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府里送了些點心到閣子里。食盒兩層,十分小巧,掀開看都是些花色吃食,水晶片糕,蜜漬果脯,女乃香撮子,還有幾枚淡綠色方塊狀的糕餅。個個玲瓏精致,叫人食指大動。我饒有興致的挨個試吃,口感極好。尤其是那綠色小塊,外貌普通,吃起來卻有股茶香,清爽利口。
分到這里的丫鬟叫巧兒,長的十分討喜,看去珠圓玉潤。這會,剛進門,正呼哧呼哧的往房內大木桶倒水。我招呼她歇會兒,拉過來往桌邊坐,小丫頭慌忙起身到門邊去,頭搖的跟鈴鐺似的。
我說,你過來過來,待會再弄,咱先歇會不成嗎?
「小姐待會不沐浴嗎?巧兒不累不累。」巧兒擺著那胖乎乎的小手,不敢往這靠。
「巧兒,我不是什麼小姐,那啥,要不你拾掇罷,拾掇罷,弄完再說。」我看她一時也不會放松了心思,只好任她去了。
留了些點心在食盒里,我擼袖子去活動身手,拉過那屏風,推好木桶。剛收拾過,巧兒進來了,見我忙活,著了慌,「 噹」小桶往地上一扔,飛快往這跑,眼瞅著帶歪了木桶,水漫地上,她這腳下一滑,一下子撲倒在我面前。
我看著這一串變故,呆住了。待反應過來,忙伸出手去,巧兒苦著臉,正努力從地上爬起來,「小,小姐,見笑,巧兒笨手笨腳的。」
我滿懷懊惱,本意是想給她幫個忙,眼下這,反倒把人給害了。心虛的扶起了濕漉的巧兒,幫她理了理衣物,心內愧疚不已,可怎麼辦呢。「真是對不住啊巧兒,我,我只是想著以前也沒這麼嬌氣,這活干的了。可沒想到,還添了亂了。」
「沒事沒事,小姐多慮了,巧兒這就收拾下,再準備沐浴的水。」巧兒揚著臉笑笑,提著群裾往後退出門去,沒多久拿著東西來收拾,衣服都沒及換下。這次我不敢有動作,乖乖的立在一旁,看她打理完,換了衣服,又去準備熱水。等水桶添好水,給備好了衣服,我才小心翼翼的挪到屏風後面去。
沐浴時有人伺候,還真是煎熬。
只是看到巧兒因我配合,做事順利許多,實在不敢枉動。
好容易忍到出浴,換了衣服,又見她忙東忙西的灑了水,歸結好桶盆。我心內愧疚已經堆積成山,也不知道剛才那下,她摔的疼不疼,初識就給人個馬趴。
正猜度著,巧兒已經出門去。本想叫住她,沒來得及喊出口。沮喪的收回了目光,回來就掃到那點心盒上,我頓時茅塞頓開,對啊,還留點心給她了,我收好衣襟,便提著盒子,追她出門去。
那食盒輕小,巧兒跑的也不快,出了門眼見著她就在前面。也不知丫鬟的房間在哪,她緊走慢走的總也不停。行至拐角處,我剛想快步攆上,就見她身形一閃,偏身進了個園子的月亮門。
那麼個豐腴的姑娘,怎的如此靈活吶。我看看周邊,也不像是住人的地方,似乎挺偏僻。跟進去還是回去?猶豫了片刻,最終好奇心還是佔了上峰。我心知,這獵奇的心思,早晚會害了自己,可就是忍不住。
食盒藏在了旁邊草叢里,我小心翼翼的進了園門。進去後一片草木蔥籠,晚上顯得幽暗暗的,我從角落里悄悄的往前挪。不遠處,一棵樹下,立著倆人。月影微遮,其中一個胖乎乎的身影,正是方才跟著的巧兒。而另一個身形偏高,似是男人的模樣。我稍挪近些蹲下,有些只字片語傳入耳來。
「看見了嗎」
「看見了,確是有。」是巧兒答的,這聲音是她不假。
「可是在臂上,那個標記?」
「是。」
……
我先前以為這該是出幽會的戲碼,結果一听,雖有孤男寡女之勢,卻無花前月下之實,幾句話也沒整明白怎麼回事。
莫名其妙。
我正蹲那暗下里長噓短嘆,只見幾句話後,巧兒匆匆離去。我不便即刻起身,仍舊蹲著。那男人隨後幾步前行,身子往前一探,足下輕點,嗖嗖的飛上圍牆,不見了蹤影。
這身俊俏的輕功,羨煞了叢木中的我。嘆完,起身望望,四下無人,我便出了園子。那食盒尚在,斂起來拎著,往摘月閣趕。
一路走著,就感慨這飛走的仁兄本事太大了,堂堂定安王府,竟似出入無人之所啊,雖說也是趁了天黑才來,看去也就是圖個省事。還有,如今這世道,丫鬟也都不單單是丫鬟啊,都有門道。還是我家青果好。
我想著想著就嘟囔出來,青果也不知做什麼呢,還有劍離小師傅,都歇了嗎。定安王府也不肅靜啊不肅靜。
回閣里的時候,巧兒已經在屋里,正收拾桌上杯盞。我面色如故的進去,坐下,放下食盒,笑問她︰「巧兒方才可摔疼了,都是無邊魯莽。」
「小姐不要這麼說,巧兒不疼,謝謝小姐關心。」還是那肉肉的小手,連帶面上忽閃的大眼楮,怎麼看怎麼無辜。「小姐有什麼做的,直接吩咐巧兒便是。」
