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若廷疾步朝著那冷宮走去。那簡陋清冷的屋子里隱約搖曳著燭光。藍若廷沖了進去,只見一嫻靜的女子臥于床上。她偏頭,一縷墨發垂落,襯得那肌膚淨白勝雪。
那女子身邊的宮人一臉溫和地凝視著站在門邊的男子,唇邊的笑意慢慢地浮現,「你來了?」
「德妃娘娘睡了麼?」
花萼頷首。藍若廷怕驚醒床榻上的女子,便招手讓她出屋。花萼心中疑惑,然而腳步卻是不敢耽擱。
待到她走到院中,藍若廷便已迫不及待地抓住花萼的手,花萼微微錯愕。然而藍若廷早已顧不上男女授受不親,只管急急問道︰「究竟丑丑為何與德妃分開?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花萼瞧著藍若廷神色凝重的模樣,便只好徐徐道來︰「那時候,有宮人誣陷娘娘與人私通,便被先帝貶入冷宮,終生不得踏出冷宮半步。娘娘害怕王子與她在這冷宮里度過一生,便對先皇說出嫌棄王子的話語。先皇心中也是欣賞王子的,便將王子歸于王皇後。王子自是不再與娘娘相見。只是後來听宮人所言,王子得了疫癥,過逝了。」
藍若廷一听,心中便已明了,看來天宇凡是恨德妃離棄了他,以至于讓他寄人籬下。這解鈴還須系鈴人。卻在此時,屋內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二人一听,心中一驚,便忙跑到屋內。只見德妃伏在床沿,劇烈得咳嗽,面色赤紅,干咳欲吐,竟吐出一口鮮血。看著地上那鮮紅若梅的血跡,藍若廷心知不妙,便伸手探脈,只覺指尖之下,脈象虛浮,這病癥竟有惡化趨勢,且來得極烈。
藍若廷只覺心驚,只怕就這樣兩人便要天人永隔了。那時候,便不是一個後悔就能得到自我的救贖了。
藍若廷凝視著花萼,「我去去就回,你先看好德妃娘娘。」
話音剛落她便若腳下生風,御風而去。花萼怔怔地看著那縴細的身影瞬間消失于夜色之中,心中感嘆這人容貌絕色,竟似是上天特地為拯救她們而派來的仙人。
不出一炷香時間,藍若廷便早已循著來到天宇凡的府邸。她立于屋檐之上,映著月色,便見那主屋燭光明滅。她縱身躍下,站于那屋前。她抬手正欲敲門,卻已听見屋內傳來一把低沉的聲音,「進來。」藍若廷嘆了口氣,方推門而進。
那一襲玄衣負手,立于書架前,微微側首,那暈黃的燭光籠罩在他的臉頰上,輪廓明滅。藍若廷見著他這般凝定,倒是不知如何開口。
天宇凡靜默地看著她,眸中無悲無喜,只是多了幾分疏遠冷淡,「若是為了今早的事,你自是不用勸說。」
藍若廷眼中不覺露出悲憫的神色,「還是隨在下去看看德妃吧。畢竟她是你的親娘。而且,她,想你想得緊。」
天宇凡冷冷一笑,看著藍若廷恍若見著什麼好笑的事情,唇邊扯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她根本就不是我的母妃。若是母妃,她定不會就這樣將我扔給王皇後,讓我這般過日子!」
藍若廷一听,心知他誤會了他的娘親,這二十多年的心結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解開的。她幽幽嘆了口氣,「其實你的母妃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而且,她的日子也不多了。你且去看看她吧。」
天宇凡一听見德妃命垂旦夕之時,身形一顫。只是他立馬鎮定了下來,唇角扯起一抹嘲諷的笑容,「本王恨她,真的很恨她。她斷不是本王的母妃!」
藍若廷看著她他眸子里的苦痛與悲傷,心中宛若被利刃剮著,疼痛得無以復加。她不由自主地走到天宇凡的身邊,徐徐握住他的手,將他逐漸冰冷的大掌包裹于自己的小手里,「不。你在我的心目中是一個擁有善良惻隱之心的男子,而且剛毅不屈。這樣淡漠這樣冷血這樣殘酷的人並不是你。」
