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蕪醉之兩生皇後 翠袖攏得幾多思(3)

作者 ︰

童伯上的乞休折子,元景只大致掃了眼,便問這可是我所授意,我如實說來,他也恩準了,卻又命石泉在宣平尋了處宅子令其居住。我問緣由,元景頭也不抬︰「你這主意倒是不錯,只是御膳房的那個宮女你也該早早打發出去,省得將來平白惹上麻煩。」

我不由愣住,元景看著我,道︰「你可知沈貴妃調入御膳房的寒煙閣宮女梅蕊一直與玲瓏過從親密?」

我兀自心驚了下,元景果然明察秋毫,偌大的皇城,細微到御膳房的兩個宮女都不曾逃月兌他的法眼;更加心驚的是沈凌煙果然好手段,一場宴會,一石數鳥,緊握住我的命門!我終究不是她的對手,除了元景的愛。我顫了顫,為了掩飾,抬頭看他︰「三郎很怕我們的身份被揭穿?」

元景低下頭︰「朕是天子,自然不必畏懼!可是天子上面,畢竟還有個天,朕也並非無所不能的神人,所以不要為難朕好麼?」

我明白他的顧慮,畢竟沈凌煙對我的身份一清二楚,而且最近朝臣再度上折,皆言皇上登基已有五年,宜早立中宮,齊家治國。至于立誰,彼此心知肚明,元景均以眾妃無子為由而駁了回去。

然而無論前朝還是**,皆知我才是沈氏登上後位的最大障礙。沈凌煙早年由先帝親封為東宮良娣,又于元景登基以來代執鳳印統攝**,且出身世家大族,雍容端莊,是皇後的不二人選;而我雖位列昭儀,卻得元景專房之寵,只此一件,便勝過她萬千。此刻沈氏族人也必然恨我入骨,正四處尋找證據來揭穿我的真實身份。

天氣一日日回暖,寒冬時用的手爐、燻籠以及各色披風也都早早收了起來。枝頭上最早現出一點春的消息,尤其是浣雲齋的幾株桃樹杏樹,露出粉紅色花苞,垂累可愛。

花苞雖不及繁花絢爛嫵媚,卻也多幾分內斂含蓄,比之繁華,更讓人生憐。輕撫著把一粒粒粉紅,細女敕如女子肌膚一般,待到來日花開,便如女子容顏,然後花落滿地,子滿枝頭,最後便成一樹枯枝了。難怪說女人如花,兩者走的路竟如此相像。

楊秋宜見我有些失神,輕聲喚我︰「昭儀。」

我恍然回神︰「該誰走了?」

「嬪妾又輸了三子」,楊秋宜溫婉一笑,低頭將自己的白子一顆顆挑了出來,她左手中指上戴著一枚極其樸素銀戒指,我記得頭幾日她戴的還是一枚赤金瓖綠松石戒指。那是元景新年時賞的,倒也不是什麼稀世奇珍,只是在一次去寧德宮請安時,見沈凌煙也戴了那麼一枚一模一樣的,她便將那戒指悄悄摘下放入荷包中,再也未曾戴過。

她素來謹慎知禮,如此作為我倒不奇怪,倒是沈凌煙那戒指之後也未曾戴過。賜她正一品貴妃的戒指與賜予正三品美人的戒指相同,想必她也無法忍受這樣似是有意又似是無意的羞辱。

我端過錦繡奉上來的一盞楊河春綠,細細品著。楊秋宜欲言又止許久,才道︰「嬪妾有句話,不知是否可對昭儀言明?」

「楊姐姐但說無妨。」

「嬪妾最近冷眼瞧著,昭儀與皇上倒不似往日親密了。若如此下去•••」楊秋宜停了會兒,方道︰「**女子眾多,難免閑話也多,真真假假,听听也就罷了,何必入心?況且,陳婕妤又何曾養過狗呢?」

「事到如今,別人怎樣都已不重要,唯獨我們之間本該如此,他是夫,我是妾;他為君,我為臣,如此下去,方是長久之計!」我輕笑了下,走到一棵粗壯桃樹下,白皙細女敕的手指輕劃著粗礪的樹皮︰「好端端的,楊姐姐為何與我說這些?」

楊秋宜款款起身,一雙眸子沉靜似水,跪下道︰「嬪妾不敢欺瞞昭儀,嬪妾出身卑微,又不得聖寵,唯有依仗著昭儀,方能得安身立名之地。昭儀不嫌嬪妾愚鈍,嬪妾自然願效犬馬之勞。」

