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蕪醉之兩生皇後 相思刻骨雙紅豆(7)

作者 ︰

風和日麗,天氣晴好,我倚在榻上看著紫菀新繡的羅帕,是極為素雅的兩朵荷花,並蒂而生。雖個極好的意頭,看著卻甚是刺心,便放下了。紫菀正在一旁搗著鳳仙花汁子,她搗完,抬頭笑道︰「這鳳仙花又名指甲花,盛夏季節開出來的顏色最為鮮艷,娘子也染染指甲,很好看呢。」我含笑婉拒,只是我雖不喜歡自己染,卻也愛擺弄些小女兒家的物什,因此拉著她坐到一旁,將那絲綿蘸著花汁一點點涂在她的指甲上。

既然走不掉,再做他想亦是枉然,莫不如順其自然,安分守己。況且擎月山莊遠離塵世,更不似**那般常有女人在耳邊聒噪,倒也清靜。自年前在蘭若寺一見之後,我便一直在等著儷妃薨逝的消息,然而宮內卻出奇的平靜,元景亦未曾再派人來。似乎我已被諸人遺忘,而我亦嘗試著去忘記別人。

一眾侍女中,唯有紫菀侍奉我最久,也與我最為親厚,平日里說說笑笑,也不算孤單。我將那葦葉裹在她的指頭上,忽然瞥見她露在外頭的中衣袖口,手指狀似無意的自上面滑過,微笑問道︰「這衣料看起來不錯,定然價值不菲吧。」

「是立夏時公子賞的」,紫菀又仔細看了看,仍舊不解︰「娘子怎看得出這衣料價值不菲?」我但笑不語,只是將那剩下的花汁子收集起來。蜀郡進貢的一品蜀錦,獨獨供應宮廷所用,自然價值不菲!

伏天陰晴不定,方才還是陽光明媚,展眼間已是烏雲滿天,我與紫菀忙收拾了東西往屋里來。蕭染來時,已是掌燈時分,我正以細狼毫筆將那花汁子涂到舊年元景所贈,沈惟雍所畫的那副畫兒上----這也是我唯一帶出宮的一件東西。那畫上的紅梅倒並未褪色,唯獨清念的唇與外衣上的花樣蒼白了些。我埋頭細心涂畫著,並未抬頭看他。

手下的畫卷忽然被抽走,那筆在畫上劃出長長一道紅印,我不禁「呀」了一聲,蕭染卻將那畫完全展開,聲音低沉略帶一絲顫抖︰「自離宮以來,你最常做的便是呆呆看著這幅畫,而且每次都只展開半幅,你是在刻意隱去他麼?」

「既知道我每次只展開半幅,你總不至于連看看我自己的女兒都不允許吧」,我起身向前︰「畫還我!」

蕭染卻一閃身︰「你既然不願想起他,倒不如這樣來得干淨」,言罷竟將手中畫卷擲于燭火之上。那畫卷沾火即燃,我情急之下拿起桌上的茶盞,將那慘茶盡數潑向被火舌舌忝舐著的畫卷。蕭染卻橫身一擋,我正欲飛身過去撲滅那火,蕭染卻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我,沉聲喝道︰「不準過去!如若不是她,你也不會再回宮,更不會有後來那些痛苦!」

與其廝打之時,那幅畫已化為灰燼,我忽然揚手狠狠摑在他臉上。蕭染並未注意自己流血的嘴角,只是冷冷一笑︰「不過一幅畫罷了,也值得你如此!」

我又怒又痛,渾身顫抖︰「原是我看錯你了,沒想到你竟如此專橫刻薄,連最後的一點念心都不肯留給我!」

蕭染微垂著眼簾,面色陰沉,僵持半晌並未說話,最後竟奪門而去。

繡簾委地,燈影爍爍,絲滑的錦被裹在身上,帶來陣陣涼意。外面雨聲漸漸大了起來,那雨滴砸在窗欞上的聲音混著冷風颯颯,在靜夜里格外分明,帶動著被刻意封存的前塵往事齊齊涌上心來,那樣的痛楚與恨憾遠在我的承受之外。我撩起帳子,將蕭染為我調制的安神藥就著冷茶進了些。再躺回床上,闔目強迫自己快些睡去。

大約四更時,方有一絲睡意,正半夢半醒時,帳外白光一閃,緊接著一陣雷聲轟鳴。我驚坐而起,緊緊捂住雙耳。那雷聲仍未止息,伴著雨聲陣陣入耳,一道道閃電晃得帳內忽明忽暗。我驚恐著瑟縮到床角,一顆心緊緊揪在一起。那門忽然被大力撞開,我驚叫失聲︰「三郎救我!」

一道閃電瞬息而滅,屏風後赫然一個人影。蕭染頓在那里,他緊抓著紫檀刺繡屏風的邊框,因用力過大而使指節 嚓作響。他開口,語氣淡漠,不容置疑︰「叫我的名字,我便過去!」

「叫我的名字,我便過去!」

窗外雷電交加,風雨大作。我驚恐萬狀,死死捂著耳朵卻不肯叫他的名字。又一聲炸雷,似乎在頭頂響起。我渾身顫抖,開始輕聲呢喃,如夢囈一般︰「三郎救我•••救救我三郎•••三郎•••」

這兩字此時于我來說有種神奇的能量,似是一面不可摧毀的盾牌,口中念著,便可抵擋一切風刀霜劍。

那架繡著寒梅傲雪的屏風被蕭染大力揮倒,他疾步走上前來扯下那紅羅帳子︰「為什麼你不肯叫我的名字?為什麼他殺了你的孩子,你還這般念著他?」

趁著幽冥燭火,我竟看見他滿臉絕望之色!我微微訝異,卻搖頭︰「不,他沒有,他沒有,他仍就是他•••」秦太醫是何等忠心之人,怎會幫我欺瞞于他。我一早想通,只是他雖無殺心,我的孩子卻終究斷送在他手里!

