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縣的客棧歇息了一晚,大夫替梅環兒包扎了傷口。
秦寮進入旁邊的房間後再未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秦寮一打開門,梅環兒就在門口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道︰「大哥,早!」
秦寮冷冷地望著他。
梅環兒像被他看破了小秘密一樣,低頭呵呵一笑。
秦寮不再看她,徑直走了出去。
梅環兒跺跺站得有些發麻的腿,跟了上去。
因梅環兒傷口未愈,不方便騎馬,秦寮便找來一輛馬車,將她扔進去,自己坐在前面駕車。
梅環兒掙扎一下,還未坐穩,秦寮便揮鞭駕馬,一個顛簸,梅環兒便狠狠地撞向坐旮。
揉揉摔得發疼的額頭,惡狠狠地瞪上秦寮,瞪了一會想到秦寮後腦勺沒長眼楮,瞪再久他也不知道,想罵他兩句,可又有些膽怯,只能手握成拳在秦寮的背後惡狠狠地比劃了一陣,心里才舒服下來。
東看看,西模模,坐在馬車里實在是太悶了。一把掀開簾子,梅環兒貓著身子鑽了出來,坐在秦寮旁邊,沖他嘻嘻一笑。
視野開闊了,呼吸也暢順多了,心情也好了起來。
「大哥,你是不是去過很多地方?」
「」
「你知道哪兒最好玩嗎?」
「」
「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哦,以前就在揚州轉轉,有時候出去沒轉一個時辰,娘就會派家丁把我尋了回去,真是無趣得很。不過,我也有一次跟寶姐姐溜去蘇州玩了兩天,還在寒山寺留宿了呢,寒山寺里的明空長老留著長長的白胡子,他閉著眼楮念經的時候,我就偷偷地去扯他的胡子。」
梅環兒一說就沒法停住,說完了蘇州的寒山寺明空長老,開始說府里丫鬟下人的各種趣事,說到高興的時候,一個人樂得哈哈大笑,聲音像銀玲灑在慈州的路上。
秦寮神情依舊冷冷清清,像在听,又像沒听,只是手中揮鞭的頻率越來越高,馬車越跑越快。
「大哥,你心情不好嗎?」梅環兒撇了一眼秦寮,「我說了那麼多話,你一句也不回。」梅環兒嘟嘴表示不滿。
秦寮面色有些難看起來,好看的眉毛又皺到一起。
「要不,我給大哥唱個小曲吧。」梅環兒見狀立即乖巧道。
未等秦寮回應,當然也沒指望他能回應,便細細地唱了起來︰
拂柳岸,淚染伊人妝,
繡橋輕嘆這時光。
風動錢塘,波光微漾,
雨碎胭脂香,美其芳晨麗景
人醉也還香
聲音越唱越低,頭越垂越垂低,漸漸地倒靠在秦寮肩頭睡了去。
秦寮側目看時,只有勻勻的呼吸聲灑在他冰冷的衣領上。
自卯時便開始在客房門前候著,生怕他甩下她走掉。
本來還以為她精神力多好呢,想不到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就要補眠了。
一呼一息,密密落在頸處,秦寮不自在地皺皺眉頭,緩緩地勒住馬車,將梅環兒抱進車內靠在軟墊上,復又坐到車前,繼續駕馬,只是落鞭的頻率緩了下來。
行至半路時,看到一家茶水店,想到水囊中水剩不多,秦寮便勒馬停車,走進茶水店,順便買些干糧,免得等下她醒來餓了,嘴巴又會不消停地聒噪。
茶水店的人並不到,只有三五個去往慈做生意與送信件之人在此歇息。
人群中還有一個全身衣衫褸爛的老叫花,他正悠閑地拿著一個青花海碗喝著茶,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馬車。
背對著馬車買好東西,秦寮心中一動,轉身疾步走到馬車前,一把掀開車簾,里面空空而已。
秦寮神情微震,居然有人在他身後將人劫走,他竟然未察覺!可見此人的內息與輕功在自己之上,只是他要劫走梅環兒做什麼,難道這個臭丫頭又惹了什麼厲害的仇家。
不管她惹了什麼仇家,被劫了也好,世界終于清靜了。