我看她乖順的樣子,瞅瞅手邊的食盒,「哦」了一聲,「我方才覺得那個綠色的點心十分合口,想再去灶上討些來吃,結果只往那燈火通明處去了,竟是夫人們的宅院,沒尋到地方。」
「小姐等著,巧兒這就去給您取來,這是新夫人的手藝,下人們跟著學的,灶櫥還有呢。」巧兒這就要去。
「算了巧兒,莫去了,天色已晚,方才這一折騰,我也失了胃口。」我抬手勸住了她。巧兒見我也無甚興趣,就回來立在一旁。
「巧兒,新夫人可是娘姑娘?」我問她道,今日里听下人這樣提過。
「是的,小姐。」
「真是手巧啊。那點心是怎麼做的,很是清口,極好吃。」
「回小姐,那是茶粉摻和的,所以有茶香氣,入口清甜。」
原來如此。
我也沒心多問,就遣了她先去歇息,幾番拒絕,最終她還是順了我的意,先行下去。
屋內通透,我取了包袱,將劉伯給的暗器套手上。在這侯王府邸走上一遭,都可以出個戲本子了,名字也不花哨,就叫處處是玄機。一次兩次無事,將來不可不妨。今日巧兒伙同那人,不知作何事,與我相干否,先留一手,說不準有用。
至于要不要告知娘,上報王府,思慮下,還是,免了罷。畢竟是偌大的府邸,若是惡人,也不至于當面作祟,單不說娘無權涉及府內下人安置,告知她,也只有通過王爺去查那丫鬟,若真是牽扯了巧兒幕後那人,興許就是大事了,我無憑無據,到時就成了空口白話,如何交代?算了,暫且觀望下勢頭再說。
這番思量妥了,我熄了燈燭去歇息,明月皎皎,也沒那心情去摘了,一夜睡的不怎麼踏實,漸明十分才睡沉過去。
早上起的晚了,倒也沒人催。依舊是巧兒來服侍,給挽了發,滌了帕子淨面,從鏡中看時,發覺自己多日未細看,似乎是白潤了些。
剛理好衣襟,娘遣人來請,要我隨著去偏殿觀舞。
有歌舞自是要去看的。此乃我心頭好,看那美人腰肢伸展,頗能彰顯女兒心事。來這定安王府一遭,吃喝不說,我不能白白舍了千金不得的機會。
巧兒沒再有什麼怪異舉動,收拾妥就退了下去。
我隨人到了殿門處,就見胡番風格的毯子,直鋪到門外,左看右看,精致的讓人無從插腳。抬頭,懸著塊牌匾,上書西風二字。西風殿?也不知道這名字取得何意,「西風涼意重,常伴金戈萬里行。」似乎以前看那小冊子里,說道的都是和邊疆戰事相關。娘練舞,怎麼在此處呢。
等候不多時殿內出來個丫鬟,見我在門口猶疑,就過來示意,要月兌了鞋子進去。我把鞋子取下,遞給她,只著羅襪踩上那毯子。一腳踏下去,厚厚的氈毛,軟軟的,隔了地氣,不懼寒邪傷身。
殿內紗幔圍繞,一派氤氳風光。中央是雕欄起的一處舞台子,鋪落的淨色毯,沒了入門時腳下的花紋。娘身著藍色金縷瓖邊束口式舞衣,正攜一眾女子在台上練習。
樂師在左,此時尚未彈撥。
娘見我來,十分高興,歇了舞步,輕巧的從台上邁過來。
「妹妹看我們跳的可好啊。」
「好得很好得很,看著像是仙女似的。」我笑著夸贊道。
听我這麼說,那一眾姑娘里有人掩口笑。
「這本是曲雙鳳朝歌,我改了一人跳,成了鳳朝歌,卻總是不合心意。」娘未曾開顏,倒是眉心微蹙的講出此話。
「姐姐哪里不滿意呢?」我雖不懂音律,可是即是說與我听了,自然要開解一番。
娘想了想,偏頭招呼眾女子,「姐妹們,來給無邊姑娘舞一曲看看。」回頭沖我一笑,轉身步入台上。
今日娘素面而來,胭脂未拈,只眉心一點五出梅花印。看去清秀別致,方才一笑,宛如清泉心間流淌。
擊掌間,笙蕭頓起。所謂鳳朝歌,是林中神鳥,舒展羽翅,聞仙樂而舞,其寓意是展現子民百姓的祥和之象,以佑我國內安康。
娘的舞姿很美,藍色衣衫更顯靈動。
眾女子身形輾轉一致,配其舞步也無可挑剔。
一曲舞罷,我拍手說好。娘在台上便問︰「可是真好?」
我思忖下,答道,「若真要求疵,便是,略有些單薄。缺了些活泛氣。」
娘移步過來,點頭稱是,「確是如此,雙鳳齊舞,靈動非凡,不是丹鳳一人之力可展現的。」
我想了想,的確好些。
「妹妹可願一試?」娘挽過我手,懇切的問道。
「我?」我頓時一愣,「可使不得使不得。」我怎有那本事。
「王爺前些時候要我等練舞,昨日才告知是為迎皇上壽辰,娘不敢怠慢,卻想求至善,實在找不到合適之人,」娘無奈言道,「妹妹身形與娘相仿,可試試也無妨。」
我自是仍想推拒,卻被她的話扯過了心思。皇上壽辰?不是病了嗎,李漣都去診治了。怎麼會有氣力過壽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