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靈州城八十里外,藍衣青年信馬前行在一條竹林道上。
道路兩旁的竹子碧綠欲滴,隨風拂動,發出颯颯聲響。
藍衣青年卻無任何的心情去欣賞,因為梅環兒跟在後面嘰嘰喳喳地說過不停,他手按在劍柄上,好幾次想一劍刺死她,最後還是忍下來了。
「大哥,你的馬好威風啊,它有名字嗎?」
「」
「你不會還沒有給它取名字吧?那太不應該了,這樣威風帥氣的馬一定得取一個威武的名字才行,不如不如就叫阿棗吧。」
棗紅馬鼻子哧了一聲,極度地表達它的不滿。
「你看它好高興呢,看來阿棗對這個名字很滿意。」梅環兒面帶得意之色高聲道。
可憐的汗血寶馬追風,就這樣被叫成了阿棗
「大哥,你的簫比這竹子還要綠呢,顏色也更好看。」
她已經從他的馬、劍、衣服、鞋子甚至表情,關注到簫來了。
「哇,掛在上面的是彩玉鳳凰里的紅玉鳳凰嗎?我在爹爹的藏書里有看到過,說這彩玉鳳凰是用古玉澹靈雕刻的,澹靈玉有陰陽兩半,一半是紅色,一半是黃色,後來被稱之為鬼斧神匠的曾墨雕成了兩只鳳凰,一只紅玉鳳,一只黃玉凰,大哥,另外一只黃玉鳳凰去哪了?」
從頭到尾都沒理過她一句,為什麼她還是熱情不退的,也不管他去哪,反正就只跟著。藍衣青年撫額頭痛。
因為他不知道梅環兒本就抱著出來玩的心情,自然是去哪兒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去哪,所以對這個武功高強,長得又養眼的大哥自然是吃了稱砣鐵了心地跟定了。
天色越來越暗,已看不清前面的道路,藍衣青年下馬,在一大簇竹子下把馬栓好,又找了些干的竹子,掏出火折子燃起一堆火。
「好累啊,我還以為大哥要連夜趕路呢。」梅環兒從馬上下來,敲敲胳膊走近火堆。
梅環兒就近火堆坐了下來,拿著竹杈撥弄火堆,不一會兒一陣倦意襲了上來,不由地閉上雙眼,長長的睫毛在火堆的跳躍下一閃一閃的,紅紅的火光照著她的臉寵紅撲撲的像一個隻果。
她終于說累了,終于安靜下來了。
藍衣青年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靠在身後的一簇竹子後,閉上了眼楮。
安靜,只有風刮過的聲音。
安靜,只有火燒竹子的 啦聲。
「我好餓,大哥,有吃的嗎?」不知過了多久,梅環兒睜開眼楮可憐兮兮道。
藍衣青年本不想理她,可又怕她等下沒完沒了地糾纏,便從馬背上拉下一個包袱,拿出一包干饃饃扔了過去。
梅環兒餓極了,早上糕點被老丐搶了去,午飯又在為賣唱的少女打抱不平,肚在現正熱熱鬧鬧地唱著空城計。
她狼吞虎咽地啃著饃饃,卻又因咽得太快,一下子被饃饃給卡住,卡得透不過氣來,臉紅耳赤。
在她幾乎窒息而亡的時候,藍衣青年才走到她身力,一手扶著她的肩,一手將水壺的水倒進她的嘴里。
「咳咳咳,沒被清河幫的人砍死,差點死在這個饃饃上。」梅環兒被咽得氣息不勻。
藍衣青年鼻子哼了一聲,沒說話。
這是他見過最沒用的人。
突然一陣強風刮過,竹林嘩嘩作響。
「啊,什麼鬼怪來了。」梅環兒嚇得往藍衣青年身邊一縮。
「風過而已,也值得大驚小怪。」藍衣青年開口。
