掌心卻隱有冷汗。不知為何,艾卻覺得此時的漠輕寒似比平時更親切些,表現得也更象個真正與自己同齡的女孩子。縱在危險之中,艾亦輕輕微笑起來。

嘴角方自泛出一絲笑意,卻覺得胳膊一痛,側過臉發現是面色如紙的劉小丫又已死死摟定了自己空著的那只手臂,指甲已深深掐入皮肉中,吃痛的艾想說些安慰的話,張口卻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

暗暗嘆了口氣,她松開握著漠輕寒的手,輕輕撫了撫劉小丫的頭發。

耳邊忽听到一聲極尖厲的啼叫,宛如嬰泣,原來就在這一剎那,池中竟躍出了一只通體血紅的生物,身長幾三丈有余,周身皆是細密的紅色鱗片,朱瞳利爪,形如蛟龍。

「蛟?血蛟?怎麼可能?」艾听到漠輕寒低低的呼聲,那少女的神色已變得凝重起來。艾的臉上也同樣失了血色。只因她已記起以往所見到的古老記載中與蛟有關的文字。

傳說中,蛟是龍的九個後裔之一,身有龍族血脈的它們也同樣繼承了龍的一部分神力,可以變幻人形,亦可以喚雨呼風。只是因為天生帶有一股戾惡之氣,故而極為上蒼所忌,天劫難度。但蛟中有異類,故老相傳,它們通體雪白晶瑩,一塵不染,稟性祥和,一生不染殺孽濁氣。苦修千年後便蛻去蛟軀,長出金角,化成神龍騰雲而去。但是,它們一旦在這千年之內沾上鮮血甚或造了殺孽,便會本性全失,化為血蛟……

究竟這血蛟如何惡法,那書冊中並未詳述,只略略提及它以生物精血骨髓為食,嗜噬人肉……

這里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艾渾身寒毛直豎,正戒備時血蛟一雙宛如鮮血凝就般的眼楮張合間已經發現了目標。但見它長尾一彈,已幻影般撲到那暈倒在地的少女身側,只一口就咬掉了她的腦袋。冒著熱氣的鮮血「撲」一聲自斷掉的脖子處噴出來,無頭的身軀上手腳兀自在微微抽搐。眾人嚇得腳都軟了,瞪著眼楮卻挪不動一步,只是眼睜睜看著它那張大得嚇人的大口滴著鮮血徐徐將那少女的身體撕得支離破碎……

熱騰騰的內髒與血涂了一地。

濃得讓人嘔出來的血腥味中,它又閃電似地扯下了距它最近的那名呆立的少女的一只胳膊,少女淒厲的尖叫聲中,滾熱的血濺得她滿身都是。

剩下的人這才如夢初醒,也理會不得那少女的求救,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這個要命的地方,直到齊齊擠到封住她們去路的石壁前。

半途中,血蛟又逮住了她們中最不幸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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