我上前扶起她︰「楊姐姐言重了,姐姐雖為美人,卻也得皇上敬重,何須依賴旁人?」

楊秋宜只微笑不語。

元宵佳節過後,元景與沈凌煙翻了黃歷,親自擇定良辰吉日敕命沈惟雍與忠敬候長女完婚。權臣之子迎娶侯府千金,場面自然極盡奢華排場。據說光是新婦的嫁妝就足足九十九抬,整整佔了兩條長街。左右有官兵分開路人,前有仙韶院派出的樂師們吹吹打打,據說那日京師百姓皆爭相出來觀看這條紅色長龍。

元景不僅派御前侍奉的石泉親自送去賀禮,更是破例封忠敬候長女為正二品誥命夫人,這無疑為這場婚禮增色不少。今日是沈惟雍夫婦入宮謝恩的日子,沈貴妃賜宴寧熙堂,元景下了早朝也過去了。寧熙堂與浣雲齋雖隔得遠,然而我站在浣雲齋**中,隱隱的絲竹管弦之音仍陣陣入耳。

從浣雲齋出來時,已是下午。途經德勝門時,遠遠見寧熙堂掌事內監引著沈惟雍夫婦往宮外走。沈惟雍一身朝服朝帽,昂然踏步在前。略落後于他的沈夫人則是一身命婦禮服,寶珠冠上一簇簇金玉流蘇垂落兩鬢,耀人眼目。

隔得太遠,看不清她的樣貌,只是光從走路姿態來看,也是個縴巧可人的女子。遠遠觀之,倒是一對璧人,只是不知被皇命捆縛在一處的兩人是否也會不甘,繼而忽略掉原本的真實。

回到乾陽宮時,元景仍未回,唯有清念正跟著幾個宮女內監嬉鬧,身上只著單衣,玩得滿頭大汗,見我過來,小跑著撲上來撒嬌,本來玩成一團的宮人們也齊齊行禮。

此時正值初春,天雖不冷,時氣卻不好,冷暖不定,正是易染風寒的時令。我忙命翠荷拿件坎肩給清念,一面拉過她,細細拭著她面上的汗,不禁皺了下眉︰「服侍的人都哪去了?」

此時翠荷已取了她的坎肩來,身後跟著淡青色衣衫的老婦,見我如此問,忙躬身回道︰「前幾日周嬤嬤病了,所以內侍省指派了她來服侍」。我見那婦人睡眼朦朧,分明是才睡醒的樣子,不由怒道︰「教你侍奉長公主,你到清閑得很呢!」

那婦人辯解道︰「適才給長公主找了出來,長公主不肯•••」

「本位才出去,你便學會了偷懶。若都由著她的性子,本位還要你們做什麼?」

翠荷見我如此怒火,連向我使了幾個眼色,我這才想起清念,遂狠狠瞪了那老婦一眼,抱著清念回了偏殿。清念滿口嚷熱,不肯加衣。我好說歹說,才算套上坎肩。果然到了掌燈時分,清念便開始發熱,我急命翠荷去太醫院請了蕭染來。

清念躺在被子里,連說話都悶悶的︰「母妃,要是我病了,是不是又要喝湯藥了,我好怕苦啊!」

我將她連同被子一同抱在懷里,柔聲哄著她︰「乖,等太醫來了便好了,不怕的。」

過了片刻蕭染便跟著翠荷匆匆而至,礙于有外人在場,蕭染彎腰見禮。我忙道︰「不必拘禮了,快些為長公主診脈吧。」

蕭然走近前來,大略看了看,便微笑道︰「並無大礙,時氣不好,感染風寒也是常有的,昭儀不必憂慮」,他自袖中取出一大一小兩枚香囊︰「想必公主殿下年幼,定然不愛喝那些個苦藥,所以微臣特備了兩枚香囊,里面是三香散,又添進去一些辰砂、川穹、辛夷花等藥材,大的掛在帳子里,小的給公主殿下隨身佩戴,時常拿來嗅一嗅,治病防病,另外這陣子在飲食上也該以清淡為宜。」

