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花醉夢 第三章 望斷三生(三)

作者 ︰

秋高氣爽的時節最是怡人,終于等到了八月份,院子里的棗子樹結了滿枝的大棗,今年的棗子又大又飽滿,看著就知道是很好吃的樣子,宋槿畫獨自行到樹下秋千旁,地上落了好多熟透的棗子,圓滾滾的停到腳下,彎腰拾起地上的棗子,半紅半青,足有鴿子蛋那麼大,這種棗子是最甜的,宋槿畫癱坐在秋千上,用袖子擦了擦棗子上的灰,默默咬了一口,是很甜,可是為什麼想哭呢?

就算棗子再甜又有什麼用,可是心里是苦的,宋槿畫坐在樹下用腳撥動著秋千,秋風帶過,只留有臉上的兩行清淚。

「听說少爺今日又給蔣姑娘買了鎮上新穎的衣裙」

「是啊是啊那件衣服我可是想了很久,都舍不得買呢」

「有本事你也討得少爺歡心才是,到時候想要什麼還不就有什麼」

「你胡說什麼」

院里的兩個小丫鬟在一旁竊竊私語,宋槿畫靠在屋子牆上,僅僅一牆之隔,她听的一字不差。等到門外的人都散去,宋槿畫才從屋子里出來,或許是因為早已習慣,所以宋槿畫走出屋子的時候無比安定,安定的就像是那天晚上指著趙延聆的身影說道「就是他,趙延聆將成為我的夫婿」

趙家的宅子雖然沒有宋槿畫在家里的闊綽唐璜,但也是當年的老宅子了,趙家祖先在外經商,賺了銀子就置辦了這一間祖屋,後來,到了趙延聆這一代,就靠著祖上遺留下的財產度日,好在趙延聆痴迷作畫,學畫十載,平日也會給一些達官貴人做一些畫,雖然不是為了謀生,但顧及面子總是推月兌不掉。

穿過後院的一排瓦房,來到前堂,宋槿畫一抬眼,便瞧見了靜靜坐在小池塘旁的女子,身著粉藕色衣裙,執了美人扇,漫不經心的扇著,蔣小竹似乎比一般女子瘦弱,孱弱的腳踝綁了紅緞帶系的鈴鐺,靜靜隅于一處,無端惹人愛憐,宋槿畫掃了一眼蔣小竹,果然女孩年輕就是美好,二八年華的少女才是最得男人心的。

「咦娘子,你來了」趙延聆抬頭看了一眼宋槿畫,開心地說道。

宋槿畫仔細盯著眼前的畫作,趙延聆筆下如流水的曲線,寥寥幾筆,就畫出了美人曼妙的衣紋,勾唇描眉,點楮畫眼,蔣小竹那種似怨非怨似笑非笑的神態就盡情刻畫在薄薄的宣紙上。

「娘子快看我將小竹畫的好不好」趙延聆停下一筆,轉了頭問道。

在自己娘子面前卻如此親切的叫另一個女子,宋槿畫瞬間只覺得全身抽干了力氣,雙手緊握,指甲緊緊扣著手心的肉。

「好,真是好」宋槿畫將手中的紈扇狠狠砸向眼前人,語氣里充滿怨恨「趙延聆,你今日非要給我解釋清楚,這個女人和你到底是什麼關系」宋槿畫從未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人都是有忍耐度的,一旦越過了那個度,誰都會做出一些沖動的事情。

「娘子,你怎麼?」趙延聆從未見過像發瘋似得宋槿畫,不可思議的望著她,沉默了半晌,深深低了頭有些心虛的回答「我和小竹,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