天宇凡仰天大笑,「只是你把我想象得太美好了……」話音剛落,藍若廷便被一股莽勁兒撞上了書架,後背一陣疼痛,讓藍若廷不覺痛得齜牙咧嘴,兩只手腕傳來一陣痛楚。天宇凡的眸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光芒。他的雙掌絲絲禁錮著藍若廷的雙手,將她困在自己的雙臂間,讓她動彈不得。
藍若廷倔強地抬起她那雙秋瞳,固執地凝視著上方那雙洋溢著悲傷的眸子,心中竟沒有來由地抽疼起來。
天宇凡瞧著她那雙澄澈的眸子,心中躁動不安。她的眸子似乎已穿透了他的軀體,抵達了他的靈魂深處,讓他赤果果地展露在她的面前。他未曾在哪一個人面前這般手足無措。他仿佛失去了常性,一雙滾燙的薄唇撫上她那白皙的項脖間,鼻息間皆是她那獨特卻令人迷醉的想起。脖子上衣襟的紐扣已敞開了一大半,那白如凝脂的肌膚曝露在空氣里,惹起了一片疙瘩。在暈黃色的明滅燭光下,那氣息,那觸感,若奪人心魄的催情劑,竟讓天宇凡一陣失神。彼此間的氣息愈加粗重,天宇凡的唇舌輾轉在她的頸脖間。
藍若廷並沒有反抗,只是那澄澈的眸子染上了一層朦朧,竟是嫵媚動人。她的唇角扯起一個淡淡的笑容,「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我相信你。」
她的氣息若有似無地拂過他的耳邊,然而他的心卻如遭雷擊。他如今在干什麼?他是在傷害她,傷害一個他視若珍寶的女子。思及此處,那迷亂的心神倒是清晰起來。她是這般凝定地相信他,相信他不會傷害她,他心中的那塊空洞似乎被什麼所填滿,竟有種滿足的感覺。他松開了鉗制她的雙手。他垂眸,小心翼翼地為藍若廷整理好那凌亂的衣襟,細心地為她扣上每一顆盤扣。
「對不起……」聲音猶帶著激情過後的沙啞,只是依舊帶著濃濃的愧疚之感。
藍若廷輕笑,「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不會傷害我的。」
天宇凡看著她那憨厚卻可愛的笑容,心中竟滿溢著苦澀卻微甜的味道,一時無言。他看著藍若廷那被抓得紅腫的手腕,眼中只余下憐惜。他挽起藍若廷的手,將她的手腕移到唇邊,那溫熱的薄唇輕輕的覆上了那片紅腫,心中的愧疚夾雜著疼痛。
藍若廷凝視著他那長卷的睫毛輕顫,心中一動。
「你知道我是女子?」藍若廷若有所思地問道。
天宇凡抬眸,對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聲音溫柔低沉,若有若無地撩撥著藍若廷的心弦,「那次我倆在山洞里時我便知曉。」
藍若廷詫異地看著眼前的男子,竟從他那沉靜內斂的眸子里看出了一絲狡黠。「可是你什麼都沒說。」
天宇凡伸手,泰然自若地為她將垂在頰邊的一縷青絲捋到耳後,復又為她整理了一下發髻。這動作行雲流水,自然而然,仿佛是早已習慣。
「因為我想你這樣做定有你的原因。我不說,這也能保護你。若是以後皇上知道了,說你欺君大罪,我也會護你周全的。」
藍若廷抬眸,怔忡地凝視著眼前這心細如發的男子,心田間竟有暖流緩緩流過。
「可是我……」藍若廷欲言,卻見著天宇凡搖了搖首,寵溺的笑意掛在唇邊,「不。你什麼都不用說。這只是我對你的承諾。你盡管做回你自己吧。你只要知道,你的身邊有我。你側頭便能看見我,就好了。」
藍若廷見著他那深邃的眸子,心中感動萬分,這樣的承諾,于她而言是輕于鴻毛卻重于泰山。
「無論你做什麼,都有我的相伴。」
這樣的感情,她無以為報,只是滿腔甜蜜還有絲絲名叫幸福的感覺。
忽而她想起了那冷宮里的人兒。
「賢王……」
天宇凡寵溺地凝視著眼前的人,「喚我凡便可。」
藍若廷臉色一紅,遲疑了片刻,低聲喃喃道︰「凡……」她一向都是這般隨心地稱呼天宇晨和天宇翔的,為何這般稱呼他卻這般羞澀。她真不懂自己了。
天宇凡一听,唇角的笑意無限擴大。
「可是你的母妃……」
天宇凡神色一震。他垂眸,淡淡道︰「這事兒,容我再好生想想吧。」
藍若廷見著他猶豫的面容,便道︰「娘娘得了肺病,恐怕不能熬過多少時日了。她最惦記的便是你啊……」
天宇凡听著,心中竟有著些微的疼痛。是為了那個生活在冷宮之中的女子麼?
