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頹然向後一靠,疲倦地閉上眼楮,雙手使勁按著額,只覺得頭昏腦脹。
解散閑雜宮女的任務,他已從下朝持續到了現在。本來這種釋放宮女的事務該是皇後的職責,但是,他的確不敢放心讓他的皇後來做這件事——善妒的阿嬌,必定趁這個機會,將宮中美貌者斥出,留下些對她不構成威脅的普通宮女。所以,為了防止這事的發生,他攔住了去稟告皇後的交成,親自完成這件事。
他向窗外望了望,雨正下得綿延,遠處梨花樹綠蠟般的葉子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特別青翠。
深吸一口氣,他重新看向案幾上擺放的竹簡。一邊是今日的奏章,另一邊是宮女的名冊。每列宮女在經他許可之後,方可離宮。交成同時用朱砂筆將自己手中同樣一份名冊中的名字勾去。
下一列,他發話,視線沒有從奏章上移開。
下一列。交成放大聲音重復了一遍,一列八個宮女就從竹簾外被放進來。
終于是看見他了。哪怕是最後一眼。
她早就從竹簾外面看見了他。雖然只是模模糊糊見著他,可她的心里頃刻間就如同山崩地裂般地轟然作響。
我說我放得下,我說我能忘記……怎麼真見到了你,所有的決心都瓦解地這樣徹底……
他看起來真的是很疲憊。除過那揉額角的動作之外,當她在竹簾掀開的一瞬間,不自禁地看向他的時候,才發現,確實如奐兒所說,他真地瘦了。
只有這幾步路,陛下,只有這暗藍毯上的幾步路,我才敢微微抬眼看看你……
真地,似乎變了,你身穿墨藍的衣服,瘦了又黑了的臉上,是陌生的表情,微鎖的眉,堅硬冰冷的線條……在交成向你稟告我們的到來時,你的眼楮連抬也沒有抬……
這就是最後的相見嗎……我的夢中無數次出現的相見嗎……
但我再也不能抬眼看你。
提衣,屈膝,跪地,行大禮……這是我對你的最後訣別……
可是,我的心里,早已是如同撕裂一般地痛啊……但是,你永遠,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交成在看見他的手勢後,代他說道,都起來吧。
一列宮女起立垂首,等候命令。
接著他只是一擺手,連看也沒有看。
他正為這奏章上敘述的事件吸住目光,這個大臣的處理方法倒很有意思……比起這個,他才不願意去看這一列中有沒有美女。
獲準出宮。交成看他一擺手,就下達旨意。
就是如此了。她心里突然間輕了。像是一塊壓在心上的大石頭沒有了。
輕而又輕,仿佛是沒了任何負擔,輕地仿佛心是空的。
空而又空,仿佛是什麼都沒有了,空地仿佛心都失了。
她轉身,邁開一步,好像是踩在雲端上……
好像她整個人,因為靈魂抽失,而沒了重量。
她的腦中也是一片空白,都忘了要看他最後一眼,只是隨著身旁的宮女——轉身,離去。
所以她不知道,她轉身的一剎那,他已經抬起了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