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貴妃因家事歸寧,**瑣事元景便暫且交由曹修媛打理。曹修媛出身世家,又是嫡出長女,曾代其母料理家事。如今**人少,她倒也做得來。元景此舉固然是抬舉曹修媛,唯獨一件便是曹修媛在家時深得其父母寵愛,又是精干之人,行事作風難免過于雷厲風行,元景便令楊婉儀與之一同打理。曹修媛被人分了權,心里固然不快。只奈何楊婉儀雖不及她家世顯赫,卻比她早入宮,位分亦高于她,況且楊婉儀又素來隨和,如此下來兩人倒也相安無事。
浣雲齋中,楊婉儀安靜坐在廊下繡墩上,閑閑地喂著浴缸里的幾尾錦鯉,忽听得內室傳來一聲輕咳。楊婉儀忙起身,錦繡打起湘簾,楊婉儀徑直走入內室,含笑道︰「皇上醒了」,一面說著一面走過去服侍他靠在軟枕上,又接過錦繡手中的茶水遞與他︰「皇上喝些涼茶潤一潤喉。」
元景接過茶水喝了半盞,神色仍是有些懶懶的,忽然輕聲道︰「這宮里除了欽和殿,朕還是在浣雲齋呆得最舒坦,可見古人常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是一點也不錯的!」
「皇上既然思念儷妃娘娘,何不去護國寺看望娘娘?或者干脆將娘娘接回宮來?如今天下大定,四海安寧,也無須娘娘在寺廟苦修。」
元景抬眸看她︰「你希望朕接儷妃回來?」
楊婉儀微微一笑︰「儷妃娘娘素來待嬪妾甚好,而且,嬪妾希望皇上高興」,她看著他身上半舊的中衣,柔聲道︰「年前見皇上穿這件衣裳還很合身,如今看著倒寬大許多!」
元景苦笑了下,一手微微抬起,楊婉儀將手遞上去,順勢坐到榻邊,卻听元景溫聲道︰「曹修媛性子強硬,你與她一同打理**,生受你了」。楊婉儀含笑道︰「哪兒的話?曹妹妹精明能干,嬪妾與之共事倒是很清閑呢。」
「那是你懂事識大體」,兩人敘著話,不覺間就到晚膳時間。曹惜雲已精心備好膳食,著人請皇上過去用膳。元景並未動身,只道身子不適,讓她獨自慢用。楊婉儀溫聲道︰「曹妹妹已經備下了,皇上怎好不去?」
「她口味重,朕吃不慣煦華殿的飯菜」,他欠了欠身,看著窗外︰「如此暑熱天氣,總是不思飲食,見了什麼都覺懶懶的。」
「正是呢!」楊婉儀搖著折扇,微笑道︰「那日嬪妾也是未曾用午膳便去柳風軒看端恪公主,誰想才坐了會兒,抬頭便見邵太醫進來請脈,原來孟才人也是因天熱飲食不周而脾胃失調。皇上若不喜歡曹妹妹的口味,不若就在嬪妾這里用些。」
元景倚在枕上,玩味的看著她︰「你給朕準備了什麼?」
楊婉儀神色微一凝滯,隨即笑道︰「嬪妾素知皇上飲食多清淡,又是晚膳,更應以素菜時蔬為主,就吩咐小廚房熬一鍋御田粳米粥,佐以脆腌冬筍、清炒蘆蒿、涼拌金針、簑衣黃瓜,再來一道糟釀鵝掌。菜式雖簡單些,卻也清淡爽口,皇上覺得可好?」
元景微微一笑︰「浣雲齋的吃食一貫很好」。
楊婉儀吩咐下去,因是素菜居多,做得也快,她便服侍元景更衣盥洗。元景拿過巾帕擦手,徐徐道︰「端恪那孩子你若喜歡,不妨常去柳風軒坐坐。宮里人多事雜,也就柳風軒清淨」,他將巾帕放到她面前的托盤上,便起身往桌邊來。楊婉儀怔了一瞬,便跟過去伺候布菜,當晚元景便歇在浣雲齋。
沈凌煙在家住了一月有余,元景方著人接其入宮。傍晚時沈凌煙過龍翔殿謝恩,恰好曹惜雲服侍在側。她與徐妙笙雖同為元景欽點入宮,然而她所得寵愛卻遠非徐妙笙可比,前陣子又得打理**之權,為此頗為得意。她仍是一身艷麗宮裝,半坐在榻上為元景剝著荔枝。見沈凌煙進來,也只躬身道了萬福。
