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日志 第二十二章 心之決擇

作者 ︰

驀地,卻听得天際轟隆大響,本是紛爭不已的眾人臉色一變,齊齊往口不言。

三天前的清晨,他們在山腳時便也曾聞得同樣的聲響,然後便訝見如洗碧空上忽有壯麗華美便如神跡般的白玉宮殿無聲無息出現,一道接天玉梯蜿蜒而下,正是通往摩雲峰頂。只是當他們拼了性命氣喘吁吁地趕上來時,卻只見峰頂積雲如海,隱隱可見的那道玉階前冷冷守著十九名黑衣人,而那領先一步的鬼域域主唯見背影。然後,便是現在想來猶自悚然如身處惡夢的數日慘戰……

如果三天前的動靜是祈願神宮的出現,那麼現在的響動又是說明著什麼?是否是那鬼域域主已許願成功,神殿即將關閉消失?還是說僅是預兆警示,眾人尚有最後機會?但無論如何,時間已絕對不多了!

眾人再顧不得內斗,一窩蜂般便欲往那峰頂玉階上涌去,卻俱被一道凌厲劍氣迫了回來,魍使眼瞳冰寒鋒銳更勝劍刃,「誰若再往前一步,誰就死!」

眼見眾人里尚有人想開口,艾冷冷但道,「或許放棄才是正確,堅持只是愚蠢,但這個世上,並不是只有聰明人。」

「我既為殺手,名譽道義之類早已拋卻,唯承諾二字,卻永不會違背。便是愚蠢也好,我只知道,我既已答應過要守住此路,那麼在尚有一寸氣在之時,便絕不放一個人過去。」

「……」

「真是大言不慚!」

「就是!現在這世上還有人講什麼信義……」

「……」眾人靜了一靜,接著便像進了水的油鍋一般,群情激憤起來。

慧桑子急得直跺腳,大嘆這孩子又是何苦。連連搖頭中卻忽見右側人群涌動,兩人排眾而出,然後便是尖銳一聲呼嘯刺入耳中。慧桑子這才認出左首那白衣如雪神情高傲的美劍客是他的師佷玉公子長孫明玉,他身邊那神色親密的紅衣美人還未看得清楚,卻听見一聲怒叱,眼前那數名鬼域魔衛里已是變起肘腋。

原本六人中以艾為首,一前五後,穩穩守在雲海玉梯之前,孰料那聲尖嘯響起後,其中間于其中身量較高的兩名黑衣人卻長劍倒轉,準準刺入了身旁同伴的心口。剩下一人大聲怒喝,卻已攔阻不及,若非艾及時出手,他亦定會死在兩人合劍之下。

四人四劍,兩兩相持。

「為什麼?」眼望倒于身前的兩名伙伴,最後這名魔衛聲如泣血。他們守在此地,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便被人萬劍穿心亦無恨意,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沒有死在敵人手里,卻會倒在原本生死相托的伙伴手中!

「為什麼……」兩名劍上兀自沾著同伴鮮血的魔衛冷笑一聲,已扯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張蒼白的面孔,年紀卻均是極輕,約莫只有十八九歲,模樣文秀,容貌極為相似,卻是嫡親的兄弟。「若要問為什麼就去問問你身邊的那位魍使大人吧!」

「四年前的鬼域試練里,在蒼茫平原上,若不是你見死不救,我那大哥又怎會葬身狼口!」兩人眼中便如滴著血,惡狠狠地看著艾,便似欲在他身上撕下幾塊肉來。

艾眼神一凝,卻沒有說話。

「若是一直不管的話也就罷了,可為什麼在一開始的時候又要多管閑事?!」兩兄弟雙目灼灼如狼眸,「若不是你奪走了我們的干糧食水,我們又怎會冒險狩獵,大哥他又怎麼會死!」

