奐兒。當我們的隊伍離後園半月形的粉牆門不遠時,我身邊的一個姑娘問我,皇帝英俊嗎。
我看著她,她不過如我一般大的年紀,眼楮里閃著好奇又期待的光——不等我回答,我們都被一聲低低地驚呼嚇了一著。
是雲霓。她走在最前面,正腳步匆匆地穿過半月門,不過因為她倒轉著身子只顧催促我們,卻沒有看見粉牆外的一干人馬。她撞著了那干隊伍的領頭者。雲霓低呼一聲後抬起頭,卻怔在那里。
她撞著的那個人,身著的玄青衣的下擺似乎還因他剛才的矯捷步履微微前漾,玄纓冠也似乎因這突來的一撞微微顫動,不過,他的神色看起來仍舊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仍舊寫滿嚴肅與冷漠。
我站在雲霓背後,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我看見平陽公主驚悸的臉色漸漸平靜,化作責備。還都愣著做什麼,快拜見陛下……陛下,真是對不起,她們太失禮了。
我們這才似乎清醒過來,低低地俯去。
沒什麼,他說道,姐姐,讓她們起來吧。
莫不是我听錯了。我抬起眼角,看到他臉上的嚴肅不見了,換作另一種眼光,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些身著綠衣裙的年輕姑娘。
陛下準備在後園轉轉,你們先去中庭,我們一會兒就到。
正午的陽光明亮溫暖,灑在中庭青灰色的方磚上,灑在滿地淺紅色的花瓣上,灑在謳者們淺綠的裙角和發亮的琴弦上,灑在我手捧的漆黑陶罐里清冽的汾酒上。紅羅接過我呈上的酒壇,將香氣濃郁的好酒斟與上座的貴客。
淙淙如清泉的琴音響起,從她們削蔥根般的縴手下順暢地流淌出來,溢滿整個中庭。泠泠如鶯囀的歌聲響起,從她們含朱丹般的檀口中幽緩地流轉出來,縈繞整個廊庭。琴音和歌聲如耳畔低聲囈訴,淡淡講述一個醉人的故事。我發覺這故事不止吸引了我,還吸引了那個嚴肅淡漠的少年。
她們每人在不同的樂段中獨唱。輪到子夫的時候,我知道將會是又一個驚喜,因為她所唱的樂段,是整首曲中最高妙的音色。
只是我當時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不僅是一個驚喜的開始,還是一段傳奇的開始。
子夫顯然也沒有意識到。她甚至沒有發現,當她清亮宛轉的歌聲剛剛響起時,那個正要飲盡美酒的嚴肅少年,手中的酒盞就那樣停在半空。
她坐在那株開滿嫣紅桃花的樹下,淺綠紗裙上零落有幾瓣桃花,縴手撫七弦,細將幽音傳。她是那樣專注——她唱歌時一向投入。當她抬起春山眉黛,秋水流眸時,看到了那個少年。
四目相對。
他在看她嗎。他微抬著頭偏向一邊,眉峰微微蹙著,幾乎是目不轉楮地看著……是在看她嗎。她低下頭……那不過是偶然的目光相遇而已……她心下想著,定了定神,重新含笑抬起頭時,笑容卻漸漸淡褪了下去。
沒錯,他那雙如南海般深邃的眼眸,正毫無遮攔地看著桃花樹下看似神色淡定的她。
她在看他嗎。她的歌聲那麼好听,已經完完全全將他的思緒引了過去。她又是那麼美,嫣紅桃花,青綠衣裙,丹鳳流眸,似玉雙頰——尤其是她那一頭秀發。他自小在宮中長大,自小見過無數佳人和她們的如雲鬟髻,卻從來沒有見過如她這樣的盈亮似可照人,像綢緞一般美麗的青絲。
還有她的微笑,似有似無,清秀的雙靨若生雙花一般引人注目。可是,她的笑為什麼漸漸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