元景賜了沈凌煙坐,又細問些家中瑣事,以及何人來赴喪儀,沈凌煙一一對答。元景點點頭,又向曹惜雲道︰「這段時日你代貴妃協力**,也頗費心神。如今貴妃歸來,**之事仍交由貴妃打理,你也可以歇一歇。」
曹惜雲頓時面色不悅,卻也只得點頭應是,又道︰「貴妃姐姐出身世家大族,精明能干,又較嬪妾入宮早,位分高,**諸事理應由貴妃姐姐打理!」
元景听她如此一番話,皺眉道︰「禮法最講究尊卑有序,如今中宮虛位,貴妃自當代執鳳印,攝**事。」
曹惜雲看沈凌煙一眼,似是負氣道︰「所以嬪妾無話可說!」
元景微板起面孔︰「既無話可說,又何來方才那些怨懟之語?」
「皇上•••」
沈凌煙見曹惜雲如此恃寵而驕,也覺不自在,因此溫聲道︰「其實皇上也不必如此,嬪妾才回宮,也覺身上困乏。況且**之事本就繁瑣,嬪妾一人也實在難以顧得周全,曹妹妹既有這份心,不如皇上就許其與協助嬪妾打理**,嬪妾也多了個膀臂。」
元景笑道︰「貴妃如此大度,朕心甚是欣慰!」他又看著曹惜雲,道︰「以後協助貴妃做事,不可矯情作態,不可肆意妄為,更要敬重貴妃,可記下了?」
曹惜雲擺弄著盤中的荔枝,漫不經心的點頭。沈凌煙仍舊溫和笑道︰「曹妹妹只是年輕,心直口快些,並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輕狂人。有她相助,嬪妾也省卻好些心思!」她略坐會兒,便告辭出來。綠嬋自身後為她披上錦緞披風︰「曹氏素來跋扈專斷,如今又得皇上寵愛,娘娘為何提議令其輔助娘娘打理**?」
「皇上如此縱容曹氏,本位有何法子?」沈凌煙靠在肩輿上,輕揉著額角,復又冷笑︰「曹氏算什麼東西?她也只不過是風光一日便是一日罷了,有朝一日儷妃回宮,哪兒還有她的立錐之地?」
沈凌煙歸來後不久,新任宣平知縣檢舉前任知縣童鎮遠貪污納賄、中飽私囊,以致庫銀空虛,同時又有言官紛紛參奏童鎮遠為官期間行種種不法之事。元景自然知曉誰在背後籌謀,又所為何事。一個芝麻小官,且已致仕,自然不值得沈家多留意。唯獨雅兒貴為皇太子生母,又在宮外修行,沈凌煙奈何不得她,只能在童鎮遠身上下功夫,畢竟**女子最注重出身。
元景亦未曾為童鎮遠辯駁一句,只是欽命陸天南的表佷為欽差大臣,親赴宣平徹查此事,並向眾人曰︰此事若屬實,決不姑息。陸天南最善揣測聖意,儷妃最得皇上寵愛,又有皇太子傍身,正位中宮亦是遲早之事。況且又有沈、陸兩家恩怨在前,因此在表佷去之前,好生交代了一番話。
徹查結果當然為誣告,然而新任宣平知縣卻暴斃牢中。陸天南雖對此事來龍去脈心知肚明,然而證人已死,便不能再順藤模瓜帶來沈家之事,為此頗為懊惱。元景對此倒不甚在意,陸天南又在朝中當眾指出童鎮遠為官清廉,如今卻反遭人誣告,直言元景應對其予以撫慰。此舉正中元景下懷,當即親筆御書「忠正廉明」四字,並著人制成匾額欽賜給童鎮遠,又賞了許多金銀以示安撫。
沈奕原以為眾臣上書彈劾童家,聲勢浩大,三人成虎,元景不得不將童鎮遠法辦,萬不想元景竟親自著人徹查。新任知縣雖滅了口,然而此舉反倒大大抬舉了童家,當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而**之中又添了個曹氏,曹氏祖父本是年高有德之人,深得太祖皇帝器重,曹氏本人深得元景寵愛,又得協理**之權。雖對沈氏之位構不成威脅,然而卻極少再有人進言由貴妃收養皇太子之事!