咬牙切齒,兩人只是不斷冷笑,「像你這樣的怪物只要殺人就好,還學別人做什麼好事……你以為你救得幾人便能得人感激,從此變得善良,做個好人麼?哈哈……哈哈哈……」

淒厲的笑聲便如冬日里餓狼的尖嘯,「遲了,遲了!說到底,你也只和我們一樣,是個滿身鮮血的殺手……是個連我們也不如的丑八怪,一個還不知道有幾分像人的真正怪物!!!」

「!」艾血瞳霍地抬起,眸中冰冷而鋒利的光芒一掠而過,大笑中的兩人竟再也笑不出半聲,看著這雙鮮血般的眼,兩兄弟情不自禁退了一步,眼中瞳孔已收縮如針孔。

預料中的狂怒攻擊卻未降臨,耳中只聞得那人冷冷的話語,「便算是我殺的罷。你們如想報仇,盡管出手就是。」

兩人相顧微愕間,已听到身後那紅衣美人一聲輕叱,「還不動手?!」

言甫入耳,兩人身形如風,已疾撲而來,艾的身影卻如幻如電。呼吸間已以一個令人嘆為觀止的精確度讓開了所有刺來的劍鋒,右手一揮,沾上其中一人的肩頭,如實質般的黑焰立刻將他包圍,淒厲的慘叫聲中,那人已成了火人滾倒在地。身側人影一閃,卻是最後那名魔衛搶出,手中秋水般的長劍一晃便沒入另一人心口,那人踉蹌退了幾步,目光中俱是驚駭不信,方自說出一個「你……」字,已滿心不甘地吐血跪倒。

艾手中黑焰未斂,亦未回頭,緋瞳靜靜看著手中黑焰,口中淡淡說道︰「方才你為何不刺下來?你這一劍本應揮向我心口才對。」

「不錯,原本的對象是你。」

那魔衛淒然一笑,摘下黑巾,便露出一張娟麗的面容,卻是個不過十七八的少女,眼中帶著幾分說不出倔強堅毅,已回復真正音色的話語卻是清冽明快,「可是我發現,我不可能下手。」

「因為在四年前的那場試練中,若不是你的話,我無霜與幼弟早已餓死在那個時候。」

看著紅衣美人望過來那氣急敗壞的眼神,名為無霜的少女卻是從容而笑,「許家兄弟怪你奪了他們干糧食水,卻沒說過他們的食物是從哪里得來。」

她臉上淡淡露出一絲悲傷,「那時候若不是你最後出手保護,我們那幾十人絕不能活著熬過那次試練。」

艾神色不動,只冷冷道,「我那時只是自保,並非特別為了你們。」

「或許吧。」那少女聲音平淡,只是于最深處,似微微帶著一絲顫抖。

「可我到現在還記得,你本是可以不用出手的……可是那個晚上,你眼見我們在絕望中呼號大哭,終于還是走了過來……」

「對不起啊,那個時候你滿身鮮血地將食物丟給我們時,我們卻全部嚇得呆了,竟沒有一個人開口對你說個謝字……」

艾眼神無波,只依舊冷冷道,「是麼?那麼遙遠的事情,我早就忘了。」

「是啊,你從來不在意這些……我們這種忘恩負義的人,還是忘了比較好……只是這些事情,我卻還記得呢……」

「鬼域所有高層里,只有你才會如此吧。其實我們許多人都知道,魍使令人聞名喪膽的面具下,原來是一個這樣的人啊……所以,請不要在意那些人的話,請不要改變那個……真正的你……」

望著艾,那少女微笑,笑容娟麗,眼中卻似有淚光,「只是,有的時候,真地會恨你……恨你,為何就不能象那們那樣……聰明……機警……明明可以站在更有利的位置,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卻一次又一次,做出最笨的選擇……竟然接下這種沒有任何好處的必死任務,將自己陷在沒有任何退路的絕路里……」

「所以竟讓我,也選擇了這樣愚蠢的路……」

輕笑聲中,眾人一聲驚呼,卻見那少女長劍竟已橫在她自己頸子上,右手狠狠一拉,頸間一抹血線飛起時,她的頭已落到了地上。

艾在她說出那些話時竟似有些恍惚,待得回過神來卻早已趕不及。唯那少女頸中鮮血灑落在他手上,卻是艷紅灼熱,讓他冰冷的心竟也似有些顫抖。

[為什麼,竟有人會為我做到這一步?明明是,全天下都已將我放棄了的啊……]

艾半跪于地,便見那少女頭顱上未閉的雙眸內竟漸漸流出兩行鮮紅的血淚來。

伸指拈起,那淚冰寒。

「姐姐!」人群里驀地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叫,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滿臉淚水地搶出,合身將無霜的頭顱抱到了懷里,血污滿衣也毫不在乎,轉眼看見身側那少女無頭的尸體時,大哭一聲已暈了過去。看他容貌竟與死去的無霜有七八成相似。

