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流觴 第一章 錯點鴛譜 悵看湖色

作者 ︰

第一章錯點鴛譜悵看湖色

「阿璃,你最喜歡吃的幾道菜,這是酸甜脆藕,這是女敕牛肉條,這是紅燒排骨,還有豆腐鯽魚湯,我都給你熱著,你爹爹想吃我都不讓他動筷子,快吃吧。」

「姆媽,爹爹又去哪了?」

「你爹能在家里呆上半個時辰算是不錯了,又去哪里找那些狐朋狗友喝酒行牌令去了。」

「哦。這些好好吃哪,姆媽做的菜永遠那麼好吃呢!比城里的大酒樓的師傅做得還要好吃呢。」

「好了好了,這麼一說,你又夸得不著邊際了,我哪有那麼好的手藝。」

「本來就是,無半句虛言呢。您知道的,我從不說謊話的。」

「你爹以前出門老喜歡把你扮成男孩子模樣帶你到處去玩,和那些公府里的朋友一起去酒樓吃飯,酒樓的菜吃多了終究是不及家常的來得好吃。你爹爹也常說他吃過那麼多酒樓的菜,總覺得比不上我做的好,呵呵。」

「我本漁樵孟諸野,此生自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澤中,豈堪作吏風塵下……」只听門外一人大聲誦著詩走了進來。

「爹爹,回來了?老爹,哈哈哈。」琉璃轉身跑了過去。

「今天倒有些不對頭,這麼快就回來了。」孟夫人正說得開心,見孟老爺進來卻沉下了臉。

「我今天沒去玩牌,剛出去的時候,在路上遇見了齊家的老爺,齊家老爺請我去他府上一敘,我就過去聊了會,順便帶來了璃兒最喜歡吃的荔枝,難為了齊家一片心意呢。璃兒,這籃子荔枝拿去房里吃吧。」

「沒事老送東西給我們,非奸即盜。」琉璃見狀黑著臉小聲嘀咕著,然後鼻子吐出個「哼!」

「說什麼呢?」孟夫人瞪了她一眼。」

「沒啥沒啥。」她立刻喜笑顏開,「哈哈,老爹,這荔枝我最喜歡了,姆媽,你們也一起吃吧。」

「不用了,我和你爹有些事要說,燕兒,陪小姐回房去,荔枝也帶房里去吃吧。」

「哦,姆媽那我回房咯,燕兒,走咯。你倆慢聊,要是打起來記得找我哈」

見琉璃和燕兒回房,孟夫人嘆了口氣︰「今天不跟你吵架,我跟你說件事。」

「夫人今天倒是轉了性子了哪,哈哈。」

「改天再跟你吵,璃兒今年已經17歲了,你不要整天玩玩玩,玩糊涂了。」

「璃兒17歲了,我怎麼會不記得?我的寶貝女兒,那麼聰明,要是個男的早就是個進士了,說不定狀元都是我們女兒了。」

「別做這夢了,我跟你說的是正經事,還記得十七年前女兒出生那天,門口來了個道姑,那天她給了我們一道簽。」

「這••••••我自然記得。」

十七年前一個春天,知縣孟助府上終于迎來了一個千金。

那年,孟助已經年過四旬,夫人林氏生過兩個兒子,卻都沒滿周歲就夭折了。他本打算娶妾,奈何夫人脾氣很大,天天作河東獅吼,執意不同意丈夫納妾,于是家無寧日,幾乎每天吵架。

孟助因為個性太過耿直,雖然有一身才華,卻當了十幾年的知縣,一直得不到提升,平日里早就看破了官場,破罐子破摔,常與縣里鄉紳們三三兩兩喝酒玩牌作樂,半份家業都輸給了別人。

林氏個性非常好強,為了保全家業,便做起了一些小生意,倒還算是有些收益。

只可惜她年已三十又六,要想再有孩子可能性已然不大,七年前,小兒早夭,生了場大病,便心灰意冷,不再有能夠再生養孩子的希望了,在育嬰堂偷偷抱了女娃子當做自己親生女兒養,她也知道,丈夫一直想納妾生子續香火,這些年來,她為了阻止丈夫納妾,天天吵架,由于這份家業是她保住的,孟助也不敢不听,只是一年倒有大半年是在外面過的。

