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萋萋,余輝斜映,殘陽如血,一人坐于草棚中,蓬頭垢面,渾身髒亂且有血跡,已由深紅轉黑,右腿纏有紗布,血已滲透大半,低頭淡漠不語,渾如一個乞丐。
一黑影如鬼似魅,飄然而至,毫無聲響,那人仍是呆坐不覺,直到黑影站在他跟前,道︰「你整天沉默不語,覺得可自賤性命,救你又有何用。」沒有一絲憐憫,是鐵面人。
那人緩緩抬起頭,左臉幾乎被疤痕覆蓋,赫然是文成杰,原來她是被鐵面人所救。「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文成杰聲音沙啞,「承天已死,我也成廢人,無處安身,報仇無望,我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倒不如一死了之,讓承天在地府有個伴。」
「那我成全你。」鐵面人舉起右掌拍向文成杰頭頂,然離頭頂三寸外停下,文成杰閉上雙目,眼楮紅腫,然面色安詳,視死如歸,能解月兌對于她來說也是一大樂事。
鐵面人盯著文成杰,雙目含怒,硬生生撤回手。良久,鐵面人道︰「有時也挺羨慕你,在處于絕望痛苦邊緣時可以無牽無掛地解月兌,一了百了。」文成杰聞言驚詫萬分,這救命恩人一向冷若冰霜,沉默少語,幾乎吝嗇到一字不吐,今日卻說出此番話,令她不知如何回答。
「這世間還有比你更痛苦的人,你要明白,只要你還有機會活著就是希望,不要輕易言死,即是螻蟻也要偷生。我且問你——」鐵面人道,「若你的存在關乎威脅到眾生生死,可還有未了之事未安置之人,你應如何選擇。」
文成杰一怔,很快答道︰「盡快把未了之事解決,然後找個荒無人煙的地方自盡。」
鐵面人凝視著她,不禁點頭︰「那你覺得這樣的人活在人世間苦不苦?」
「要分人。」文成杰道,「若是大奸大惡心存不良之人,定會想方設法殘害眾生以求心理平衡。」「這麼說你自認是有良知的人。」鐵面人接話道,文成杰不語。
「你想死很容易,如你這般貌毀身殘,一文不值的人在別人眼中什麼都不是,而能活著且活得好才會出人意表,顯出你真正的意義。」語氣仍如堅冰,卻透出絲深意。
文成杰似有所悟,在岳承天身邊,也常听她講很多人生哲理,也正因有岳承天和方憶恆幾人的不棄與憐惜,才使她月兌離乞兒之身,走進常人生活軌道,有了自己的思想和尊嚴。如今物是人非,難道自己還要被打回原形。岳承天雖已不在,但還有方憶恆,夏思儀和白袍老者,他們也曾真正關心過她,還有眼前這面冷心不冷的救命恩人。
鐵面人說得對,她並非世間最痛苦之人,至少她的存在不會威脅到眾生,想至此,吃力地向鐵面人一屈左腿︰「多謝恩人。」
鐵面人扔一小包東西在她腳邊︰「離開此地,越遠越好,永遠別再回來,從今以後見到我就當不認識,我們從未相識,記住。」文成杰一抬頭,只听話音不見人影,似他從未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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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溥溥,曉明風裊,出水荷花,滴翠荷葉,本是六月山雨熱,此地卻翠竹荷葉扇,且香且涼,亭處要塞。坐于亭中,荷景盡覽。
百花公子坐在輪椅上,左手手指不時敲擊扶手,眼觀湖波,細听方憶恆等人陳述近日城內情況,面無表情。半晌,方憶恆等人言畢。百花公子東方傲世道︰「看來你們此行收獲不小,不僅讓申慶門放藥,還尋到毒源,且毒源由活人體內放出,確是讓人匪夷所思。」
春敬義道︰「那人武功極高,竟在我們三人之上,他所中之毒還會不時讓他發狂。」
東方傲世面色未變︰「看來還是個棘手的危險人物,可曾知曉他是何人。」
方憶恆道︰「不知道,但他追殺過皇甫依蓮。」東方傲世聞言抬眼看了他一眼︰「哦,看來以後的戲會越來越好看,應該一切源于申慶門。」
春敬義道︰「公子,屬下覺得此次屯藥之事,申慶門會有如此膽量,身後必有人支持。」此言一出讓方憶恆二人斂眉一驚,東方傲世微微點頭︰「有所察覺。不必著急,一切會自動浮出水面,我們靜觀其變,勿需過多干預。」