宋槿畫咬著滿口銀牙,一字一頓像是要撕裂這沖破胸膛的怒氣,這謊說的還真是破綻百出,宋槿畫失望的搖了搖頭,瞧見眼前趙延聆剛畫好的畫作,畫上的女子柔美的宛如水間浣紗。

頓時覺得眼前的畫紙明晃晃的有些刺眼,這一紙雖薄,但那上面每一筆都深深刺痛宋槿畫的心。

她聲嘶力竭的吼道「不止是普通朋友這麼簡單吧,你們倆私底下干的什麼勾當,當我不知道嗎?你說過的,你的眼里只會有我,你畫的也只有我,這個女人」宋槿畫指了指有些不知所措的蔣小竹,含淚說道「她根本沒有資格可以入你的畫」

似乎已經預料到宋槿畫接下來要作什麼,趙延聆伸出手,可還是晚了一步,面前費了好多心思的畫作被宋槿畫提前一步搶到手中,那幅畫,她看著心痛,雙手一分,畫上的美人連同畫紙被撕成兩瓣。

「阿槿你怎莫可以」

趙延聆呆在那里,他沒有叫她娘子,而是叫她「阿槿」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成親四年,一直以為她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妻子,可他忽略了,凡是女子都會吃醋,也會妒忌,都希望自己的丈夫滿心的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容不得自己的丈夫眼里還會有其他女人。

「趙延聆,是你先負我的」

宋槿畫反駁說到,看著手中撕成兩瓣的畫作,還是氣不消,索性撕個粉碎。

宋槿畫轉身離去,這就是她選擇的愛情,自己拼了一輩子幸福,賭來的原來是意想不到的背叛。

望著滿地殘紙畫屑,趙延聆默默低子,一片一片拾起腳下的碎紙片,攤在手心里,鋪平,再拾起下一片,溫柔的像是自己的孩子,那每一片都是自己的心血,宋槿畫撕碎的不僅是簡簡單單的一副畫作,而是趙延聆的一片片心。

「趙大哥」

蔣小竹不知何時站在趙延聆身後,雙手扭著帕子,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眼前的人,急得眼楮通紅。

撿起最後一片殘畫,趙延聆嘴角扯了扯,裂開一個微笑,輕松的嘆了一口氣「小竹,阿槿她,平日不是這樣的,你不要怪她」

蔣小竹攥緊了帕子,擰的手上一片紅印,強忍住哭聲哽咽道「趙大哥,不如你向夫人解釋清楚,我不想你們夫妻不和」

趙延聆淡極一笑,望著宋槿畫遠去的方向,搖了搖頭說道「罷了,有些事日後再向她解釋清楚,如今她這個樣子,只怕說什麼她也不會听的」

蔣小竹默默點了點頭,擦干了眼淚滿是歉意的道「都怪小竹沒有用,要是早一些能夠實現趙大哥的願望,趙大哥也不會和夫人吵起來」

「或許是我太過強求,畢竟你和她不一樣」

說罷,趙延聆撫上蔣小竹的肩膀安慰,過了一會,盯著蔣小竹發上的鬢釵思索一陣,繼續說道「前街又開了一家銀樓,我帶你去挑幾件趁手的銀飾,總要配的這一身衣裳才是」

「恩恩」蔣小竹開心的點了點頭。

宋槿畫奔也似的回到屋子里,關了房門,剛才拼著一口氣才忍到現在,如今整間屋子里就剩下她一個人,心里的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整個身子慢慢下沉,向後靠了靠,不再是偉岸的胸膛,而是冰冷的牆壁,如果沒有這堵牆,是不是自己就會倒下,宋槿畫心頭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眼前桌子上還有艷紅的桌布,那塊依舊是他們成親時的桌布,大紅喜字,紅彤彤的很是喜氣,可是如今這紅色看的只讓人心煩,宋槿畫沖過去掀起扔在地上,桌子上的瓷盤連著燭台一起滾落到地上,她必須堅強,如果不堅強,這個家將不再有自己的地位,要怪就怪那個蔣小竹,如果不是她的出現,趙延聆就不會這樣。

