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李神醫在靖安王府里待下了。
初時我並不知曉。而後我切實的在王府見到了他,還有幸得到他的診治,這,都歸于我落水的機緣。
說是落水,實則是我跳下去。
事件的始末如此︰
那日的光景很好,雲淡風輕。我靠著棵枝梢泛青的小樹闔目養神,旁邊是一汪方塘,塘中水跟劉伯院里的小池源同一處,此刻無波無漪。
正閑適間,忽聞一片嘈雜聲,睜開眼,不遠處是幾個丫鬟追著一個綠袍小兒跑,滿竄的都是她們驚慌的聲音。只見那綠袍小兒歡快的追著半空中什麼東西,細看,竟是只鳥。那鳥兒倒也不飛高,就在出他一頭的地方盤旋,時不時往邊上一沖,再繞回來,似乎有意逗這小兒嬉戲。
正看得發樂,那鳥兒往水面上一飛,突然跟中箭似的,翅膀一抖,也不撲騰了,直直的就往下掉,這一掉可好,直接墜水塘里了。正詫異呢,轉頭就看見那綠袍小子急急的趕去,揀那小鳥,我暗叫,不好!
還沒及喊出口阻攔,只見那小兒腳下一絆,撲通一聲直沖進塘里。旁邊丫鬟們想是嚇傻了,支著手楞下的,哭喊的,亂成一團。
眼看著小兒在水里撲騰,容不得多想,便沖了過去。
我不甚會水。
剛跳下去時只是木然的劃動手臂,水沒過胸前,透著寒氣,覺得憋悶,腦里卻清晰回響起誰的聲音,
「水中救人,要繞至其背後。」
照著那些奇怪記憶的引導,摒了氣,我盡量的往那娃兒後背那靠,收攏手臂。那小子只是亂撥弄胳膊腿,沉的要人命,萬幸這蓮塘水不甚深,沉浮幾次,我近乎拼盡力氣,終是把他給撥弄上岸。
剩我在水中,慢慢往岸上攆,有些倦意,迷迷糊糊意識到人越來越多。終于有個通透的丫頭去叫來人了啊。
略有寬慰。正在此時,一個黑色身影跳進水里,我覺得腰間一緊,身形一輕,就被岸邊人給拎上去。
見一切無事,我便隨自己倦意睡了過去。
醒時,躺在自己房里,已是第二日。青果在旁邊正盯我瞧著,見我睜開眼,一片喜色。
「姚夫人,姑娘醒了。」
然後,呼啦一聲,師母推開門,頗有氣勢的撲了進來,
「我兒啊,你這可真是,如何說好啊,唉,可有不適?」
我待從床前坐起來,笑著答道,「師娘莫要擔心,無邊並無不適之處。」
「你師傅和我把你撿回來時就懨懨無氣息,養許久才鮮活亂蹦的,你這一蔫,看得我心驚肉疼啊。」看著師母柔和的伸手捋順我亂發,我心頭漸軟,「師娘膝下無兒女,雖說是心思粗陋了點,可卻是真心待你,咱也無花哨心思,你既知我心意,今後莫要如此魯莽,不顧念自己了。」
我听著便眼圈泛紅,心中甚是感念。
師母說著便喚青果把李神醫給請了進來,說是王爺的授意,睡中已看過一次診。我煞是驚慌,如何還驚動王爺了?