本靜立于玲瓏兒身邊的藍衣中年男子輕嘆一聲,排眾而出,已將他抱了回來。

……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秋風更冷。五名魔衛皆死,眾人眼前阻礙僅余艾一人,可他們心中卻半點沒有松了口大氣的感覺。眼睜睜瞧著那一身黑衣青碧面具身形瘦削如幼子的魍使慢慢站起,回首站定,依舊筆直扼守在通往積雲間玉階的狹窄石級上。眾人只覺得他那雙本已冰冷淡漠的血眸似是更深沉寧靜了些,一種無形孤傲悲痛,雙目相接,竟讓人不忍再看,只覺得心中酸楚,幾欲流下淚來。

縱是身而為敵,眼見他孤傲單薄的模樣,眾人心中竟有幾分淒惻憐憫,一時竟不忍揮刀攻上。

「阿彌陀佛!」空滅禪師終是再忍不住開了口,「小施主,你若願意,此時回頭依然還來得及。」

艾鮮血般的瞳子望過來,寂靜如冰雪,她嘶啞的回答依舊冰冷平淡,「或許,真是我錯了……只是,這仍是我的選擇。」

「大和尚,你該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歷來就屬頑固不化。」

空滅禪師無言,唯合什念佛不已。

「你這孩子又是何苦……」慧桑子長聲嘆息,卻知再是勸不回他來,轉身再不忍看。

玉公子身後,百具于適才紛亂中送上峰頂的神臂弩皆已調好上弦,百名神箭山莊精心調出的箭手齊齊侍立于前。

只待一聲令下,幾輪箭下來,面前這個孤獨的黑色人影縱使武功再好,也必會成了刺蝟。

慧桑子听得一句「射!」字已出口,弓弦聲聲,耳中便俱是箭雨呼嘯聲充斥,心底嘆惜時眼角卻在此刻瞥見一抹縴細的青影正沿那高崖窄徑奔了上來,看到那鋪天箭雲後那青影一聲驚叫,竟合身就這麼沖了過去。

……

箭雲覆處,艾周身三尺內燃起黑焰如夜,所有射進這個範圍里的長箭都在無聲無息間化作蒼白灰燼落下,眾人驚怖之余卻也深知,如此驚人之舉絕不可能久持。

箭雨如潮,毫不斷絕。

眼見那三尺方圓次遞縮小,漸漸已只能籠住一人所立之處,漆黑火焰于箭雨中淡淡飄搖,微弱竟如風中之燭。眾人俱知那火焰滅盡之刻便是他絕命之時,這樣的一代高手……觀者心中俱是惋惜不置。

「放棄了吧!你只要投降,我們絕不傷你性命!!!」黑龍寨的龍老大向來最愛英雄好漢,眼見魍使命在傾刻,忍不住開口大喝。

「你們已敗了!你一個人又能做得了什麼?便是你死在這里,也不過多拖半刻鐘而已,根本于事無補!」

眼見那雙緋色雙瞳靜靜望來,如冰如雪,他只覺得心中一口怒氣不可遏止,「你現在還如此年少,日後前途不可限量,為何偏要白白送死?」

「你縱是來自鬼域,但真正的英雄豪杰誰又怕什麼出身低?!你今日一戰,天下震驚,以你的身手,這天下間又有誰敢看不起你!!!日後大好未來,無盡快意歲月,為什麼卻為這樣一個笨念頭斷送在這里?」

眾人注目處,那黑焰中的削瘦人影只是淡淡而笑,雪白散亂的長發仿佛在火焰中飄舞,鮮血般雙瞳中的光芒便如海中磐石,縱風浪沖刷千萬載亦不曾改變。他嘶啞的聲音輕弱,卻堅定,「我不後悔。」

「因為我答應過。」

便在這一刻,他微微疏神,一只羽箭帶著尖嘯穿過那僅余薄薄一層的黑焰深深吻上了他右肩,眼楮一陣陣發黑,黑炎在傷痛中一晃而散,眼前飛羽如蝗已只在咫尺。

[終于,我要死了嗎?]

他如此冰冷的想。

……

眼前青影驀地一晃,一個嬌小的人影便在這一刻撲了過來,將他也撞得一頭栽倒。耳中箭身扎入人體的撲嗤聲不絕,眾人的驚聲大呼此時方傳來。

……

那抱著他的身體溫暖柔軟,一身青衣,卻是個女孩子。只是此時全身早扎得刺蝟也似,肩頭後心處密密麻麻全是入肉的箭支,那人卻恍如不覺,只是緊緊緊緊握著艾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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