「夫人你怎麼樣了,快開門啊!」屋子里的動靜還是驚動了家里的婢女,在門外敲著門急急問道。

宋槿畫發瘋似的在屋子里砸花瓶,對著門口怒吼「都給我滾為什麼少爺不來」為什麼來的不是他,不是他。

「少爺」婢女怯怯說道「少爺陪蔣姑娘去了銀樓,說是要給蔣姑娘買銀飾」

屋子里的宋槿畫听到這句話突然靜了下來,比任何一次都來得冷靜,嫁到這里四年了,她從未張口為他要過任何首飾,知道他掙錢不容易,盡量為他節省就好,可是趙延聆,竟為了那個相識不到兩個月的女子散盡錢財。

到了晚上,趙延聆才從外面趕回來,一進院子,就見宋槿畫的陪嫁丫鬟小鳶急急跑了過來,帶了哭腔說道「夫人從午膳過後就把自己關在屋子里,竟連晚膳也沒有出來」趙延聆臉色變了變,呆呆立在那里,小鳶急了,哭著跪倒在趙延聆腳下,拉著他的衣擺說道「快去看看夫人吧,萬一她有個好歹,少爺可怎麼辦,小鳶又該怎莫辦」

趙延聆端著熱好的飯菜一步步踏入屋子,天色漸暗,可屋內還是昏暗一片,沒有人點燈,也沒有任何動靜。

「阿槿」他輕聲喚了一聲,面前繡床上昏暗不明,似乎有一個人影,靜靜的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座白玉雕塑。

趙延聆向前探了一探,腳下不知道絆倒了什麼東西,身子一歪,還好扶住了桌角,站穩了些,他將飯菜放在桌子上,松了一口氣,還好沒有灑掉,他彎了身,拾起腳旁的蠟燭,輕嘆一聲,點著了蠟燭,果然,屋子里亂的就像是被打劫了一樣。

「阿槿,你這又是何必呢」趙延聆望著獨自坐在繡床邊上的身影,說的有些無奈。

宋槿畫轉過身子,一臉的平靜,望著眼前屋子里的一片狼藉,這間屋子是他們的喜房,四年前,她曾經在這間屋子里度過最快樂的時光,就在這張繡床上,他曾經說過「娘子,從今以後,你就是趙家的媳婦了」可是現在,他心目中真正趙家媳婦又是誰,他心心念念的又是誰

「相公」宋槿畫漠然開口「你已經很久沒有叫過我娘子了」已經很久沒有關心過我了,也很久沒有在為我做過畫了

「是嗎。」趙延聆回答的如此簡單,彎子默默撿起地上翻到的凳子,簡單將屋子收拾一下,指了指桌子上的飯菜,說道「吃點東西吧,不吃飯對身體不好」

「是嗎?想不到你還關心著我」宋槿畫坐在床上冷笑。

趙延聆猶豫了一會,只是點了點頭,不再說其他。

宋槿畫掃了一眼桌上的清淡小菜,冷哼一聲「趙延聆,如果你的心里還有我,還把我當做你的娘子,這個家的女主人,就不要再讓蔣小竹出現在這里,給她一些銀子也好,幫她找戶好人家也罷,總之我不想看見你們在一起」

趙延聆走得近些,雙手按在宋槿畫肩上,輕聲安慰「阿槿,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小竹暫時還不能離開」

「為什麼?」宋槿畫甩開趙延聆搭在她肩膀上的雙手,聲音又提高了幾分「你喜歡她是不是,愛一個人不是應該由始至終的嗎?你憑什麼在說愛我的同時,卻對另一個女人好」

「我和小竹真的沒有什麼,阿槿,你不要生氣好不好」趙延聆說這句話像是在懇求她。

見面前的宋槿畫還是氣的臉色漲紅,趙延聆扶著胸口有些氣虛嘆了一口氣「罷了,這段日子我不會在這里住,你安心呆在這里,小竹的事情以後我會解釋給你,但不是現在,明天」趙延聆猶豫了一會淡淡說道「明日我在來看你」說完轉身朝著門口模索。

