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日志 第十九章 以何為城

作者 ︰

南歷3029年,十月二十五

出雲山脈接天嶺摩雲峰。

峰高七千六百九十一尺,孤高直峭,秀出群巒,半峰之際已有白雲環繞。位處新唐皇朝最北之地。

距山腳數里時,風無爭座下那匹搶來的棗紅馬一聲悲嘶,口吐白沫地跪倒在地。他卻顧不得細看,在它倒地那一瞬便已一躍而下,徑直往摩雲峰疾疾而行。

他本來不知摩雲峰到底是在哪座山里,也好像來得太遲了些,路上已看不到同行者。可因風而來的濃烈的血腥味卻成了最好的標識,讓每個有心人皆能輕易地尋到他們的目的地。

已轉過數道山徑,風無爭望見每個險要處皆是尸橫遍野。死者里以各色打扮的武從中人為多,余下卻俱是黑衣鬼面的鬼域中人,死時手中尚緊緊握著兵刃。一路行來,他腳下已滿是鮮血。而耳中叱喝聲已漸漸清晰。風無爭心中一緊,繞過一塊山壁掠過來時,便听得琴聲琮琮,箏聲尖銳,震天大喝聲中卻見數十道人影倒飛而回,他手臂一抖,卻是已泄去沖力,接住了其中如炮彈般撞至的一人。眼前人潮急退,風無爭方才瞧清眼前地貌,卻見眾人所處之地竟為一線絕谷,兩側崖峰如壁,遮雲敝日。僅間中一線小徑拾階而上,狹僅三尺不到。

石級上伏尸處處,鮮血橫流如溪水,竟是死地。血路盡頭,小徑中腰,立著四座寶光隱隱的白玉蓮花台,其上容色妍麗的四名女子亭亭而立,雲鬢霧鬟,風姿如仙。分著淺碧、緋桃、雪白、純黑四色羽裳,手中持玉笛、洞蕭、古琴、銀箏四種樂器。風無爭瞅得清楚,心中不由一跳,早已認出這四位無疑便是他與葉零約戰之時在鬼域綠洲中見到的那幾人。

她們卻怎會守在這里?

「多謝大俠救命之恩!」風無爭心中正自疑惑,卻听得一句感激的話在耳邊響起,回神一看,卻是剛剛他救下的那人。听聲音竟似有幾分熟悉。風無爭微一沉吟,已想起是前日在雙陽城外的茶棚里見過,卻是被稱為二哥的那位,只此時他模樣卻甚是狼狽,深藍勁裝上滿是灰塵血漬,原本便瘦削臘黃的臉上已是慘白,瞧來憔悴得厲害。風無爭心中一個念頭轉過只是剎那,口中早已淡淡問道︰「這里情況怎會如此?」

抹一把臉上的汗水,黃臉二哥似也認出了風無爭,知他身手卓絕,卻是大喜,听得風無爭如此問時,臉上神色全變成了悲憤,「大伙兒已被堵在這里三天了!就被那四個小娘們兒!」

順著他視線,風無爭望見後方山壁下坐著十余個神色委頓的人影,個個口角帶血,似是已受了重傷。

「好幾個兄弟們都已遭了毒手,余下的也受了傷動不得。能動手的也只有我與七弟幾個了。」

「……」

「前兩天有高手在,听說沖過去兩批。後來便再也過不了……這四個魔女死死守在這里!」黃臉漢子臉上有憤怒更有恐懼,「我便是不知道,她們守在這里三日三夜就不會累?這還是人麼?」

「……」風無爭面無表情,只淡淡看著又一波人潮朝那一線天里涌了過去,里面似有暗器高手,無數飛針蝗石蜂群般鋪天而下,與其下眾人配合得甚是默契。眼見已攻近那四人七丈內,已有人眼中露出喜色,耳際卻嗡地一震,尖銳的蕭聲中針石齊齊飛回,速度竟似比去的時候更快上三分。慘叫聲中,已有人中招而倒。間中也有身手高超地,手中兵刃掌風一催,已擋下暗器,人便帶著勁風向那吹蕭的緋衣女子斬下,眼角卻見那白裳女子手中琴弦一挑,便覺得整個心脈都隨著她手中琴弦震動起來,琴弦輕撥,氣血逆行中已齊齊倒飛而回。

