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蕪醉之兩生皇後 娉婷只影向誰去(5)

作者 ︰

寧德宮的庭院,鳥語花香,如詩如畫。清念身著一身天藍色對襟小褂,丫髻上簪著兩串金鈴鐺,一陣風吹來,鈴聲清脆悅耳。她端坐在廊下桌邊,拿著書本,小嘴一張一合念著詩。純裕太妃的貼身宮女如意在一旁打扇、磨墨!

初次進得寧德宮內院,內心頗有些忐忑。只是時值正午,門上的內監宮女難免偷懶耍滑,個個不知躲去了哪里。我一路走來,竟不見半個人影,只得尋到這里,便看見這樣的場景!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游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如意,這個字念什麼?」

如意有些為難得看著她手中的書,賠笑道︰「這個這個奴婢也不認得太妃娘娘正在歇晌,要不公主殿下也去玩一會兒,等太妃娘娘醒了再看?」

我走上前去,俯身向她們二人行禮︰「公主殿下!」

清念看到我,晶亮的眼楮眨了眨。如意見我直接闖入內院,頗有些意外,她將我渾身打量一番︰「你是那個宮的?」

「奴婢浣衣局宮女,來給宮里人送衣服,勞煩姐姐幫忙轉交一下」。

「管保是那些人又偷懶了」,如意接過衣服不如一旁的廂房。清念見她進去,立刻從凳子上跳下來拉住我的衣角,仰著頭向我招手,像是有悄悄話告訴我。

我彎子︰「清念想說什麼?」清念趴在我的耳邊,輕聲說道︰「那天你不讓我說的事兒,我誰都沒告訴,沒告訴父皇,也沒告訴如意和太妃娘娘」。

我彎起唇角,澀澀的笑著︰「嗯,真聰明,真乖!」我想抱抱她,卻礙于粗糙的雙手,只得握了握拳,看著她溫柔笑著。

清念拉著我走到桌邊,筍尖兒似的小指頭指著書卷上的字︰「你知道這個念什麼字嗎?」。

「這個字念‘瑟’,琴瑟友之。」

清念順著我念下去︰「參差荇菜,左右」

我柔聲接上︰「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一瞬間,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僵住。那聲音太過熟悉,帶動著塵封的往事一起撞擊到心口,一陣陣鈍痛毫無預兆的向我襲來

「父皇」,清念蹦跳著跑過去。元景一把將她抱起,舉過頭頂,又急速落下。清念非但不怕,反而開心得咯咯直樂。元景抱住她,在她臉蛋上親吻了下,才看到一旁站立的我。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闊別了五年的面孔再次完完全全呈現在眼前,那淡然悠遠的雙眸,恍若隔世!而他再也不認得我,五年光陰,加之近來幾個月浣衣局的風吹日曬,我早已面目全非,不再是曾經那個嬌媚可人的太子妃!

強按下胸中翻涌的情緒,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里充滿恭順謙卑,跪下來行禮︰「奴婢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必行此大禮,起來吧」,元景放下清念︰「你在教長公主讀書?」

我直起身子,卻深深埋下頭,再也不去看他︰「回皇上的話,奴婢是給太妃娘娘宮里人送衣服的,湊巧公主殿下有些字不認得,所以奴婢賣弄了。」

元景似乎對我來了興趣,並不打算就這麼讓我走︰「叫什麼名字?」

「奴婢童氏思懿!」

「思懿思懿」,元景反復吟詠著這兩個字,似乎吟唱著一首詩,忽然輕笑道︰「思君輾轉,嘉言懿行,果然是個好名字!只是這個‘懿’字犯了元懿皇後的諱,朕賜你一名」,說著行至桌案前,拿起清念的筆,飽蘸濃墨,寫下兩個大字。他微微一笑,將那墨跡吹干,走過來拿起我粗糙不堪的手,將紙塞到我的手里。

我俯身行了一禮︰「奴婢多謝皇上賜名!」

我站在原地,等著他讓我退下。他卻只站在桌邊,怔怔看著清念出神。我忍受不住這樣的氛圍,只得曲膝道︰「皇上若無事,奴婢就先告退了。」

元景只是輕聲「嗯」了一聲,我悄聲退出來。走到無人處,方展開手中那張雪白的宣紙,熟悉的字跡落入眼底︰宛初!為什麼是宛初?是宛如初的意思嗎?為什麼賜給我這個名字?只是一時興起嗎?還是我讓他想起了他故去的發妻?

