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子夫把那件宮女的衣裝穿起來的時候,我真地有些驚。
平日里只是見子夫穿著不很正式的深衣。但宮裝不同,是正式的禮服裁剪。我看著著宮裝的子夫——那三重乳白與深淺紅交領勾勒出的窈窕,那朱紅色束帶系出的縴腰,那淺紅裙擺遷延出的典雅——這宮中侍女的正裝,越襯得子夫的出眾。
這麼普通的衣裳,怎麼被你穿上就顯得很好……我一邊低身幫她撫平裙角,一邊自語道。
不用不用,奐兒,我來就行,她急忙低自己整了整衣裙。
……陛下若把你放出去,就真的是可惜了……我邊看她邊搖頭道,這要是按我娘的話說,就是底子好啊……
……哪里有你說得那麼夸張,她笑道,接著審視銅鏡,說,……一般吧。
這要是叫一般的話,還要不要天下的女子活了……我心里想到。
真得很漂亮。我還是不禁夸贊道——也是事實。
……我穿這一身,是為了普通一點,混雜在里面,不容易被他看見……子夫說著,已經把頭發也用紅絲帶系著,結成宮女的發式。
我若穿上和你們不一樣的衣服,他肯定會多看幾眼……但是我要穿上這一身……就和他天天都見的宮女一樣了,肯定沒什麼新鮮感……不容易被注意……她繼續說道。
其實她說的有道理——畢竟這一身衣服普遍,皇帝一定已看倦了……
但是當我看著銅鏡中的她——穿著典雅宮裝的高挑身材,又有一張清麗出眾的臉龐,再加上行止間流露的氣質——我覺得她穿上這一身恐怕更容易引起皇帝的注意……
你是不是覺得我想得太多,她突然回身問我,不等我回答便繼續說道,……也許他連抬頭看都不會看,只一擺手,咱們就能得釋出宮了……或許他抬頭看一眼,然後,我們就很輕松地被譴出宮……那才真叫……忘得干淨……
我看著鏡中她那淡笑,真不知會發生什麼——是輕松得釋,還是被認出來……
我也不知道。
到中午的時候,連著熱了好幾天的晴朗天氣,漸漸多雲轉陰。
我提著簡單的包袱,里面僅是一些換洗的衣裳。我最後看了看這屋子,簡單至極的屋宇,只剩下空空的箱櫃和幾榻。我認為我不會再回來了,我要出宮去了……
奐兒,我的梳子呢,她問我。
這里,我解開包裹找出那把光滑小巧的半月形桃木梳,遞給她。
她用手握了握那把梳子,接著將它塞入衣袖中。
等我們走下石階,最後看這屋宇,這桃樹和白梨樹,這永巷陰霾的天空,心中五味雜陳。
走進它,由希望到失望;走出它,由絕望到希望。人生,是否就是這樣一個輪回。
此刻雨早已淅淅瀝瀝下個不停了。
從永巷行至未央宮的路上,宮女的隊列中沒有一個人說話。是太過陰沉的天氣,或是漸行漸多的宮廷侍衛,還是每個人都不同心事……總之沉悶的隊列,悄無聲息地行進在漢宮中,等待一場命運的選擇。
因為下著雨,所以我們等在未央宮長而寬闊的廊台。我這才發現,不只有永巷的宮女,似乎各個事殿的閑雜宮女都匯集于此,等候面君,然後出宮。
我望著灰蒙蒙的天空降下的密而透明的雨簾,一重重一幕幕,掩去了一疊疊漢宮殿宇檐牙。寬大端方的青磚地面,鋪就一層薄薄的水,無邊無際。
只有未央宮周遭茂盛的花樹芳草,在雨水的浸潤下顯出五月天應有的鮮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