梅環兒探了探頭,好像的確只是風過而已。
「你一個女子應當自重。」說著推開靠在身邊梅環兒,走到對面的坐了下來。
梅環兒突然想起自己這樣挨著一個陌生男子的確不妥,不由地臉上發燒,低下頭來。
藍衣青年眼中顯過一絲意外。
腦中晃過她在酒樓里義憤填膺的樣子,吹噓虛有的至尊幫不可一世的樣子,路上聒噪絮叨好奇的樣子,如今見到她羞怯嬌澀的樣子倒有幾分意外。
不過他還沒「意外」完,梅環兒已經抬起頭了,挺直了脊背,睜著亮晶晶的眼楮,提高聲音,故意粗聲粗氣地向他說道︰「誰說我是女子了,我是堂堂七尺男兒。」
藍衣青年霜華凝光的眼眸看了她一眼,並不言語,表情也是淡淡的
「好吧,我承認我是女子。」梅環兒聳位下頭道,她感覺藍衣青年的目光像是能把人看透了一樣,不由地泄下氣來。
「既然你知道我是女子了,那你以後要對我多照顧一點了,有壞人欺負時我一定要出手幫我。」梅環兒又補上一句。
藍衣青年緩緩地靠在竹叢上,閉上眼楮。
「跟了你大半天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我叫梅環兒,你呢?」清清脆脆的江南儂軟音在竹林夜空中飄著。
藍衣青年突然想到了母親,那個拉著他的手對他溫柔而笑的母親。
母親也是江南人,說起話來也是那麼溫和,悅耳。
「秦寮」。冷冷的聲音此刻卻像是吹在竹簫上的音符,能潤到心底。
「原來大哥叫秦寮。」梅環兒喃喃低語。
好久沒听到她再出聲,睜眼看去,梅環兒已恬然入夢。
她到是自在得很。
透過竹林看潑墨沉沉的天空,想起十六年前的那個夜晚,母親把熟睡中的他叫醒,又含淚幫他穿好衣服,牽著他的手到內堂。
父親秦繼與姬陝師伯面色均十分地沉重,在看到他過來後,父親將他拉至身邊,摩挲著他的後頸,緩慢而又慎重地說︰「寮兒,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爹娘是否在你身邊,你都要學著好好照顧自己。」
「你跟娘要去哪?」看著父親凝重的表情,秦寮心中十分不安。
「爹娘有爹娘要去的地方,以後你要跟著姬師伯好好念書、學武,不能再任性偷懶了。」
父親臉上沉痛、憂慮的表情引起他心中巨大的恐慌。
「爹沒有什麼東西留給你,這把碧玉簫是爹心愛之物,現在就把它送給你,只可惜沒早些教你吹奏,你且留個念想吧。」父親將碧玉簫遞到他的手上。
「這個血玉鳳凰是爹跟娘的定情信物,你好好收著,日後若有人拿著一只這樣的黃玉鳳凰來找你,不論男女你都要好好對人家,知道嗎?」母親眼淚止不住滾了下來,雙手顫抖地把血玉鳳凰系在碧玉簫上,又摟過秦寮哭了起來。
「夫人你帶寮兒和姬師兄一起走吧。」父親難掩眼中的傷痛。
母親卻並未理會,反而定了定神,抹掉眼角的淚水。
「來,寮兒。」母親拉著他走到姬師伯的面前,「以後,你要好好听姬師伯的話。」
「姬師兄,石蘭在這里謝過了。」說完深深地拜了下去。
姬師伯連忙扶起母親︰「師妹,你我不必如此。」
母親又緩緩走向父親溫柔而堅定地說道︰「老爺,寮兒會有自己的人生,我的人生只有老爺,無論怎樣我都會與你在一起。」
父親深深地望著母親,緩緩道︰「跟著我,讓你受苦了。」
母親緩慢而堅定地說︰「不,我並不覺得,也不後悔。」