這回老天爺可憐見,林氏竟然又有了身孕,孟助尋思著這胎若是個男孩,那麼就圓滿了,可惜早產了兩個月,生下的還是個女娃。他抱著女娃,又笑又哭,至少是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雖然是個女的,也開心地拜神謝佛了。

那會兒還是三月初,天氣尚涼,女兒清晨出生,窗外朝陽照入書台上的一盞琉璃燈,燈顯異彩,林氏扶著床,正看到那盞燈,覺得很是美麗,這燈是她特地從天台山上的古寺請來的佛燈,她看著燈,覺得定是佛祖顯靈,便對孟助說︰「我們的寶貝女兒就叫做琉璃吧。」

孟助也見到了琉璃佛燈顯異象,便點頭同意了。

他走出大門,卻看到一個手拿拂塵身著白衣的女子背對著他站在門外,似乎已經等了許久,待此女子回頭,他頓覺得一股清風帶著花香拂面而來,女子戴著面紗,微風拂著衣袂,他心道這莫不是仙子下凡,曹子建的洛神賦里所述的洛神大概就是如此了。

他開口問道︰「敢問……」

話未說完,那女子已經開口,聲音清朗柔和︰「我是修道之人,路過你們府上,看天有霞光入府,你們府上是得了個千金吧。」

「仙姑在上,在下孟助拜上,正是得了個千金哪。」

「孟老爺多禮了。不知您的女兒可有取名?」

「方才內子給我這孩子取了個名叫做琉璃。不知仙姑覺得如何?」

「琉璃,琉璃……看來有些事終究是命中注定的。」

「怎麼?仙姑的意思是?」

「這名字自然是好的,是好的。不過……」仙姑暗忖片刻,「我此番來,倒是給這孩子帶來了一簽,請看。」只見她手往空中一揮,一張白紙輕輕地飛到了孟助手中。

孟助低頭一看,紙上寫著︰西風送曉雪,兜鍪落芳荻。望梓故人遠稀,秋扇獨相憶。」下面是簽注︰此卦古人班婕妤,道是良緣終成空,保全安寧莫強求,得此卦者,若不持執念,順應天命,不與人結緣,可保一生周全。

「這是?」

「切記,切記!如果想保得你女兒一生周全,必須在17歲之前嫁與鎮上的一戶人家,如果不能夠如此,那麼就把她送入空門,方可保全她一生安寧,否則,她一生必然經受罹難,在病痛中受盡折磨,過早夭亡,這個孩子命數不比常人,切記,切記……」聲音尚在空氣里飄蕩,而她的身影已隱沒在晨霧之中。

「仙姑?仙姑?」孟助看著那道姑在眼前消逝了,過了半響才反應過來,像是經歷了一場夢,卻見手里的白紙還在。

林氏听後,覺得這事有些玄乎,卻也不敢不信。

孟助回想了半天,提筆把這事原原本本記下來,把簽紙保存好,卻覺得這一切太過離奇不可盡信。

琉璃年少時身體甚弱,平日里喝藥倒像是吃飯一般尋常,除此之外,與常人並無二樣,大夫只說這是因為她先天不足。

不過她雖然身體很弱,卻有著比常人要好上許多的記憶力和理解力。孟老爺好不容易才有了這麼個女兒,見女兒如此聰明,便拿她當做男孩子般教導,請了城里最好的老師教她經綸典籍,還購置了大量書籍給她平時讀來解悶。