三年朝夕相處,三年耳鬢廝磨!元景,你對我納蘭清雅是否還存有一絲一毫的想念?而你的想念里,又摻雜了幾分對于一顆棋子的憐憫與同情?

豆大的雨點似斷了線的珠子,薄薄的衣衫片刻濕透,緊貼在身上,我卻感不到冷,只覺得渾身都濕漉漉的,包括我的心,也濕一大片。

宛初!這兩個字在雨中漸漸模糊,大雨中,唯有我在拼命搓洗著衣服,將隱忍了五年的情緒盡數宣泄,驀然看到自己在水盆中的影像,緊縮的眉頭,淚水縱橫的臉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討厭為元景流淚的納蘭清雅,我討厭你我恨你我將水中自己的影像拼命地攪散,支離破碎的臉,一如我支離破碎的心,卻在片刻之後恢復如初,那麼我的心呢?是否有朝一日也能恢復如初?

猛然抬手將木盆掀翻,臉上仍是濕漉漉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我終于不再隱忍,伏在雨里痛哭失聲

頭重腳輕,腰酸肩痛,我卻習慣了機械得搓洗捶打著手里的衣服。天已經晴了,風和日麗。除了地上深深淺淺的水窪,昨日的一場大雨沒有在浣衣局留下任何痕跡

浣衣局的門被打開,吳良一如既往的從椅子上彈起來跑過去奉迎。我見慣了這些,面無表情,安然洗著自己的衣服。只是一雙玄黑色布靴在眼前停住,老綠色衣角隨風飄揚︰「傳童宛初接旨!」

童宛初?是我嗎?昨日賜的名,今日就來了聖旨!童宛初?童思懿?納蘭清雅?浣衣奴?太子妃?皇後?我究竟是誰?或者說,誰才是真正的我?

吳良諂笑著拉扯著我跪倒,石泉展開那方明黃色絹帛︰「上諭︰浣衣局宮女童宛初,原一品殿閣大學士童鎮遠之女,毓出名門,聰慧夙成,現調入寧德宮服侍長公主,欽此!」

話音一落,一眾宮女立即向我投來歆羨的目光。只是我心里一片淒惶,讓我入寧德宮是清念的意思還是元景的意思。我呆呆的跪著,石泉在頭上輕咳一聲,吳良將聖旨接過塞到我手里,按著我的頭謝恩!

寧德宮純裕太妃的寢殿東側是偏殿明儀殿,共十二間屋子,素色琉璃為頂,大扇的菱花格子窗上糊著銀紅色雲紋窗紗,與窗外的花花草草交映成趣。屋外有一棵幾十年的桃樹,桃花已經落了,結出一顆顆青澀的果實,樹下放著一架秋千,清念常在這里嬉戲。

我來到明儀殿已經是一日之後了,原本服侍在這里的幾個宮女都被清念打發去服侍純裕太妃了,只剩下幾個做粗活兒的內監宮女。清念人小,撐不起這空曠的屋子,使這里看起來冷清不少。

清念卻依舊很興奮,或許我們本為母女,心靈相通,她怎麼都不肯叫我的名字,她看著我︰「反正我不想叫你的名字,要不我叫你姐姐吧。」

「不行!」我斷然拒絕,片刻之後又覺得不妥,忙緩和了臉色︰「若你實在不想叫我名字,就叫我姑姑吧。」

「好!」清念甜甜的叫了聲︰「姑姑」。

我應了一聲,又囑咐她不許當著外人面這樣叫我,清念點頭答應,拉著我到書桌邊︰「父皇說你會很多東西,讓我要听話,好好跟姑姑學習。」我坐在案前,教她背昨日的《關雎》,清念說昨日父皇已經教過了。我微微愕然,繼續教她看下面的《葛覃》。