難得清靜片刻,元景斜倚在榻上。今日是七夕,也是曹氏得協理**之權以來的頭一個大節,故此辦得極其排場。他心中煩悶,索性回來。算算日子,一晃雅兒離開大半年了。大半年,和那三四年相比並不長,卻令他無比煎熬,尤其在這樣的節日里。
元禎已經開始學步了,搖搖晃晃走著,乳娘在身後小心翼翼跟著。元景坐起身向他拍拍手,他立刻向元景咧嘴笑了,一面含混不清的叫著父皇,一面踉踉蹌蹌奔過來。元景探身向前抱住他,逗著他玩兒了會兒,便起身往明儀殿來。這已是他的慣例,每和元禎、晉安公主呆一會兒,便要來明儀殿看看清念。
清念一身真紅色錦緞衣衫,正在桌邊臨帖。納蘭清雅離開的這段日子,她安靜了許多。她寫完一篇字,才撂下筆,抬頭見元景站在門口︰「父皇幾時過來的?」
「來了有一會兒了」,元景溫和笑了,抬手喚過她︰「在寫什麼?」
「在抄《詩經》,才抄完一首《關雎》。」
碧芙恰在此時端上茶來,元景見她似有話說,因而和清念說幾句話,便教她去給純裕太妃請安。見她出去,碧芙方跪地道︰「奴婢想帶長公主出宮去護國寺看望娘娘,請皇上恩準!」
元景默然了會兒,卻問︰「長公主近來如何?」
「長公主雖面上怨懟娘娘,心里卻仍是思念娘娘,不然,也不會在夢里都念著娘娘,奴婢實在不忍•••」,碧芙忍不住抬頭︰「小皇子之死原本不與皇上相干,皇上為何不肯解釋?皇上若和娘娘解釋,娘娘一定會相信皇上的。」
元景痴然靜默,良久才搖搖頭,喃喃道︰「朕也想解釋,可是朕又不想,朕一解釋,就愈發覺得愧對她!」原本他們的孩子可以不死,可是他想讓她做皇後,做他實際上與名分上的妻子。**無主,雅兒的孩子若為長子,便可立為太子,雅兒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後!那精心調配的催產藥,自她懷胎八個月後,每日都加在她的安胎藥里。原本是催產,如今竟成了催命!
雅兒的身體他再清楚不過,能懷上這個孩子已是上蒼垂憐,而上蒼又怎會總偏袒一人?大約以後雅兒不會再有孩子了,就如同他們之間許多美好的過往,都不會再有了!
浮世三千亂華,至尊至貴者莫非帝王!雅兒所求所想唯他一人而已,她知道他是皇帝,早已不再求他一心相待,只願他能將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留給她,他做到了。然而孩子的死,卻已將這一切擊得粉碎!
他不是沒想過向她和盤托出,可若那樣,她會更加痛苦。恨一個人,遠比愛恨交織來得干脆利落,那便讓她恨吧。就這樣放手,于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總是試圖讓她知道該如何在這個皇宮里生存,他罰她跪,他冷落她,就是想要她知道不是單有他的護佑就可以在這皇宮里如魚得水,可是她始終沒有學會。雅兒似乎與這個皇宮無緣無份,他卻要終生囚禁于此。
他疲累的倚在軟枕上︰「你一個人去罷,不必帶上長公主。別的也就罷了,唯有一件事你務必讓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