蕭染忽然上去抓過我,我見他眼中似有光焰跳動,心中驚恐,拼命掙開他鐵箍一般的雙手︰「你要做什麼?你放開我,你出去•••」

身子陡然被摔在床上,蕭染欺身壓下來。他冒雨前來,身上頭上皆是潮濕冰冷,連他的聲音也是︰「你忘了你的承諾了麼?你要為我生一個孩子,無論我何時要你都必須給!」

「當初我是被迫答應你的,所以根本不能作數!」

蕭染並未言語,只是死死按著我。一道道閃電刺得雙眸作痛,外面的雷雨卻似是停了,一切歸于寧靜,唯有布帛撕裂的聲音,伴著蕭染的粗重喘息!

蕭染,你居然有如此之心!

雙手無力的抓著他的臂膀,蒼白的指甲劃出道道紅印。蕭染恍然不覺,我忽然苦笑︰「三郎•••三郎•••」

蕭染听了這兩字,似是听聞佛偈咒語一般,猛然頓住手下的動作。我凝視著他,眸中淚光點點。蕭染漸漸起身,沒有片言只語,黯然離去!

一場狂風暴雨,凋落殘花無數,我披著錦緞披風,冷眼看著窗外一片落紅,滿目蕭索,所幸我仍舊是那個我!蕭染這一去,便再未曾回來。我知他是無顏見我,更是不敢見我!其實,我更不敢見他。每日有紫菀陪伴,閑看天上雲卷雲舒,似乎又回歸了以往常態。

乾祐八年的秋日極是短暫,還未覺察到深秋肅殺之氣,便已先聞到一縷梅香。一場鵝毛大雪下了一天一夜也未停歇,將一切紛繁雜亂盡數遮掩。自那個雨夜之後,蕭染未曾見我,也未再讓紫菀煎藥給我喝。如此數月下來,身上倒輕快許多。屋後有幾棵梅樹,這個時節,正是含苞待放之時。我早早起來,穿戴利索便往屋後去。

推開門,但見眼前一片白雪蒼茫,竟未有一人出來打掃。那雪已沒過腳面,行于其上十分艱難,幾番險些摔倒才來至屋後。說是屋後,是因為那寥寥幾棵梅樹,實在難以稱之為‘林’!

只是今日那梅樹似乎多了許多,片片殷紅一眼望不到頭。我慢慢向前走著,忽然觸踫到那幅幾乎騙了眼楮的畫卷,那樣高,那樣長,那樣真!我竭力的向那梅林深處望去,除卻朵朵寒梅,空無一物。我忽然雙手抓住那畫卷,拼命向下一扯,那一片香雪海瞬間崩潰。我怔怔看著畫卷後的人,不知怎的,眼淚忽然滴落。

風雪一片,為我二人,一如舊年美景良辰!

他也凝視于我,四目相對,俱是痴然,不過近在咫尺,卻似遠隔天涯!他上前一步,抬手欲為我拭去淚水,我卻偏過頭,心痛如絞,喉間哽咽︰「你為何要來?我從未想過你還會再來!」

「朕也從未想過你會扯開這幅畫卷,朕只想離你近一些,感受一下你的氣息」,經久未見,元景清減許多,枯瘦的身形覆在厚重的貂裘大氅之下,似有些搖搖欲墜,唯有雙眸清亮,溫柔而專注︰「你過得可好?」

我咬牙,狠心道︰「我過得很好,只是你卻不該再來!皇宮一別之後,我每時每刻不在試著忘了你。孩子的事我已不再怨你,你在我心中已是模糊,可你為何還要再來,為何還要再來攪擾我的心神?」

「孩子的事終歸是我對不住你,我早已不再奢求你的原諒!」元景忽然輕笑,只是唇角卻噙著絲絲苦澀,令人心碎的苦澀︰「你既過得很好,那我便去了,你好自珍重!」他行了一段,忽然回過神,依依不舍得看著我,良久才艱難說道︰「朕一回去,就會昭告天下︰儷妃童氏,暴病薨于護國寺!」

最後一句,我盼了好久,那意味著他終于肯放手還我自由,可如今那話明白入耳,我竟無絲毫輕松之感,反而愈發沉重。我仍舊是我,他也依舊是我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孩子的事已是無法挽回,而他亦承受了千百倍于我的痛悔!即便是懲罰,也該夠了。若真從此天涯陌路,他失去了我,而我又何嘗不是失去了他?

兩個人的失去,所換來的也不過是後半生的恨憾而已!

得,不償失!不,有失而無得!

已經錯失了數年光陰,怎能讓他再從我身邊離去?

我向那身影追去幾步,月兌口吟道︰「郎心若如玉壺水,妾願相伴共殘年!」

元景的背影猛然頓住,回過頭欣喜而不可置信的望著我,徐徐道︰「此番若攜梅妻去,寧負天下不負卿!」

風雪愈發猛烈,片片紅梅紛紛而落,唯有真心許下的誓言,依舊傲然迎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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