自我來之後,清念整日粘著我,除了例行請安,很少去純裕太妃那。純裕太妃也只打發人來了幾次給清念送些東西,至于元景,他一次也沒來過。

而我也不去想他,只將一顆心全部放在清念身上。清念人雖小,卻極是聰明穎悟,尋常詩詞歌賦教兩遍就會背誦。我也給她更多的時間玩耍,她的精力也充沛得很,跑跑跳跳從不知疲憊。我伏在桌案上,看著她騎在木馬上玩兒得不亦樂乎,時近晌午,眼皮有些沉,閉上眼楮听她咯咯笑聲、外面風吹落葉窸窣聲、知了鳴叫聲

朦朧月夜,花枝顫顫,暗香浮動。身長玉立的紅衣男子緩步走近,塞給我一個翡翠鐲子︰「此物難得,好生保管!」他一張一合的嘴巴近在咫尺,聲音卻像從遙遠的前世飄來。煙霧彌漫,我看不清他的臉,是元景嗎?還是蕭染?

我惶惑著瞪大眼楮,眼前的一切忽然變成了黑色,將我緊緊包圍。我仰起頭,殘月如鉤,而月中的幻影,竟似是姑姑的的樣子。她身著鳳冠霞帔,衣袂飄然,環佩叮當,眉目哀怨,伴著一股蘭麝之香氣降到我跟前!

「姑姑?姑姑怎麼是你?」

「皇室女子難得幸福,皇權太耀眼,足以遮蓋所有!」

姑姑說完,凌風而起,消失得無影無蹤。手中的翡翠鐲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姑姑!」

一陣冷風吹來,我猛然驚醒。乍一睜眼,清念的小臉在眼前放大,嚇了我一跳,嗔笑道︰「清念在干嘛?想嚇唬我嗎?」。

清念委屈得嘟起小嘴︰「不是的,清念是在等姑姑醒來,姑姑都睡好久了!」

我看了眼天色,已到晚膳時間了。外間伺候的小宮女翠荷來問可否傳膳,我點點頭。清念卻沒理會這些,拿出一只翠玉扁盒,掀開蓋子,一股冷香之氣撲面而來。清念用小指挑起一點兒藥膏涂在我手上︰「涂了這個藥膏,姑姑的手就會變好看了。」

我笑著模模她的頭︰「是太妃娘娘讓你這樣做的嗎?」。

清念搖搖頭︰「是父皇。」

我一驚︰「皇上來過?」

清念點點頭,仍舊一點點擦著藥膏,長長的睫毛蝶翅般來回顫動︰「晌午時父皇來過,那時姑姑在睡覺,父皇叫我不要打擾姑姑睡覺。他讓我在姑姑醒來之後給姑姑涂藥,父皇還說涂了這藥姑姑的手就會變得又白又女敕的!」

我頓時有些驚慌,難道元景認出我了?我看著清念,試探著問︰「那姑姑睡覺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麼話啊?」

清念搖搖頭︰「沒有」。

我側過頭,看著自己看著鏡中普普通通的一張臉,松了口氣。連我自己都快忘了從前的納蘭清雅是什麼樣子,元景又怎麼會記得?即便我與從前並無一點變化,元景也未必相信,那杯鴆酒是他親眼見我喝下去的!

我盯著那精致華美的翠玉盒子,他不過是擔心我粗糲的雙手會劃傷他的寶貝公主罷了!我待她涂完,抱過她︰「清念該用膳了!」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蘅蕪醉之兩生皇後最新章節 | 蘅蕪醉之兩生皇後全文閱讀 | 蘅蕪醉之兩生皇後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