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日志 第八章 絕谷魔醫

作者 ︰

「我承認我不如你,我承認我甚至一直仰視著你,可是,我絕不想,就這樣輕易地被你殺掉!」

艾冰焰般的眼神終于波動起來。

「活著……麼……」面具下的臉孔掠過一絲說不出的情緒,疾掠而至的身影卻依舊沒有半分遲疑,「便是如此,你如果贏不了我的話,也只有死!」

風無爭雖依舊站得筆直,卻早已是強弩之末。眼見那黑炎當頭罩下再也避不開半分,連靈魂似乎也在這比冰更寒冷鋒利十倍的冷焰里掙扎嘶喊,他的意識已漸漸模糊。

[真地會死吧……技不如人……本來還以為,那個人不會動手的,畢竟由笛音里听得出來,他本不是如此冷酷的人才是。]

「叮……」

清悅悠遠,風鈴的聲音在月色中如波漾開。

風無爭只覺得肩頭一緊,他已被無數條縴細晶瑩的金線縛住拉離那可怖的黑焰,再度落到地面上時便聞到一股似曾相識的淡淡香氣。

這是——

他霍地轉頭,動作之快幾乎扭傷了脖子。一個縴細的金色人影果然靜靜立在他斜後方。

縱使戴著面具,也可以辨出她是個少女。她身姿極是窕窈,著一件極淡極淡如染著星光般淺淺金芒的衣裳,縴細的腰上結著精巧的絲絛。而她面上的面具,竟如水晶制成一般,隱隱約約看得見一張靈秀難言的面孔。舉手投足間,她發稍及袖口的小小銀鈴便鈴鈴而響,一只大到異乎尋常的鳳翅金蝶揚翼棲在她肩上,翅膀每一扇動時便灑落無數星芒般的淡金色粉塵。

「艾,手下留人!」

金絲一動,已結成網陣將風無爭護住。

「今次且放過他如何?我願在上次的價碼上,更加多一萬兩白銀!」金衣少女的聲音清悅如她身上所佩的鈴鐺。

鮮血般的眼瞳此時已恢復最初的孤寂冰冷,一探手,身前宛如實質般的黑焰已全部回到他手里。

「魅使,下次看好你的獵物。」

嘶啞的嗓音吐出最後一個字時,他已袖手沒入了黑暗。

直至微笑著確認那黑色的人影已真正離開後,這有著水晶般面具的魅使方轉過臉含笑看著風無爭。只是她笑容固然可愛,眼神的底層卻是冰冷的。

風無爭胸口處被重創,平常人若是受了這麼重的傷、外加流了這麼多的血只怕早就死得透了,他卻兀自支持著不肯暈過去。

「果然是那個人的孩子哦,連這副倔強的表情都像得緊。」魅使咯咯一笑,終是對他開了口,「既如此,我便給你一個機會。」

「三個月。」

「只要三個月後,你能擊敗我,你就贏回了這條命。如果不幸輸了,抱歉呢——」她口中嘆息,冰冷的眼楮里卻沒有半點猶豫,「那麼等著你的就只有死!」

[你是誰?]

[為什麼要殺我?]

[是你帶我來到這個地方的麼?]

[……]

風無爭心里有無數疑問,可在望見魅使冷冷的眼波時,俱化為心中不服輸的一口豪氣︰「好。你要戰,我便戰!三個月後,一決生死!」

然後他便很沒有面子地暈了過去。

……

渺渺夜風里,依希傳來一聲悵然地嘆息。

***

這是一片孤寂而荒涼的土地。

便是在盛夏的天氣里,上面鋪著的也只有冰雪。

茫然看著眼前的一切,風無爭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來到這個地方的,更不知道這里到底是哪里,他只知道自己在這里便如游魂,只一動念間便已到了他想去的任何位置。

而從他所遇到的生物們的反應可以確認︰它們看不見他。

是在做夢吧?心中抱著這樣的想法,可是卻沒有如以往夢魘時那樣成功地醒過來。

遠遠的前方,這片陸地的更深處傳來巨大的轟鳴聲,隱隱有氣流狂卷而來,撕碎了冰雪,更將空氣扭曲成了古怪的模樣。

[好像有些什麼東西存在于那個地方,它在一直呼喚著我……所以……所以……]

風無爭心里有些恐懼,更多的卻是激動。他朝火光燃起的地方沖了過去。

***

「羅衣大人,船已備好,請下令出發吧。」

說話的年輕人一身白衣,眼神堅定而銳利,容貌卻是模糊不清,便似籠在霧中一般。

「也好。」

只是短短兩字,卻讓風無爭幾乎跳了起來,這個聲音……

他忍不住望向那說話的女子,卻和剛剛一樣,只見到一篷白霧籠在她周圍,甚至連身形都看不太清楚。

「斗樞,你帶著他們先走吧……」縱使看不見她的臉,風無爭卻似能听見她話中的嘆息與微笑。

「我們?羅衣大人,難道你不和我們一起離開嗎?」。白衣男子的聲音已激動起來。

「我要遲一會兒,還有點事情要做。」那女子的聲音依舊溫柔,「我已答應過她,要帶她一起離開。不管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

