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日志 第十八章 秋夜驚雨

作者 ︰

當風起的時候,風無爭距鬼域已不到三十里。

轉過下個路口,他卻呆了呆。前方不遠處正笑盈盈看著他的,卻是那名叫劉小丫的青衣少女。略略轉過有些僵硬的脖子,便看到一身紅裳的燕雷正嘟著嘴兒坐在車轅上瞪住他。

「這是……」

「你終于到了,可等了你好久呢。」不容他開口,那少女已扯著袖子將他拉到馬車旁,第一輛馬車的車簾一掀,風無爭愕然地看見白袍黑發的笑別離連同她那只古怪的鸚鵡手術刀被綁得粽子也似端端正正地塞在車廂里,臉上赫然一副要殺人的表情。

而第二輛馬車的軟簾被拉開時,風無爭整個人已呆住了。里面那兩個靠在一起,兀自沉睡未醒的人影,一青衣,一白裳,正是風自舒與葉彤。

「你……」風無爭只覺得已無法呼吸,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放心吧,他們倆都還活著。」已猜出他想問的是什麼,青衣少女微笑起來,「你也看到了,笑別離就在前面那輛馬車中,他們的傷,你的手,還有葉零的癥狀,全部都可以很簡單地解決。不過魔醫大人的心情應該會不太好……因為她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我們為了節約時間和銀子,所以用了一些她不太喜歡的方式,呵……」

「可是……還有……」自突如其來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的風無爭聲音有些低啞,眸中卻滿是急切,不知不覺間,他已抓住了青衣少女的肩膀,「師父呢……我師父他怎麼樣?」

「他……」劉小丫微笑面容略略有些暗淡,輕嘆一聲,她轉身扯開一幅隔板,一股徹骨的冷意襲人而來。

「師父……」

傻傻看著那個封在尺許厚一層無色寒冰中的人影,青衫的少年仿佛也化作了冰雕。許久,他才跪了下來,一寸寸挪近,手指一分分摩挲著冰面。身後劉小丫的話音恍惚似自另一個世界里傳來,「艾去的時候,火已燒得烈了。最終,還是只能救得了兩個……」

天際雷聲隱隱,風卷著路上的黃沙灑落。不知何時,隨著一道最亮的閃電劃過,大雨傾盆而下。

「為什麼,你們要這麼幫我?」昏暗中,少年滿臉雨水,他的聲音低而嘶啞。

「因為是同類啊。」青衫少女笑意盈盈,手持一把繪著初開山茶的油紙傘站在雨里,清秀的臉兒就像是路邊搖曳的一朵小小白花。「如果你活著的話,艾或許,不會那麼寂寞吧……」

「喂,快走吧。」燕雷嘩啦啦地穿著雨衣雨鞋趟了過來,「要找的人你不是找到了嗎?以你現在這種派不上用場的破爛模樣,還等著那些江湖上的英雄們殺過來嗎?」。

「那你們呢?」

「要你管!」燕雷給了他一個白眼。

「艾是要我們離開,以後絕不要再回來。他說,已安排好了,我們這幾個人在一起,應該不會被誰欺負了,以後怎麼也活得下去。」傘下的少女似微微笑了笑,「總是這樣子,喜歡替身邊的人把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

飛濺的雨水拂上了她的臉,抬眼,便見那名為風無爭的少年已搶過一匹馬就這麼沖了出去,「我去把他帶回來!其它的事,就全部拜托你了……」

蹄音已漸遠。

啐了一口幾乎飛進嘴里的雨水,燕雷揮著小拳頭恨恨叫了起來,「討厭,竟然讓這個家伙搶了先!」

持著傘立在雨里,遠遠望著鬼域的方向,雨聲淅瀝,青衫少女笑容溫和卻堅定。

[艾,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麼?怎麼可能就這麼讓我們走開……]

[你在的地方,無論是在哪里,我們都會跟上來啊……]

****

這是血與火的世界。

策馬沖了進來,風無爭發現自己熟悉的一切已全部變了模樣。左側剛剛經過的那幢房子記得是他剛到鬼域來時呆過的地方,現在卻已火光熊熊,眼看就快塌了。不遠處那個滿臉是血,兀自揮著刀不肯退的人在雨水沖刷下有幾分眼熟,卻是那曾給他送過飯的店小二。前方一片狼籍,下了馬而行,一腳便踩上個圓滾滾的物體,仔細看卻是個仍在冒血的頭顱。轉頭,無頭的尸體便在不遠處,後心好大一個血窟窿,手里卻還緊緊攥著柄流星錘。附近,無數完整或殘缺的尸首,鮮血已積得盈寸,每一滴雨濺起來,都是殷紅的顏色。風無爭記得很清楚,這塊空地便是他第一次遇見燕雷他們的地方,那個時候,這里鋪著潔淨的青石板,好幾家夜宵小吃擺著攤在這兒吆喝著。

天已漸漸黑了下來。

風無爭牽著馬禺禺而行,風卷著雨撲在他臉上,轉眼衣發已濕。旁邊的人已殺紅了眼,只是大多卻都廝殺在店鋪大宅里,偶有遞過刀來的,也被他隨意避開。耳邊無數尖叫大笑,清晰地卻讓人覺得像是在夢里,惡夢。不知不覺間,風無爭竟想起了那個雪夜,同樣熾熱的火光,一樣濃艷的鮮血。身邊的每個人,瞧來都是這麼面目可憎。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氣,再睜開時,緊緊握住的左手方才漸漸松開。

得意的狂笑自右側傳來,將風雨聲也囂張地蓋過,風無爭眼瞳微張,已加快了步子。

藏書樓前,他便看到了那個依舊囂張的黑色人影,赤紅的面具,鐵鏈纏繞,宛如長著十七八枚觸角、如旗熾般寬大的黑袍。「魎使!」他一躍而起,已立在魎使前面的那樽滴水檐上,「魍使呢?有看到魍使在哪里嗎?」。「他?」魎使側了側頭,手上的鎖鏈停了一瞬,風無爭以為他會回答,可下一秒已心生警訊,身子一折險險讓開,竹笠飛起的同時,一道呼嘯而過的鐵鏈已將他身後青銅風獸擊得粉碎!