方憶恆聞言,只覺他們故作神秘,不由問道︰「申慶門不是獨立門派嗎,難道後面還有人操縱。」三人看向他,東方傲世道︰「我剛才說了,靜觀其變,不需干預,最好不提此事,尤其是你,以免惹上禍端。」方憶恆被說得有些不快,撇撇嘴閉口不言。
此時,倪婉闌與皇甫依蓮等人朝亭中走來,李鈺東等另五名侍衛跟在其後。倪婉闌極有大家風範,舉手投足,溫婉優雅,笑語盈盈︰「公子幾日在蓮花苑過得可好。」
東方傲世淡淡道︰「勞煩苑主掛心,蓮花苑美景如畫,且招待甚周,哪還有不好之理。」
「那就好,就怕虧待了公子。」倪婉闌道,「前幾日城中不大太平,也未能請公子您好好出去轉轉,屬下真是歉疚,今日天光明媚,也是百荷盛放,游覽西湖之好季時,公子可要出游一番。」東方傲世道︰「杭州西湖天下聞名,來杭州一趟豈能不去西湖,勞煩苑主了。」
李鈺東道︰「太好了,可以出去散散心活動活動筋骨了。」幾日皆是欣喜若狂。
唯獨方憶恆不高興,舉手道︰「百花公子,我能不能不去啊。」
眾人皆瞧向他,赫連等人有些不高興,暗罵他不識好歹,從中作梗,對這新增的第八侍衛從來都是不滿與擠兌。蘇玉峰道︰「公子,既然方兄弟不願去就隨他吧。」幾人原本就不願方憶恆去,若能及早拋開更好。
然東方傲世卻道︰「你上次私自離開,本公子還未與你計較。以後若無本公子命令你不可離開一步,今日你必須去!」命令一下方憶恆又驚又氣,很想反駁,春敬義拉了拉他的手腕︰「走吧,悶在蓮花苑這些天了,也該出去散散心。」朝他使個眼色,方憶恆只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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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美景,雷峰映塔。塔勢如涌出,鎮壓白娘子,何日歸自由?綠樹抖擻梳枝芽,醉觀湖波傳情目;出水蓮花一朵朵,滴翠荷葉一疊疊,水光粼粼映清波,娉婷獨秀滿紅塘;惠風柔起側,清袖可乘涼。眾人似皆陶醉于美景之中,加上皇甫依蓮在場,嬌艷嫵媚,更勝花嬌,輕揮羅袖,似花猶醉,淺淺一笑,似蓮花仙子,使人更覺如置仙境。
蘇玉峰道︰「皇甫姑娘真是人比花嬌,勝蓮猶過。」幾人也不由稱贊,皇甫依蓮頷首嬌羞,紅粉撲面。方憶恆嘀咕道︰「這是賞景呢還是賞人呢,無聊。」本就不願來,道不同不相為盟,他可不想在此賞些無謂的風花雪月耗費光陰。不過還好荷花是他最愛,見灼灼荷花端,亭亭出水中,縴縴清作舞,淡淡香飄遠,便將注意力轉向荷花之上,不願多听他們言語。
赫連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即興賦詩可好。」
寧長沖笑道︰「當然好了,公子覺得如何,您來開個頭可否。」
東方傲世未拒絕,朗朗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蘇玉峰笑道︰「皇甫姑娘再賦一首如何,看公子都把西湖比西施了,定是景如美人,然眼前之人比西施美景更勝一籌啊。」一番恭維迎向皇甫依蓮,眾人豈能听不出。
皇甫依蓮道︰「如此,小女子就獻丑了。」蓮香撲鼻,花冠銳艷,道︰「小女子想到一句,蓮香淡淡發情懷,荷花艷艷展生趣。小女子不會作詩,只得引據贊荷花。」
宋豈道︰「清波瀲碧塘,娉婷一枝香。皇甫姑娘可謂我們中一枝獨秀逞冰妍。」愛慕之情,極盡言表,皇甫依蓮未作理會,淺淺一笑。
方憶恆三人听著煩躁,冷面相對。春敬義只覺一群人在此擁簇不甚方便,也怕鬧得不歡娛,便道︰「公子,這西湖游園甚大,不如我們分開游玩如何?」
「是啊。」藍劍星也道,「各賞其景,各不相侵,公子覺得可否。」心中有些厭惡宋豈等人對皇甫依蓮的阿諛諂媚之作態,況良辰美景,也不願听閑言擾心。