「表少爺,我們能找到小姐嗎。」吉縣人來客棧里,小娟憂心忡忡地問紀存之道。
「一定能找到,有人傳出在太白樓內有一個少年與清河幫弟的人曾交過手,據他們描述那個少年的長相,就是環兒。」紀存之回答。
「那小姐有沒有受傷?」小娟聞言擔心地問道。
「應該不會,據說少年毫發無傷地跟著一個藍衣青年走出太白樓。據我推算,定是那名青年男子救了她,要不然憑她的武功怎麼可能在清河幫手中討得便宜。」
「我猜這次肯定又是小姐又管了別人的閑事。」听聞梅環兒無恙,放心下來,很了解地進行分析。
紀存之則長嘆了一口氣。
「又是你這個老叫花!哼,上次搶了我的糕點,這次搶了我來做什麼?」梅環兒睡醒過來,發現自己居然在一個小破廟里,而上次搶了她糕點的老丐正斜躺在一堆草垛里笑眯眯地望著他。
「小丫頭,脾氣很大啊。」老丐拿起酒壺喝了一大口,擦擦嘴邊的酒漬,很享受地躺在草垛里,望著斑駁的廟梁脊。
「你說誰是小丫頭呢。」梅環兒加粗嗓門地吼道。
老丐嘿嘿一笑道︰「既然不是小丫頭,就不要心虛地紅臉嘛。」
「我這叫氣色好。」
「小丫頭,下次扮男子記得還要帶個假喉結。」老丐好心提醒。
梅環兒模了模自己的喉嚨,悶哼了一起,算是默認了。
「那你捉我來做什麼?我跟你無怨無仇,又無任可瓜葛的。」
「的確沒有無怨無仇,但瓜葛還是有的。」
「我跟你還有瓜葛?」梅環兒手指按著自己的鼻尖顯得很驚訝。
「你一年前是不是救過一個胸口中箭的中年男子。」老丐慢悠悠地說道。
胸口中箭的男子?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那天,自己在家中無聊透頂了,躲過小娟和眾家丁的監視,偷牽了一匹馬去五靈坡。五靈坡有一個前朝留下的石頭陣,至今無人能破,梅環兒便立志要做破陣第一人。
當時還未到五靈坡,就听到路邊的草堆里傳來申吟聲,下馬看時,發現一個胸口中箭,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她連忙將男子拖扶到馬上,送到了揚州城內的仁濟堂醫治。在大夫施針吊藥確定男子性命無礙後,留上的銀子托仁濟堂的人照顧那名男子,自己又偷偷地溜回到府中。
第二天一大早她再去仁濟堂時,仁濟堂老板告訴他,那名男子半夜清醒過來後就離開了,至于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這名男子到底是誰?重傷未愈就要急著離開,應該有什麼重要的急事吧。
事後,梅環兒便將這事淡忘了,甚至連那個人長什麼模樣也想不起來。
「他是遲翼青將軍的左將張紀。」老丐開口釋疑,說到「遲翼青」這個名字時語氣中帶著沉重的憂慮。
遲翼青將軍。梅環兒知道這個人是朝廷的肱骨之臣,正因他鎮守北疆,所以遼國一直未敢來犯,連爹爹都對他贊嘆敬仰不已。
當今皇帝年愈五十身體日況愈下,雖有太子執事,但總歸太過年輕,此時正當盛年的珂王便迎勢而上。于是朝廷漸漸形成兩股勢力,一股是忠于朝廷的肱骨之臣,一股是拜于珂王勢下的奉迎之臣。
對于珂王日益流露出的野心,當今天子雖有察覺,但珂王各方勢力扎根已深,如果出手祛除,牽一發則動全身,朝堂將引起掀然大波,只能暗暗制衡,待時機再予以產除,怎奈年老體弱,精神不濟,只能扶持太子處理政事。
朝堂除了內憂,另有外患,西夏通過前幾年的休生養息,已是兵強馬壯,近兩年來頻頻搔擾邊境,發生多次搶殺事件,並在三個月前攻佔了府谷、麟州兩地。朝廷派了彰武節度使出戰,一個月下來未勝一場,于是又派以通遠軍增援,仍是節節敗退,一直退至延州。
西夏國越來越猖狂,派來的使臣當場大放厥,揚言當今朝廷無一能將能與其西夏國居離將軍抗衡。
使臣的言論激起群臣憤慨,當場被京畿城史梅唯之踢趴在地。
當今天子按額思付許久後,下旨詔駐守在定州抗遼的遲蔚青率青軍往西北收復失地,另送金銀布匹若干以緩解遼國的關系。
可是救青軍的張紀與丐幫怎麼又會有瓜葛呢?