「你瘋了嗎?」。風無爭又驚又怒,那魎使卻只是狂笑。險如毫發的不斷轉折避讓中,風無爭這才發現那數名一直與魎使纏戰的人影黑衣銀帶,卻都是鬼域內二等巡察使的裝束。眼見風無爭與魎使賭命相爭,他們也不說話,只竭力在旁策應。「魎使,連你也背叛了麼?」風無爭右手用不上力,更兼心中焦灼,不幾招已處在下風,眼見魎使招招狂轟亂砸,他不禁厲聲喝問。

「背叛?」魎使桀桀大笑,臂上黑鏈猛惡如蟒,「我效忠的從來便只有鮮血與實力而已!」

風無爭氣往上沖,咬牙苦斗,無奈本來實力便有不及,傷後更是大打折扣,再撐得十來招後終被魎使鐵鏈卷住,便掙得快小月復仍是重重挨了一擊。咬牙再撲上時,卻被一名銀帶巡察使晃身攔下,風無爭只覺得那個人準準一腳踢中自己揮出的左手,他整個身子便身不由已地往後飛退。眨掉覆眼的雨水再看時,正見那黑鏈夭矯而下一舉便將自己騎來的那匹神駿黑馬砸得腦漿崩裂。轟轟雨聲中隱隱听得一個沉沉的「走!」。風無爭雙拳緊握,終是掉頭而去不再回頭。

只眼中已紅得欲滴血。

****

雨已越來越大,卻澆不熄這滿城燃起的血焰。

……

****

風無爭已辨出那石塔便近在眼前。

甩落雨水,走近。這里似由于偏遠,尚未被戰火波及。推開大門,走進去,木桌,石椅,里面簡陋的陳設仍如往日。如他所想的,這里沒有人。似是放下心來,卻又像有些失望,風無爭掌心微潮,這一刻卻似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

沿粗笨的樓梯而上,便是數個月前他曾到過的地方,那日的聲音與人影似乎還在眼前,但抬眼看時,卻是黑暗沉靜。

寂寞。

驀地,他嗔目大喝道︰「誰?」

火光一閃,整個石塔里的空間都亮了起來,一個修長的人影便在晃動的火光里慢慢明晰起來,漆黑的長袍,漆黑的面具,一雙眼在火光下閃閃發亮。

「你還是那麼敏銳,無爭。」

風無爭的眼慢慢眯起,眼中的光卻如劍鋒般銳利起來,「是你……」

「你看出來了……不錯,便是我。」

「我早該猜出來……」

「那麼,無爭,你可願與我一起?」走上一步,黑衣人伸出一只手,指節修長,膚色如玉,「如你所見,這個地方,已在我控制之下。」

風無爭嘴角挑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你不是說,你對這些東西都不感興趣的麼?」

「不錯。只是,我們都不是孩子了。」黑衣人聲音里沒有半分欣喜激動,平靜無波如冬日池水,「縱使這些絕非我的希望,但我有我的責任與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

「哪怕只是為了我想要的東西,也必須如此。」

「這便是我的命運。」

「‘比起用什麼手段達到目的,最後結果如何才是最重要的……’——這就是你話里的意思麼?」眉一挑,風無爭話中的溫度已降為零點之下。

「我唯一算錯的一點,或許便是不該將你送入鬼域中來吧。」長長嘆了口氣,看著風無爭臉上交錯的傷痕,黑衣人平靜的聲音里終是多了一絲說不出的波動,「你不適合這里……」

「那又如何?」話音未落,眼前一花,風無爭五指如鉤,已探向他臉上繪著夜叉王的黑色面具。微嘆一聲,似慢實快,那黑衣人的右手輕輕拂上風無爭腕脈。「波」一聲輕響,兩人雙掌相擊。他身形一晃,風無爭卻是連退三步,嘴角已流下血絲來。

「你果然……」風無爭笑容冰冷,「那我到底應該稱你為哪個名字?揮金如土的錦公子?還是鬼域里最神秘,最可怕,沒有人見過真面目的鬼之魑使?你可知道因為你一個,死了多少人?!」冰冷的聲音已如岩漿般沸騰起來。

「風兄……」金色面具下的雙眼終于泛起一絲說不出的苦澀與無奈。

「沒有任何理由,能比人的命更重要!」

大叫聲中,無邊風雨襲來,耳中雨聲大作,卻是那青衣少年已擊破窗子跳了出去,趕至塔沿看時,便見那青影一閃之下已在數十丈外。

……

「你要找的那個人,此刻應該在連雲山脈摩天峰上……」當悠悠的嘆息無視雨聲直接在他耳中響起時,心中猶自憤然地風無爭驚然回首,便見那遠遠石塔金紅火光閃爍之處,一個孤獨如夜的身影寂然而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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