寧長沖听二人如此說話,不由幾分不快︰「春敬義,藍劍星,你們這話何意啊,什麼叫分開游玩各不相侵,是公子游玩,我們只是使保護公子之職,若再出現上次情況,你們該知道是什麼樣的後果。」藍劍星雙眉緊擰︰「寧兄這話何意,上次公子出事是誰陪在身邊的。」春敬義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別再說。
李鈺東道︰「怎麼,藍劍星,要把一切罪責推卸到我們身上嗎?」。皇甫依蓮,梅秋娘,倪婉闌,在旁靜觀不語。明眼人一看便知兩撥人間有矛盾。
「好了!」東方傲世喝道,「今日是游玩,你們當道斗嘴,還有沒有把本公子放在眼里!」幾人不語,東方傲世又道︰「做本公子身前侍衛,可以給你們自由和權力,然何時何地皆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在此喧嘩吵鬧豈不是丟盡百花林的臉,莫非要本公子將你們管嚴為好。」蘇玉峰道︰「屬下不敢,請公子不要動怒。」宋豈道︰「請公子別怪罪,我們知錯了。」
東方傲世道︰「你們應該知道,爾等乃百花林之後,精挑萬選之材,才能留在本公子身邊,若覺得煩膩了,大可離去,本公子絕不勉強!」方憶恆聞言一驚。
寧長沖慌忙道︰「屬下等絕沒有此意,請公子息怒。」幾人皆面色難看。
然方憶恆卻欣喜萬分,忙上前道︰「百花公子,你剛才說如果煩膩了就可以離去,這麼說我可以走了對不對。」一臉興奮。
眾人皆看著他,驚詫不已,東方傲世瞪了他一眼,余怒未消︰「本公子是說他們七人,不包括你!」語氣強硬,令方憶恆渾身一涼,正待說什麼。東方傲世又道︰「眾人如此緩慢行走,確實過于繁冗,倪苑主,我們便分路游園吧。春敬義,藍劍星,方憶恆,我們四人一道。其他幾人隨你們安排,若再有斗嘴之事,本公子絕不姑息!」
百花公子命令一下,沒人敢不從,倪婉闌忙打破窘境,笑道︰「分頭游玩也好,只是怕公子迷路,這樣吧,讓蓮兒與公子一道如何。蓮兒自小在杭州城長大,對此地也極為熟悉。」
皇甫依蓮聞言一驚,自己曾得罪過東方傲世,況這斷腿公子身殘心冷,性格陰鷙,雖說已不再責怪自己,然相處起來也有幾分尷尬,而且以她現在的面貌身份地位,也不用費力討好這斷腿公子。自己千金之軀,眾星捧月,誰人不從她,而正好那四人不給她好臉色看,只因他是百花公子而不敢去招惹,只得盡量回避。
方憶恆也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們四人肯定不會迷路,不勞煩皇甫姑娘了。」偷看一下眼皇甫依蓮,一道冷光射向他,慌忙別過臉去,這絕色美女他可不敢再招惹,否則哪天身首異處還不知道是咋回事,皇甫依蓮雖不想與他們一道,然被方憶恆這樣拒絕,竟是怒意漸起。宋豈等人噤若寒蟬,不敢多說。
東方傲世道︰「確實不必勞煩皇甫姑娘了,我們四個大男人與皇甫姑娘在一起,對她名節也不好,晌午之時我們在大門會聚,春敬義,我們走。」不容拒絕,春敬義推著輪椅朝一側走廊走去,藍劍星與方憶恆跟在身後。
烈日當頭,斷雲微渡,清風送香遠,荷葉雜衣香。四人一路沉默各懷心事,心照不宣,滿園荷景,盛極妍極,然物極必反,明日定有花謝。
方憶恆實在憋不住,道︰「百花公子,你說給我三天考慮時間,如今已過六天,我確實是不願做你的什麼侍衛,你看我武功不行人又這麼笨,不懂規矩不听你的話,根本就沒有能力保護你,說不定到危急時刻還得要你出手救我呢,所以我還是離開比較好,咱倆各不相欠。」
東方傲世轉過頭看向他︰「毋需多言,等草藥一事了結後,本公子會好好培養你,剛才你也看到了,本公子說要他們離開,他們是千萬個不願意,你還未真正了解作為侍衛的殊榮。」
方憶恆無奈地嘆口氣,滿面愁容︰「那是他們嘛,你能給他們需要的東西,可是我跟他們不一樣啊。我確實是不想做什麼侍衛使者,等草藥一事了結,你就讓我走吧,我有我自己的事嘛。」「本公子意已決,你不必多言。」東方傲世一轉言,「今日可別把本公子賞景的心情給破壞殆盡了。」轉過頭去,眼觀荷花。
「你……」方憶恆無可奈何,春敬義朝他搖搖頭。方憶恆又氣又恨,卻不能發出,暗道︰「哼,腿長在我身上,我不相信你還能困得住我。」盤算著逃跑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