「魔女,魔女啊!」黃臉二哥手指顫抖,捂著胸口只是低叫。

風無爭瞳孔微縮,卻輕聲緩緩地道︰「你可知有什麼法子能闖過這一關?」

黃臉二哥尚未說話,他身邊被稱作七弟地少年已叫了出來,「大俠,你這麼好的身手,一定闖得過的!」

順著他手所指,風無爭便見崖壁上十余丈高處隱隱可見凹痕,「前天爭斗的時候,便有兩個高手自那上面踏了過去。听說從那里走的,她們只擋上一擋,便讓路放了過去。」

「可咱們這麼多人,哪能個個都有那麼好的輕功和內力?夠到這標準的,一百個中也不過二三個罷。更莫說她們還會從中偷襲,那麼高摔下來,骨頭也全折了……」那少年眼中卻又似多了說不出的驚恐,「這兩日,再想過去的二十幾個人全栽在了半路上……她們是魔鬼……」他的聲音漸漸尖利淒涼起來。

遙遙但見那四人淡淡看來,眼中卻俱是冷淡嘲弄。

風無爭暗忖,自身雖仍有舊傷未愈,一身本領本只發揮得六七分而已,但輕功素來是他所長,更經鬼域數月苦訓,身手輕捷更是大勝往昔,應付這待高度應是不成問題,縱使間中被攔下,也有八成把握硬闖過去。他眼見一路慘烈,心實憂魍使此時情況,又如何再肯在這個不知何時才能徹底闖過之處耽擱?寧可冒險一試。心中卻在暗嘆,若是此時能自由使用那晶核中力量的話,那類瞬移術可不正是通行此地的最好法子……

長吸一口氣虛雲勁提起,全身一口真氣涌動,身形輕飄飄躍起數丈,氣盡處雲龍大八式第一式已展開,足尖只在空中輕點,整個人已如雲中飛鶴般一個輕盈轉折後踏上石壁微凹處。深提一口內息,數個起落間已如覆平地般滑至山谷中段。此時那白玉蓮台距他不過數丈許,清晰可見那台上四人面容蒼白,神情憔悴,神色間已難掩疲憊。執笛吹xiao者原本嬌艷的櫻唇已龜裂,嘴角鮮血隱隱,撫琴奏箏者十指指尖鮮血淋灕,竟可見白骨森森,只神彩漸黯的眼眸看過來時,仍是明澈敏銳。

五人目光相接,卻俱是神色不動。

她們認出他了麼?她們可知魍使現在如何?風無爭心中一動,幾欲張口詢問,卻聞「錚~」一聲琴弦輕響,一股實質般殺氣電光火石般襲來,風無爭哪里還敢開口,足尖一點已側身閃過,身後石壁上卻已多了道三尺長的深深裂痕。風無爭足下再不敢停留,幾個呼吸間便已穿過四人所立處,只在小徑盡頭落于實地之時,竹笠下蒼白的臉卻劃過一絲艷紅,一口血再也忍不住噴了出來。

果然是手下從不留情。風無爭不由苦笑,心中卻無惱意,只在心底暗暗嘆息︰現在鬼域被破早成定局,她們四人為何還要死死守在這里?便是身手超凡,卻又能以一已之力守住多久?