十三歲那年,孟老爺帶著她扮成男孩子去參加斗詩會,她當場借著月色賦了一首詩歌,贏得了滿堂喝彩。

從此後,才女之名不脛而走。

因這些年過得安寧得很,孟老爺和孟夫人也就漸漸淡忘了出生那天那位仙姑的警告,把那簽紙夾在了那本子里束之高閣了。

而今孟夫人看見了那簽紙,猛然想起了十七年前還有這碼事,加上孟琉璃年紀也已經不小了,是該出嫁的年齡了,齊家三少爺三番五次來求親,她便又開始為那警告擔心起來了。

「說實在的,我覺得咱們女兒特聰明,除此之外和常人沒啥兩樣呀,夫人要是不提起這事,我倒是快忘了那事了。」

「我也沒親眼見過,听你說得那麼玄乎,但是我總是不信,你那時可能是在做夢吧。」

「胡說八道,我那會兒整夜沒睡,確實有些暈暈乎乎,但是那張紙總不是憑空出現的,我也不認識什麼江湖術士,誰會這樣捉弄我們家!」

「反正寧可信其有,我可不希望我們女兒出事!我們女兒已經17歲了,也是到了出嫁年紀了,你上心點。對了,那齊家三少爺如何?」

「不錯不錯,一表人才,我見過幾回,雖說文采不如我們璃兒,但是也算是年輕人里面的翹楚了。」

「那麼家境?」

「說實在的,嗯……比我們家要殷實,我覺得女兒嫁過去是不會吃苦的。」

「最重要的是人品,要是像你這樣的,我寧願女兒一輩子不嫁!」

「這……」孟老爺干笑了幾聲︰「人家很孝順,很少出去混跡,不賭不嫖,人很老實。」

「既然都不錯,我瞧著挺合適的。」

「那璃兒的意見呢?」

「婚姻大事,她只有看的份!」

「夫人,我們還是要先問問璃兒的意思哪。」

「知道,就你寶貝你女兒,我不寶貝嗎?!要是你真的上心,就早該準備豐厚的嫁妝了!敗了大半個家業,要不是我苦苦支撐著,我們孟家早就顏面盡失!如今不過是空架子!要不是你在外面吃喝嫖賭揮霍,我們家哪會到今天的局面!你看看你當年那些下屬那些同僚哪個沒有上去!最不濟的也到了府台了!而你……我命苦!」

「夫人!我們是說女兒的終身大事!這些陳年舊賬以後再說吧!女兒的事重要,女兒的事最重要!要不,就這麼定下來?和齊家的親事就定下來吧。齊家就在琴芳家隔壁,琴芳也對齊家三少爺贊不絕口,我看不錯,要是璃兒不樂意,讓琴芳勸勸她,她是她姐姐,她還是大概會听進去的。」

翌日,「什麼?!讓我嫁給齊家那個叫做齊鈺寧的家伙?你倆昨晚就商量這事?才一晚上就把我給賣了!」孟琉璃一听孟夫人說完,就跺著腳嚷嚷起來了。

「這不,跟你商量一下嗎?還沒定下來呢。琴芳給做得媒,你不信我,難不成連你姐姐也不信?他們住得近,常走動,听你姐說人和你姐夫一樣好,老實本分,模樣比你姐夫要英俊多了,你不滿意什麼呢?你年紀也不小了……」

「才十七,才十七!」孟琉璃扁著嘴巴,很不開心地抗議道,「再緩幾年不行嗎?」。

「那你要是想多留幾年,也沒關系。」

「真的?」

「是真的,」孟夫人頓了一會,接著冷冷地拋出一句,「可以先定親。」

「那有區別?!」

「這不是看在你好有孝心,想多留幾年嗎?人家齊家少爺今年20,人家說了只要孟姑娘樂意,他可以等,等十年八載的都樂意!」

「媽呀!十年八載?!他竟然這樣說?!」孟琉璃頓軍眼前一片黑雲,「那繼續等吧,我…我想回房看書,姆媽,我還有一篇文章要背!我先回房了。」轉身就走。

「那就當你不反對了。」

「我反對!」孟琉璃有氣無力地回了句,沒回頭,心中暗接了一句︰請問我的反對有用嗎?

