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的時候，還在想著奏章上的事。依舊鎖著眉，手指節輕敲案幾，視線只是隨著抬眼而落在那一列宮女的身上。
清一色的宮裝，沒什麼好看。她們不過是轉身，然後離去。
然而就在他要低下頭重新看竹簡時，眼楮的余光里似乎有什麼牽扯著他——那是一個宮女轉身的瞬間，低垂的頭隨著轉身的動作微揚起來——削尖的下頜，細長的頸項，垂肩的黑發——十分動人的曲線。
等等。他看著那個宮女瘦削輕捷的背影，說道。
都回來。交成也應聲喚道。
于是那列宮女回轉身來。而他的目光只落在她的身上。
但她卻低著頭。
他看向攤開的名冊，是永巷的宮女。
重新仔細看她——瘦削的雙肩，縴細的腰身……她在永巷嗎？怎麼這麼出眾的女子他一點印象也沒有。還是，他的後宮還藏著這樣動人的女子，沒被他發現……
看不見她的容貌，于是他側低頭想看她的容顏。
一旁的交成看見了，立即很有眼色地說道，把頭抬起來。
其他的宮女都抬起了頭，唯獨她沒有。
抬頭，讓抬起頭來嗎？我怎麼再能抬起頭……如果再看他一眼，我想我必定會大聲哭出來……因為此刻，雙眼已是為淚水彌漫得什麼都看不清了呀……我還是這麼軟弱嗎，還是不夠堅強嗎，怎麼不爭氣的眼淚總要奪眶而出啊……
求你，陛下，求你，快放我出去吧……
好大的膽子。他心里想到，居然不听命令。
跪下，他親自發話。
其實他只是要她一人跪下，沒想到一列宮女都跪了下去——而她的動作慢了半拍。
這是宮女嗎，太不懂禮數了吧，他想到。隨即開口道，都把頭抬起來。
其他人都照做了。她又像是沒听見。
你難道听不見嗎，他的聲音帶著火氣，抬頭，他再次命令道。
她還是沒動。
她是哪一個，他明顯已經生氣了，問一旁的交成。
交成在听出他的怒意後，急忙跪下來，指著他案幾上宮女名冊中的一列，……回陛下，是這一列……
他忍著怒氣順著交成的手指著的一列名字看下去，看到最後一個——他的心像被人用鞭子猛地抽了一記。
……衛子夫……
他迅速抬起頭看向她——是了，那單薄的肩，烏黑的秀發，那動人的身影……除了她還會有誰呢？
他遺失的記憶在一瞬間回來︰青綠的衣袂，醉人的歌聲，清麗的容顏，還有那雙漂亮的，無比澄澈的眼楮……
然而即刻他想起他的諾言……他讓她等待……
我的天，我怎麼會把她給忘地如此干淨……
來不及多想，他已經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情不自禁伸手抬起她的下頜，卻不想手心竟承住了一顆淚珠，炙熱而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