這其中的確大有瓜葛,丐幫雖然是武林中的一派,卻是真正融入百姓市井的一派,比起那些建立在山林中的其他各派,丐幫更能感受民生的苦疾,正因為關心民生苦疾,就會關朝廷布置與動向。
遲翼青與其麾下的青軍都是抗遼的英雄,也是丐幫上下敬仰之人,老丐曾游歷至青軍駐地時,與遲翼青結識成為莫逆之交,而左將軍張紀也是在那時候認識的。
當然此段不會與梅環兒細述。
「張紀是抗遼英難,老丐我很敬仰他,你既救了他,我自然要替他謝謝你。」老丐坐起來笑眯眯地對梅環兒說道。
「張紀既是抗遼英雄怎麼還會有人害他呢?」
「奸臣當道,國之不幸。其中的恩怨糾擱不說也罷,反正你救了他,我替他感謝你就對了。」
「所以,你就搶我的糕點。」梅環兒仍為了糕點一事憤憤不平。
「不搶的話,你怎麼會跟著我走呢。」老丐毫無愧意,頓了頓繼續道,「不過還沒來得及跟你說清楚,又因出了點急事,就把你扔下了。」老丐仰頭喝一口酒,又道,「我可是跟了你好久啦,小丫頭歌唱得不錯。」說完咧嘴一笑。
梅環兒嘻嘻一笑,對這位衣衫褸爛的老丐的高義的情懷已有了好感。「救人本就是應該,不必說謝。」
「做人就是要恩怨分明,說要答謝就一定要答謝。這樣吧,我看你武功真的是太差了,就教你一套武功吧。」老丐打量了梅環兒一眼自顧自地說道。
武功太差呃,好吧,雖然這是事實,但也不要說得這麼直白吧,好歹自己是要做一個俠女的。
「學武功好費時間的,我現在正跟大哥闖江湖呢,沒時間。」要是她在這兒學個十天半個月的,秦寮早不知道走哪去了,那她去哪找個江湖大樹來靠呢?
「我這套武功很簡單的,學得慢十來天,學得快兩三天內就能學會。」
兩三天就能學會,這武功會不會太簡單了,太簡單了肯定也不怎麼厲害。
正出神間,突然腰間一松,老丐從她的腰袋上取走了軟鞭。
「我看你喜歡用鞭,我就教你一套梭燕燦金鞭。你看好了,這一路鞭分別是由卸、劈、卷、鉤、纏、挑、刺、斷、旋、繞、破、逗十二路鞭法組成,不同的鞭法可克制不同的武功,你看清楚了。」
老丐口里念著,手中的軟鞭先是揮得人眼花繚亂,先是又快又密,密得透不過風來,不一會兒又轉柔,柔得像風,纏得像蛇,散得像塵,把梅環兒看得既興奮又激動,想不到軟鞭原來有這麼多種打法,而且每種打法都不同,有剛有柔,有快有慢,有進有退,有攻有守。之前那一絲猶豫早就不知飛到哪去了,只盼自己趕緊學會這門好功夫,再好好地逞逞梅女俠的威風。
「我學,我一定要學。」梅環兒跳起來大叫道。
老丐將一套鞭法走完,對梅環兒求知若渴的表情很滿意,便細細地將口訣教給梅環兒,待梅環兒背會口訣後,又走了一次鞭法。
梅環兒心癢難耐地照著老丐的鞭法與口訣練了起來,第一遍動作連慣不起來,第二遍動作有些生澀,第三遍,第四遍,不知走了多少遍終于把鞭法走熟了。
梅環兒很興奮,額頭上布滿細細的汗水,俏臉也紅紅的。
老丐喝了口酒,對梅環兒贊賞地點了點頭。
梅環兒得到老丐的認同,心情更是飛揚起來高興地走到老丐身邊道︰「師傅,多謝你教我這套鞭法,我。」
「慢。」老丐打住她的話道︰「首先我申明一點,我教你這套武功,是為了報答你救張紀,並不打算收你為徒。」
「你教了武藝,就是我的師傅。」梅環兒堅定地說道。
「不論怎樣,我都不會做你師傅的。」老丐也不容商量說。
其實梅環兒的資質實屬上佳,收這樣一個徒弟也是不錯的,但除了這套梭燕燦金鞭外,老丐所學的其他武學並不試合女子,總不能教她劈陽掌、斷層指吧。
「你雖然鞭法會了,但輕功和內力都太弱,今天先休息了,明天教你輕功和內功心法。」老丐緩緩地說道。
梅環兒點點頭,身子剛挨著廟中的圓柱便熟睡過去。
「鞭法雖然可以快速領悟學會,但內功心法卻需要每天持之以恆的修行,沒有什麼捷徑可言的。」第二天老丐便開始傳授梅環兒輕功與內功心法。
梅環兒認真地點點頭,用心地記住老丐說的每一個字。
直到紅日漸漸西下。
「記住,每日練習吐納,增強內息,才能將梭燕燦金鞭發揮到最大威力。」老丐笑眯眯地說道。
梅環兒感激地沖老丐點點頭。
「那你好自為之吧,老丐我要逍遙去了。」話音未落,人影已不見。
真正的輕功原來是這樣啊。
梅環兒羨慕一陣後,又將這兩天學到功夫揣摩了一遍,再看外面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梅環兒望著黑漆漆的四周,心中難免有些膽怯,就著夜色一腳深一腳淺地沖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