「可她現在已變成大人您的敵人了啊!羅衣大人你明明知道的,父親不知用什麼法子控制了她,只要她一見到我們,哪怕是她向來最親近的您,也會毫不猶豫地下殺手。」

「所以,您現在留在這里實在是太危險了!我們可以先離開,然後再慢慢想辦法不是麼?不同于那些凡人,我們還有那麼多的時間……」

「很難。這樣子的機會很難再有了——斗樞你應該知道,以父親的性格絕不會允許自己再犯同樣的錯誤。或許我下次再來的時候,他已將幽兮真正變成了只會殺戮的兵器。所以,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那女子微笑起來,「而且我早已許下了諾言不是麼?我答應過她,一定會帶她離開的,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那大人您就這麼將我們都拋棄了嗎?只為了她一個人?您也曾對我們許下過諾言,要一直領導我們,到新的世界里去,讓每個人都能自由而幸福地活著……我不允許,不允許!」那白衣男子一聲大叫,手中已涌出一篷蒙蒙青霧。

風無爭只覺得著體內那半成形的珠子一跳,心中莫名地涌上一段信息,卻是對那蓬青霧的描述︰流光,能自由扭曲甚或破開空間,距離一詞于它毫無意義。

這種能力,卻與自己的瞬移好像。

風無爭心中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卻見那白衣女子輕輕一嘆,竟恍如不覺地自青霧中走了出來,似慢實快的一指點上了那白衣男子的眉心,「斗樞,你這又是何苦?你明明知道,你們這樣的能力,對我來說都是沒有用的。」

「離開這個地方吧,到更廣闊的世界里去,好好把握來之不易的自由,去追尋你真正的生命意義……這些不是你們一直盼望著的事情麼?」

溫柔的笑容中,她已踏進了前方那著火的建築物。

「可我不要那些!比起那虛無飄渺的自由來,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沒有您在的話,那所謂的自由沒有任何的意義!」那白衣男子呆呆立在原處再也動彈不得,唯一自由的聲音已淒厲絕然,「對我而言,您便是一切啊,如果是為了您的話,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啊!羅衣大人!羅衣大人!!!」

有熾熱的水滴灑在地面上,轉眼已凝結在無盡冰雪中。

只是視線中那溫柔而美麗的身影,卻始終沒有回頭。

風無爭只覺得心口處一陣撕裂般的劇痛,眼前的火焰一下子大了起來,席天幕地,幾乎將他也卷了進去。

在被這無邊火海形成的漩渦完全吞噬之前,他的眼楮終于看透白霧,看清了那白衣男子的臉。

——那是一張熟悉的面孔。

昏天黑地里風無爭只覺得自己的大腦似乎也變成了漩渦,一直在旋轉。

無休無止般。

耳邊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如碎片般涌入腦海里,其中的意義他完全無法理解,更無從阻止。只能如殘破的接收儀器般,任由它們將他折磨得頭暈腦脹。

「守護……她……」「母系的……血統……」「他那邊……也是……」「雙重復合型……」「流光……」「轉瞬千年……」

渾渾噩噩中,那張似曾相識的臉終是在他的記憶中找到了對應的舊痕。

與之相重合的,赫然竟是,他自己的面孔。

……

風無爭一聲大叫,已自床上躍了起來。

「欸,這就醒了麼?快得出乎我的預期呢。」嬌媚慵懶的聲音響起。風無爭一抬頭,便看見一名一頭烏發長到幾乎不可思議,披一件極古怪長長白衣的女子正笑吟吟的看著他。

她身量極是高挑,幾乎比站起來的風無爭還要高上半寸,一張極美的瓜子臉,只是風無爭在她那雙已彎成了月牙兒般的眼楮里卻分明看到了笑意下的嗜血與淡然。

「好了好了,你既然已經活過來了,就說明我的兩萬兩銀子已成功掙到手了,那就別再賴在這里!」

她猛地笑容一斂,臉部表情改變之快足以令人嘆為觀止,在風無爭尚自看著自己胸口處已收口的傷疤還未搞清楚狀況時,一痛,竟已被她重重一腳踢了出去,一頭栽在花圃里,一時竟爬不起來。

「啊呀呀,不會出手太重了些,傷口一下子重新裂開死了吧?嗯嗯嗯,應該沒有這麼脆弱才對!」有著長長黑發的女子支著下巴想了想,拍手笑了起來︰「不錯,我應該對我魔醫笑別離的醫術更多些信心才是。小子,別再裝死了,頂多斷了兩根骨頭外加點腦震蕩而已,不會爬不起來的!」

天下間竟還有這樣的大夫?!

風無爭氣往上沖,一時竟氣得說不出話來,這時卻有一只白色的鸚鵡撲著翅膀落到了他頭發上,紅嘴兒里清晰地吐出了幾個詞︰「兩萬兩……三個月……不準亂做試驗……」

「啊啊,我知道了知道了!」笑別離按著額頭叫了起來,「煩死人了!天下間哪有你這麼羅嗦的寵物?!——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剁成八塊紅燒了?還有,誰教你這麼對主人說話的?嗯?手術刀——!」

她一聲尖叫,猛地抬起了臉,面孔竟猙獰得怕人。一枚銀白閃電嗖地自她指尖掠過,眨眼間已將那只白鸚鵡活生生釘在十丈外一棵大樹的樹干上。風無爭看得從腳心里往上直冒涼氣,心中終于對笑別離這個魔醫一稱的貼切性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兩萬兩……兩萬兩……不許再殺手術刀……兩萬兩……」那本以為早已死得透了的鸚鵡的聲音居然仍沒有停。

風無爭扭過有些僵硬的脖子仔細打量時,卻見它依舊羽毛雪白,竟似連半滴血也沒有流出來。精神頭兒反而好像更好了。

可是,那把手術刀明明是穿透了它的胸口將它牢牢釘在樹上了啊……

目瞪口呆地看著已恢復一臉盈盈笑意的笑別離揪著鸚鵡的翅膀極粗魯地將它從樹干上拔下來時,風無爭額上一顆大大的冷汗終于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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