「滾我巴不得你一輩子也不要再來」宋槿畫抓住床上的繡枕朝著那個可惡的背影砸去。

「唔」門口一陣悶聲,之後再沒了聲響,只有那個看起來似乎單薄很多的身影一步一步移向門外。

第二天趙延聆並沒有來,宋槿畫等了一天也沒有見到他的身影,一直到第五天,她獨自出了屋子打算透透氣,一旁的小鳶也懂得察人觀色,想法設好讓宋槿畫高興起來。

「夫人,快看這桂花開得多好啊」小鳶伸手扯下一直結了淡黃色小花蕾的桂花枝,嗅了嗅上面清甜的氣息,開心的裂開嘴大笑。

「小鳶,這幾天有沒有看見少爺」宋槿畫一臉的平靜漫不經心的問道,似乎對這滿園的香氣視若無睹。

「沒有啊!」小鳶閑閑說道,捧了一小撮桂花,開心的放入自己隨身的香囊里,真是滿身香氣彌漫,散也散不去。

「哦」宋槿畫輕搖紈扇,聲音有些懶散。

小鳶立刻覺察到自己失言,低了頭默不作聲。少爺已經三天沒有來看夫人了,小鳶有時候听別的丫鬟說少爺最近很寵那個蔣姑娘,那不就意味著她家夫人面臨著失寵。

剛轉過屋角,宋槿畫呆了一呆,停了步子,眼前,還是那一片小池塘,蔣小竹獨自一人在池塘旁漫步起舞,雖然那舞蹈跳得很是生疏,就像是一個剛剛學步的孩子。

蔣小竹著了一身水紅色衣衫,發上挽了垂鬟分肖髻,用紅緞子束了發,水袖翻飛,身子扭轉,可是怎樣都跳不好這一步,那雙水袖像是死物一般,無法做到輕巧靈秀。

東施效顰。宋槿畫心底暗暗咒罵,徑直走向池塘旁,蔣小竹見到來人停了舞步,欠身行了一禮。

「小竹不知道夫人散步到這里,打擾夫人雅興了,小竹先行告退」說著轉身準備離開。

「你在學跳舞?」宋槿畫款款行到蔣小竹面前,阻擋她的前路。還不等她回答,宋槿畫接著說到「學舞講究的是天分和身段,依我看,首先你沒有這個天分,再者,學舞最佳年紀在十歲之前,你現在才來學,會不會已經有些晚了」

蔣小竹啞口無言,一張臉憋得比這身紅衣還要鮮紅。半晌,才從口中吐出幾個字,心中滿是歉意的說道「對不起,夫人,小竹以後不會再跳了」

「要跳,為什麼不跳」宋槿畫一把拉住將要起身欲走的蔣小竹,聲音變得有些低沉,趴在蔣小竹耳畔說道「你要是不學,怎麼去吸引你那個趙大哥」

「夫人,你誤會了」

蔣小竹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宋槿畫打斷,「像你這種女子不是應該很會勾引男人嗎,你想學舞是不是,那不如我來教你」

「夫人」蔣小竹和小鳶齊齊叫了一聲。

宋槿畫嫁到趙家四年了沒有再跳過一支舞,她自小學舞,請的可是鎮上最好的師傅,自從嫁給了趙延聆,想著安身立命也好,平凡度日也罷,這舞也生疏了很所,只是比起蔣小竹,還是寶刀未老。

池塘里浮萍游走,春秋不改,處處桂花香飄,迎了滿園香氣撲鼻,一襲長袖,一片落葉,驚得滿池塘的水波輕輕漾開,黃翠的浮葉靜靜躺在水面上,美麗的宛如一幅上好的仙境畫作。

宋槿畫輕輕甩開如紗廣袖,指間翻飛,驀然間竟是一片落葉,腳步隨著手臂輕逸的邁開一步,曼妙身子在水塘倒影中慢慢展開,隨著葉落,穿身疾步舞著步子,突地身形一轉,雙手在頭頂結了一個花結,蔣小竹在一旁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人她就算模仿一輩子也仿不到十分之幾,有些氣質是天生的高雅,而她,卻永遠都做不到,永遠也攀不到那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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