後來,天還未亮,院子里就傳來一片嘈雜的聲音,听到聲響,父親抬步出去,母親又摟著自己哭了一回,又交待姬師伯幾句,也走了出去。
姬師伯便帶著自己從後屋的窗中飛身出去。
那時姬師伯要將自己直接帶著他回東靈派,但當時雖然只有六歲,卻已猜到家中有大事發生,行至烏江時再也不肯走,硬要回臨安見父母。
姬師伯拗不過自己,又折了回來。
誰知,看到的卻是全家二十三人全部問斬。
記憶中的那天,天氣又陰又冷,幾乎能寒到人的骨頭里,烏沉沉的天沒有一絲雲彩。
臨安城東門菜市上跪著他所有熟悉的人,秦大伯、王二叔、胡大嬸、伙伴秦東,中間跪著的還有他的父親與母親。
在回憶里,畫面都是無聲黑白的。
他拼了命要往台上沖,姬師伯一手將他攬在腰間,一手捂緊他的嘴巴。
事情已經月兌離了他們的預想,雖然知道珂王齊禮會因父親彈劾齊禮私受貢品、法辦齊禮寵妃兄長王道義而公報私仇,最多也就是牢獄之災,沒想到齊禮竟然誣陷父親賣國通敵,並處于斬立決。
他拼命地在姬師伯懷中掙扎,眼睜睜地看著威東渠冷笑著將令牌擲落于地,寒森森的白刀舉起,父親母親相視一笑,紅色的血光像滿天的花雨灑在他的腳前。
他頓時昏厥過去,待醒來大哭一場後,便再也不哭不鬧,與姬師伯一同秘密收葬父母的尸骨,他就如同木偶般被姬陝帶到東靈派。
在東靈派中,他每日寅時就去後山練武,子時還在書房閱習書籍,每日里只睡三、五個時辰。憑著這樣的毅力與自身的天賦,十四歲那年,打敗了東靈派掌門座下大弟子。
接又用了兩年時間博征各派所長,武學造詣也逐漸登峰造極,連東靈派掌門無規子都贊他是百年難見的武學奇才。只嘆惜這樣的武學奇才卻不能將東靈派發揚光大,只因他身負血海深仇不願牽連東靈派,所以雖身在東靈後山中學藝十年,派中弟子知他存在者甚少。
十六歲那年,執劍下山為父母報仇,兩年後建立了無影門。
這六年來,他一邊收集珂王栽贓的證據,一邊剔除珂王身邊爪牙,就連當年一起聯名上書狀告父親通敵賣國的官員也一個個翻出來清洗。
初下山時,他也曾行刺珂王齊禮,但三次均以失敗告終。
珂王府中不僅飼養了大批的死士和暗衛,還有幽冥二鬼做其貼身侍衛,另外又請了不少江湖人士環侍王府,刺殺齊禮可算是困難重重。
只要報得深仇大恨,舍棄生命都在所不惜,又何懼這重重的困難。
在第三次行刺時,手中長劍已刺進齊禮胸口,不料卻又被彈出出來。齊禮為防刺殺,居然將皇帝才有的寶絲甲衣穿在身上。
結果刺殺未成,反被幽冥二鬼趁機重傷。
通過兩個月的療傷,他認識到刺殺齊禮需待時機,在靜待時機的同時,逐步瓦解他在朝中的勢力。齊禮既然想什麼都抓在手里,那就讓他什麼都得不到。
所以,在他听聞齊禮想得到練霜劍中的寶藏後,才會毫不猶豫地前往平涼。
一直習慣于獨來獨往的他,不料會被一個武功奇差,好奇又聒噪的女子纏在身邊,如果她要一直這樣跟下去的話,保不定他真的會在一怒之下一劍將她殺了,世界從此也就清靜。
秦寮望著梅環兒美玉瑩光的臉,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微微閉上眼,假寐一會兒,天已經蒙蒙亮了。本文首發于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