「小姐,小姐?小姐!」

「嗯?干嘛?」孟琉璃正托著下巴看窗外出神,半天才回過神來,手一晃,下巴觸到了窗台上,「哎呦,大呼小叫的干嘛…」

「小姐,自從夫人說要把你嫁出去,你都恍惚好些天了。其實那個齊公子也不至于那麼差勁呀。」

「好還是差,見過才知道呀。可是一答應見他,麻煩就來了。」

「小姐,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我們有機會見到那個齊家小少爺卻不讓他知道了。」

「什麼辦法?」孟琉璃眼楮一亮,慌忙直起腰來。

「我听說,下個月初八是齊家老夫人八十大壽。」

「我又沒有請帖,根本進不去的。」孟琉璃听後嘆了一口氣,垂下了頭。

「可是明天我們一定能夠看到齊家小少爺,因為明天齊家小少爺要在東湖畔招募一些有絕活的人,讓他們在他的女乃女乃壽宴上獻藝。所以我們可以混在人群里看到他。」

「好主意,那好的,我跟娘說一聲,噢,不,不,不,是跟爹爹說一聲我明兒要去游湖。」

第二天,「走慢點,戴好傘,面紗戴好,別被風吹起來……」燕兒舉著傘快步追著。

「燕兒,你都快比我娘還嘮叨了。快點快點了。」孟琉璃穿著素雅的青色長裙,面上遮著白紗,看起來很是尋常,淹沒在芸芸人群里,不過是一抹淡淡的仿若隨時消逝的青色。

東湖,一眼看去,楊柳岸,翠枝拂堤,碧色的湖,一望無際,湖上畫船依依,遠處飄渺著幾座綠色的小島,湖上一隅荷花正火熱地盛放著,連天的荷葉,搖曳著荷花紅色的火。雖然已近了仲夏,這個得天獨厚的南捶小鎮,在青山碧水的圍繞中,卻並不如何熱。據說在大約十七八年前,這里的夏天也和南方其他地方一樣酷熱難忍,卻不知為何,突然有一天,天上同時出現了七道五色霞光,那一天後,這個小鎮一年四季的氣候變化很大,冬天時總會下起很大的雪,寒冷難耐,而到了夏天,氣溫最高也不過是只比春天稍微熱一點。

「小姐,打听過了,我們來得有些早了,還有兩個時辰才開始呢!」

「燕兒,不就是個壽宴嗎?他家至于如此聲勢浩大嗎?」。

「他叔叔做到了禮部尚書了,給他母親辦壽宴,自然要大講排場了。我听那些人議論著,似乎明著是為了壽宴,其實是想借此發掘一些有絕活有高超才藝的民間藝人去皇宮獻藝。」

「這還是說得過去。我們鎮地處南方與北方的交界處,商貿經濟繁華,來往能人異士不少。這回正好可以看熱鬧!燕兒,看來你越來越機靈了。」孟琉璃拍了拍燕兒的肩膀,笑了起來。

「正所謂,知小姐者莫如燕兒也。」

「雪悅?」湖邊柳樹下立著一個白衣男子,緩緩回身,正見孟琉璃和燕兒的背影遠去,愣了一會兒,看孟琉璃漸漸消失在人群里,猛然想起了什麼,走上前幾步想跟上去,這時走來一個玄衣女子擋在他面前,垂身作揖︰「公子,我已經探听清楚了。」

「噢,是嗎?」。白衣男子眉頭一挑,嘴角向一邊揚起,一絲笑意淡淡地掛在臉上,像是挑釁。他的皮膚很白,卻白得很健康,像是羊脂玉般通透干淨,五官極為精致俊美,不過這是屬于男子的美,眉宇間流淌著英氣,當他笑的時候,嘴角總會向一邊揚起,散發出一種玩世不恭的氣焰。姓衛的,這一次你輸定了,我終于等到了!你欠雪悅的,我會幫她全部討回來!他漆黑的眸子里閃出一點寒光。

「弄月,他幾時到的?落腳何處?」

「他三天前來的,現在住在鎮上的齊府,今天他會來的。」

「那麼,就等著吧。」他若有所思地看著人群,那個青色衣裙的背影早已消逝,心里暗忖,那個背影像極了雪悅公主,她應該在這個鎮上,雲翳魔君說過的不會有假。那麼,就等著吧,既然在這個鎮上,我遲早會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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