披好外袍,神醫便進來把脈查看。小撇胡子,一身利落長袍,面色並不因眾人口中神醫的稱謂而顯窘迫。
「並無大礙。」他取紙筆寫下方子,「只取些祛除風寒之藥便可。可浸藥于熱水以湯浴。」
青果便拿了方子前去取藥。
我自覺醒後精神尚好,唯獨身上有些粘濁和泥腥味,極其不舒適,想是大家怕我傷耗太多,沒多挪動。如此藥方正和我意。
不多時,木桶熱水備好,我先行梳洗一番,頓覺清爽。然後換了藥湯,青果幫我綰了頭發泡著。屋內一股藥草氣息彌撒,又有些犯困。
突然想起剛才的疑問,我轉頭問旁邊的青果,「果兒啊,怎麼王爺也知道我掉水去?」
青果說道︰「姑娘不曉得,救的是王府小世子。」
還真行運了,這小世子也給我踫著救了一救。
「哎,那小果你可知誰又把我拎上來的呢?」
「听聞是劍離公子趕去接回的世子和姑娘。」
原來是小師傅,果然大好人。
泡夠了時辰,我起身穿衣,青果遞來套新衫,抖開看,是女裝。我疑惑的問她這哪來的,青果掩口笑道,「是王妃派人送來的。姑娘可就是該穿姑娘家的衣服啊。」
王妃的賞可不能推了,我便是穿姑娘家的衣服吧。
拾掇好,青果給我綰了個簡單的偏髻,鏡中一照,淡粉衣裙,青絲微攏,還真是有些女子婉約的形態。
只不過,「姑娘好是清秀。」青果那番感嘆。我心道,姑娘我好生別扭。
收拾好,我琢磨著吃點東西去。剛推開門,抬頭就看見劍離正朝這走來,想著過去跟他道謝,他卻止了步。
我見他盯著我瞧,眼神閃爍,于是扯著裙琚左看右看,沒有不妥。
「石頭你也覺麼著別扭麼,我許多時日沒穿過這勞什衣物,渾身不暢快啊。」
劍離撇開眼去,輕恩了一聲。
我還在東揪西拽,他的話又冒了出來,「王爺王妃請你過去。」
啊,我一下慌了,見我?許是還是小世子的事,可去了我也不懂禮節,萬一再惹怒了王爺王妃……
「劍離,我不懂得那些規矩,可怎麼辦。」
「如實答話便是。」他頓了頓,又說道,「我會在一旁。」
一路來到前廳,進門就低頭隨劍離身後,待在堂前立下,便听聞劍離通報給座上之人,
「王爺,王妃,無邊姑娘帶到。」
我趕忙上前俯身一拜,「無邊叩見王爺王妃,王爺王妃安好。」
只听得劍離微微一咳,有人輕笑,入耳清越,繼而有女子淺笑著允我抬頭,
「這姑娘好生特別,起身,抬頭來我看看。」
我此時方悟這禮行錯了,穿著羅裙行了男子之禮。尷尬間應了話,抬頭望向座上,一眼看去,果真是一對金玉璧人。
那王爺豐姿俊朗,宛若神人,神態淡然,目光卻深邃,此時嘴角上揚,尚未收住笑意,身旁座上的王妃嬌美如畫,手執茶盅,滿是興味的正打量向我,這二人均著平凡衣物,沒有任何華貴修飾,卻帶著天生的貴氣。
「無邊出自草野,行為粗鄙,請王爺王妃見諒。」我又低下頭說道。
「我府中無甚多規矩,無邊姑娘無需在意,姑娘身體可無恙?」王妃放下茶盅,「先前我兒病中,只匆匆去姑娘居處,立時便回,姑娘尚臥榻中,不及當面道謝,如今小兒緩轉,我與王爺焦慮漸輕,特傳來,謝過姑娘救我兒于危難。」
我趕忙躬身答道︰「無邊已無不妥,夕受王府恩惠,無身報答,小世子無恙便好,本是分內之事。」
「無邊姑娘莫要謙讓,有何所求事物,可告與王爺,自會為姑娘打算。」王妃正色道。
「無邊確無所求,」我只好實話實說,「但有一念,王爺王妃,無邊可否看下小世子。昨日不及見他狀況,心中尚有惦念。」
王妃看向王爺,一直未開口講話的王爺輕輕頷首。
到房中時,那小世子正在睡覺,時不時還長出口氣,是有些驚嚇。看他臉色紅潤,我放下心來,總歸我撈上來的,看著好好的,煞是欣慰,說起來,我對于小娃,總是有些莫名的心憐。
正要出門,看到桌上,有團什麼東西。
像是只鳥。
近看,的確是只鳥,不過,不是活物,是木頭,甲皮做成。我突然就想起小世子追的小鳥,莫非,是這東西?
可這木頭的東西,能跟真的似的飛?
疑惑著出了門,隨著劍離,辭了王爺。一直走著,我還在念叨,「劍離,木鳥能飛嗎?」。
「能。」劍離平淡的表情讓我更加驚訝。
如何得知?
「可知木甲術?」
木甲術?不就是傳說中的機關術式嗎,可使偶人學優伶歌舞,可使木制飛禽盤旋于天,走獸自行于地,仿若神仙指點。可這些統統只是傳說,無人見過。
「是真的,卻有此術。」我咋舌不已,那誰做的木鳥啊,府里,竟然有此神人異士?
劍離沒再多說,我心里自是有一番思量,這王府真是藏龍臥虎之地,果然不可太過肆意。
「城外桃花已開,你待痊愈,可去看看。」
桃花開了麼。
他竟也關心這花事,我暗笑。不過想想那繽紛之處,我心中十分向往。乍寒時候已過,滿目桃花,該是人間難尋的景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