我就他手中一看,說是兩枚香囊,其實也只不過兩片布對在一起縫個口袋而已,一應花紋陣法俱無。我不由微微嘆息,轉頭向翠荷使了個眼色,翠荷便雙手接過來。蕭然面色不悅。我轉身將清念放到床上,正要吩咐人送他出去,門外黃門舍人忽然高聲通稟︰「皇上駕到!」

話音剛落,元景已大步進屋來。步子有些急,顯然也是听說清念病了從寧熙堂匆忙趕回的。蕭染行禮問安,元景衣帶生風行至床邊,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是彎,輕呼一聲︰「清念!」他抬頭看我,迫切問道︰「怎樣了?」

「不過是閃了風,並無大礙,蕭太醫已經給看過了,三郎也不必擔心了。」

元景這才看了眼蕭染,淡然道︰「平身吧」,一面說一面撫模了下清念的小臉,眉宇間儼然一副慈父模樣,忽然又低聲怒道︰「跟著服侍的人怎麼也不知道何時添衣減衣!」

我見他動了氣,忙勸道︰「方才已經懲戒過了,三郎就不必因此動怒了。」

元景這才緩和了下語氣,看著我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回龍翔殿了,也教清念好好歇息。」

「嗯」,我直起身子,又給清念掖好被角。元景看我一系列的動作,忽然抬手,將我垂下來的一縷鬢發掖到耳後,柔聲笑道︰「先回去吧,明日再來看她」。我也直起身子,任由元景攬著我向門外走去。

行至門口,元景似乎才想起蕭染,回頭吩咐道︰「翠荷去送蕭太醫。」

翠荷應了,我回過頭,蕭染正一臉玩味的盯著我,雙眸深似寒潭,唇角上揚,似笑非笑。我忽然被這目光瞧得有些驚慌,忙回過頭跟著元景走。

走過靜謐的庭院,天上一輪殘月如鉤,回廊里錯落有致的擺放著蒔花局送來的白玉蘭、虞美人、金盞菊,芬芳的氣息在這月夜中格外分明。元景將手自我腰上拿下,卻將我手攥住,慢慢走著,忽然輕聲道︰「這時候東宮的垂絲海棠應該開了吧。」

他眉目寧和,似與這月色溶為一體︰「京師的氣候並不適合垂絲海棠,朕記得在東宮時,你說海棠花開得好看,朕便特地托人從南省移植來幾株垂絲海棠,每到這時節海棠都開得特別好,宛如佳人照水!」

我清淺一笑︰「都登基五年了,三郎還記得這麼清楚。」

「當然記得,你那時還時常埋怨海棠無香。」

「皇上記得,嬪妾倒有些模糊了,想是嬪妾老了」,我捋了下鬢發,略帶自嘲的笑著︰「也是,清念都七歲了,嬪妾哪能不老呢?有時瞧著清念,還時常回憶自己七歲的時候呢!」

「別這樣說!」元景停住腳步,抬起我的手,另一只手覆在上面,柔聲道︰「朕還長你幾歲,你若老了,那朕豈不成了個耄耋老人了?」

我嗤的一笑︰「那怎能相比,皇上豈不聞︰女人如花?但凡是花,花期都是短的。等到花期一過,花兒就是再美,也沒了生氣,沒了嬌柔,最後就只能沒入泥土了!」

「哦?」元景玩味一笑,眉峰略聳了下︰「原來你是這樣想,既然女人如花,那朕呢?」

「皇上貴為天子,自然是福壽雙全,長樂無極,與天地日月同輝!」

元景忽然伸開雙臂攬住我︰「可是朕希望能永遠陪在朕身邊的是你,沒了你,即便壽比天齊,與日月同輝,也終究不過是寂寞孤苦的延續而已!雅兒,你才是朕的生命意義所在!你可知道,你離開朕四年,朕便寂寞了四年!朕不貪心,只要了你這一世,一世便好!」

我听著他顫抖,甚至帶著些祈求的語氣,心也跟著一點點顫動起來!元景,我們終究不能像普通夫婦一般相守在一起,你有**,有為江山社稷延綿子嗣的職責!我完完全全屬于你,你卻不是完完全全的屬于我,可是我已經無憾,因為最起碼,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由始至終都為我留著!有些話,只要你肯說出來,我便相信!

埋首在他胸前,淡淡的龍涎香味兒似乎將我縈繞,我沉迷在其中,耳邊很靜,只有蟋蟀一聲聲不知疲倦的鳴叫著。我抬起頭,輕推開他,溫聲道︰「夜深了,皇上進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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