風無爭喘息稍定,忍不住回頭看去,卻見那四人並未看他,遠遠望著前方,神情間甚是慎重。風無爭心中驚異,驀地發覺足下隱隱傳來震動,愈來愈烈,漸漸已听得清整齊腳步節奏。耳中便听到遠遠入口處有人大聲歡呼,皆道︰「神機營終是請來了,諸葛神弩一出,哼哼,看這四個小娘皮還能再威風多久……」

風無爭冷眼看時,只見對面石壁後整整齊齊繞出數十隊弓箭手來,俱是身披厚甲,手持重弩。那四名彩衣女子卻依舊神色淡然,只是靜靜撫琴調弦,外界驚變,竟似是渾不在意。

「放!」一聲令後,漫天箭雨如黑雲般烈烈壓下,四音齊鳴,箭雨皆在四人身外丈許處跌下,只風無爭瞧得清楚,四人臉上已是失去了最後一分血色。如此擋得第三波箭雨時,錚聲輕響中白衣女子指下鳳紋焦尾古琴琴弦盡斷,繃緊的弦絲在她臉頰打出數道血痕。尾音微顫間碧裳女子手中白玉笛自指端一分分裂成數片,卻已是徹底毀了。對面眾人齊齊哄笑,神機營銀甲領隊神色傲然,卻喝停了下一波箭雨,冷喝道︰「投降者免死!」

眾人嘲笑諷刺,那四人身體依舊挺得筆直,神情孤傲冷淡,只指尖嘴角血痕隱隱。風無爭瞧見她們手中已毀的樂器,光彩漸黯的明眸,心中卻只是莫名悲傷抑郁。嘈雜聲中,便听那黑衣女子淡淡道︰「世人指我為邪魔也好,我只曉得,一諾千金。」

「什麼見風使舵,趨吉避凶,這類話兒我一概都不明白,從來也做不到。我只知道,我既已答應域主要守住此地,那麼縱有一寸氣在,亦會守住此言。」

三日劇戰早已令她中氣不足,話語泠泠,卻仍如往日那般冰寒明銳。其余三人向她望來,眼中卻俱是微笑。

原本大笑的眾人听得一愣,場上竟似靜了一瞬。稍遲卻有人揮臂大叫︰「邪魔歪道還會講什麼仁義承諾,大伙兒不要信她!」

「對!這幾日這四個妖女殺了我們那麼兄弟,如今還多說些什麼?」

「射死她們!將她們全變成刺蝟!」

「神機營,射死她們!」

「射!射!射!!!」

大叫聲中,箭雨如蝗飛出,遮天蓋地,兜頭將四人罩下。那四人臉色淡然,只是彼此雙手互握,嘴角帶一抹淺淺笑容。風無爭雙拳緊握,側了臉卻不忍看,箭雨聲中箏聲蕭音響得兩聲便已斷絕,耳中卻似有飄渺清遠的歌聲繚繞,平和歡悅,竟沒有半分恐懼驚惶。

眾人眼見塵埃落定,歡呼聲中齊齊沖了過來,有人便往那染得血紅的白玉蓮座上啐了一口,罵一句魔女罪有應得。卻听蓬一聲輕響,漫天箭雨倒飛而出,隨之便是無邊鮮血如雨灑下,連那血玉蓮台也都化作碎末和之飛落,落得眾人滿身滿臉,一時歡呼聲俱變成了慘叫大罵。

那四人,竟是死後身軀亦不願讓人輕侮,在最後一刻卻使了天魔解體之法,把那一身肉骨寧可化做血雨。

這樣孤傲絕決的選擇,竟與那個人一樣……還是說,鬼域的人,個個皆是如此……

風無爭手足冰冷,心中悲痛莫名,卻只是轉過臉,按下斗笠一步步自眼前的路走下去。他只覺得,這一刻,他的雙足竟是如此沉重。

「角徽商羽今已逝,令律由此五音稀……」沒有悲傷,沒有遲疑。

淡然含笑,孑然獨立,聆听于本心的呼喚,決不屈折,寧可,以一人與天下為敵。

這便是,鬼域麼……

煢煢獨行的少年劍客身邊,無數滿身鮮血的英雄好漢正呼朋喚友,大笑著呼嘯而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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