「我再想想。這晚了,你先回府吧。」
藍若廷听著他的逐客令,心知這事兒急不得,便只好緩一緩。她猶豫地點了點頭,伸手又握了握天宇凡的手,笑道︰「別怕。你也還有我在你的身邊呢。」
「你並不是一個人的。」
天宇凡一听,抬首,深深地看著那映著暈黃色燭光的面容,眸色動容。
良久,那薄唇方吐出幾個字,「謝謝你。」
藍若廷輕笑,便轉身,推門,身形融入了那片黑暗里。
手心那抽離的溫暖,讓天宇凡悵然若失,鼻息間似乎還氤氳著那樣淡雅清麗的香氣。他神色怔忡地看著那片夜色,凝視著她消失的方向,心中剛填滿的地方有一次空蕩蕩了。
藍若廷方一走,也不急于回府。她倒是牽掛于宮中那個淡雅羸弱的女子,突然腦海中掠過那清高孤傲的冷峻面容。
思及此處,她便朝著那若長龍盤踞的宮殿,身輕如燕,步履輕盈地躍去。
宮殿早已宵禁,守衛森嚴。然而那些宮里的侍衛並不是藍若廷的對手,藍若廷輕而易舉地便能越過那高聳的朱漆宮牆。她知道這宮里有一處竹林,那人最愛獨坐幽篁,去那里便能輕易地找到他。
竹葉沙沙作響,鼻息縈繞著那淡雅清爽的氣息。一人盤膝坐于林中,白衣翩翩,宛若謫仙,發如潑墨,月華輕籠,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竟有羽化而登仙之姿。縴手撫琴,那琴音從那指縫之中傾瀉而出,婉轉如珠,泠泠之音若清泉擊石,又若佩環撞擊之聲,清脆干淨。
那淨如雪霜的眸子低垂,專注而深邃,若整個世界里只余他,一琴一人,邀明月相照,竹林共賞,清風和之,果真是應了那句「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藍若廷竟不忍出聲打擾這般清靜。待到最後一音彈出,余音裊裊,不絕于耳。天宇翔抬眸,對上那雙罩上月色的朦朧雙眸,微微詫異。
藍若廷淡然一笑,信步走到他的身邊。
天宇翔只覺滿腔充盈著那恬淡的香氣,竟有種微微暈眩的錯覺。他斂下心神,復又一臉平靜,似在等著她說話。
藍若廷依著他席地而坐。她抬眸,眸中墜滿了那漫天的星辰,熠熠生輝。
「冰山,你可以幫我為德妃看診麼?」她緩緩道。
天宇翔一听,復又道︰「為何?因為德妃是賢王的親娘?」
藍若廷一陣輕笑,只是語氣里有著濃濃的不舍,「也許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吧。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當我看見這深宮里有這樣的女子,摒棄一切榮華富貴,只是抱著一個美好的心願,宛若浮萍地活著,我心疼。這世界里,有著太多的不公平。女子自出生,尚在閨閣之中便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一輩子都生活在男人的庇蔭之下,男人三妻四妾也要默然忍受,以笑相迎。這多麼的可悲。」她頓了頓,「這樣活著的女子,可悲又可憐。若這般便離開人世了,實是可惜。」
天宇翔錯愕于她的言論,只是轉念又想這番怪異的想法倒是符合她的個性。她從來就是這般自我,不在乎外人的目光,只做自己。
「那你呢?你想要的是怎麼樣的夫君?」
藍若廷瞧著天宇翔,眸子彎彎,若天際的虹橋,流光溢彩,燦若星辰,唇角的笑容若綻放著一抹開得綺麗的花,「我要的是唯一。我于他是唯一,他于我也是唯一。兩人平等,相互扶持,不離不棄,細水長流,看透世間的風景。他能容忍我的固執與任性,在我受傷的時候能靜默地給我溫暖的懷抱。」
天宇翔凝視著她那粲然若夏花的笑臉,呼吸竟是一窒。
良久他方回過神來。他微微頷首,答應了藍若廷。
藍若廷知道他答應了她的,便會竭盡所能去做。
他從不曾對自己食言,從來都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