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化為烏有。
被囚禁的魂靈們四散奔走。卒人攜著各自的靈力,緊追不舍。一旦追上,便用了各色的手段,將逃亡著的魂靈,就地處決。
魂靈們化為海水中的半根水草,一波水紋,掙扎著最終滅失。
他們的慘叫聲在我的頭頂成為揮之不去的厚重雲朵。若有風,便可化雲為雨,預備著下一輪的摧枯拉朽。
我倒地地上,唇角兀自淌著血。
冰閽的脖頸烏青,他看著我,眼神破碎。但是,雖然如此,他的琥珀色眼淚卻一顆一顆溶進了水中,隨即不見。
「季詞。」
我抬眼看他。
經過一時的休憩,他的體力恢復大半。恢復些,他便在掌心畫咒,將周身的水再次凝固,牢房的模樣,堅實無有出口。
我體內的怨靈忽然間就安靜了下來,鷹殿的魂靈也陷入了無休止的沉睡。
「這樣,就安靜多了。」說著,他微微笑,並對我示意︰「這個冰層,不同于其他冰塊。能封住這海底的任何魂靈,也包括你體內的魚姬的怨靈。所以,不必擔心,從鷹殿的身體里走出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我搖搖頭,示意自己沒有舌頭,發不出尖叫聲。
他蹲下來,靠近了我的耳朵︰「將心中所有的信念都注入手指,告訴你的手指,你的願望。」
我照做了。
身體內的信念仿若有了溫度,順延著身體的五髒六腑,匯向我的手指尖端。
「接下來,點住眉心。」
就在我的手指點住眉心的那剎那,我的身體驀然輕松。回神一看,鷹殿的身體仍舊平躺在原處,而我的魂靈已然月兌出。
冰閽微笑著看我。他仙境般的容顏,在我的眼前,漸漸地沿著記憶的輪廓,慢慢縫合。
天衣無縫之時,他的模樣,成為我心底最遙遠的祈禱。
但是,那個稱呼,我卻遲遲不敢叫出。驚喜來得太過無征兆,我不知怎樣作為才好。
他伸手去撫模我的頭,將我緩緩地靠在了他的心口。
「一晃,多少年過去了。當年的你,尚是襁褓中稚女敕的嬰孩,清風雨露一樣的人兒,現如今已經出落為同你母親一般的模樣。」
我靠在他心口,冰冷的氣息直撲鼻腔。但是,即便如此,我仍是用盡了力氣來抱緊他。我孤單一世,好容易才尋到的親人。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若不是當年我執意將你帶去神者石修煉,你母親也不會孤身一人時被魚姬奪了身體……」
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如果可以,請你耐心听。
「海底的某個地方,有一個沉落的小島。小島的形狀酷似紐扣,所以時日久了,紐扣也就成為了它的代號——紐扣島。紐扣島名副其實,盛產著一種淬煉著魔力的紐扣。每個紐扣島人出生之時,口中便含著這樣的紐扣。愛情紐扣,當年你母親口中所含的便是這樣一種紐扣。紐扣島人的生命可以無限制地延長,連同青春。所以,每一個紐扣島人不管多大年歲,容顏始終都維持在25歲的模樣。25歲之後,便可婚嫁迎娶。我就是在25歲那年迎娶了你的母親。
後來,就有了你。但是,在紐扣島,一個嬰孩的出生就意味著一個母親的死去。這是紐扣島自存在以來的鐵則。那時,你的母親為了你讓你生存下去,決意自己赴死,身為一個男子,怎麼會容忍這樣的事情。于是,我帶著你遠離了紐扣島,只要離開了紐扣島,紐扣島的魔力便會自動消減。在離開前,我承諾你的母親,等我十年,十年後,我定然找到破解著鐵則的方法,之後帶著你歸來,家人團聚。
經過將近十年的尋訪,我找到了擁有翻覆天地力量的神者石。我將你放置在神者石旁,試圖用神力去除你來自紐扣島的魔力。但是,沒想到的是,神者石不僅沒有去除你的魔力,反而將神者石的神力加諸在了你的身上。雖然未去除,但是所幸的是強大的神力,暫時壓制了你身上紐扣島的魔力。看到神者石不僅壓制了你的魔力,反而加于你部分神力,我欣喜不已。心想,諸事已諧,便帶你回到了紐扣島。
回到紐扣島,卻得知,你的母親已經追隨塔斯國的國王而去。
為了尋找你的母親,我將你安置到了一只龜蛋化石中。帶著你去了塔斯國。
在塔斯國,我試圖進宮,但是,卻被阻攔。後來,利用國王選子的機會,我以新任王子冰閽的身份進了宮。
就在我進宮那日,國王與王後大宴賓客。在宴席上,看到王後不是你的母親,我失望不已。也只是安身于此。但是,國王與王後交杯同祝天下之時,你的母親走了進來。面對著我,她視而不見。眼神一直流連于高台之上的國王。
此時,國王喝下了毒酒,復發身亡。而你的母親也在一聲尖叫後死去。死前她發出的詛咒,讓我意識到,站在我眼前的,僅僅是你母親的軀體而已。而你的母親的魂靈已經不知所蹤。
為了尋找你的母親,我追蹤你母親體內魚姬的怨靈,進入了死沼。
在死沼,我遇到了老執行使繆密。繆密告訴了我,你母親的下落。在死沼,每個魂靈都是憑借著吸食海底獸類的怨氣來生存。為此,他們對獸類用盡各種方式折磨,以使它們生有怨氣。但是,善良如你母親,她不肯如此,便日復一日地消瘦,最終滅失。
那時,我覺得天塌地陷。
但是,所幸這海底之中,還有一個你。我返身回了塔斯國去尋找你,但是你卻已經杳無音訊。
憂憤之下,我恨透了魚姬的怨靈。于是,再次進入死沼,但是,我與魚姬的實力相差太遠,只能師從繆密,練習自身靈力,並掌握了繆密的冰力。本以為如此,便可同魚姬一爭高低。雖然我身在死沼,但是一直未曾放棄對你的尋找。
後來繆密被派往塔斯國消滅命運師一族,此後他便了無消息。我作為他的衣缽弟子,繼承了這南郎執行使之位。後來,就有了5歲的魂靈大鬧死沼之事。具體的,繆密老人應該也同你講過了。只是,我囑托他說,切不可提起有我之事。」
我心下不解︰「為什麼?」
冰閽的手指扣住了左手的手腕,只是定定地看我,不言不語。
平躺的鷹殿忽然動了動,兩人都側頭去看。待到看時,卻又是一動不動了。
冰閽輕嘆一聲,開了口︰「其實,在此之前,我曾找到過你。雖然那時的我已經有了相當高的靈力,但是,在同魚姬爭奪你的時候,我失敗了。對于一個父親而言,再沒有什麼比保護不了女兒更為羞愧的事情。」
冰閽,這樣的男子,全然不似人間父親的滄桑與慈祥。
但是,他低眉垂目對我說這些話語時,我卻深刻地理解到了他內心隱瞞的久遠傷痛。這,或許就是父女見最為神秘的羈絆。
在同死沼拼死征戰的時候,他最後對我的說的那句︰「一個不願對你說話卻一直無法真誠的人。」
「可是,」我鼓足勇氣,直視著我遲來的父親,「比起保護不了女兒,對面不相識更為殘忍。」
冰閽迎住我的目光,神情復雜。
「對不起。」
我忽然落了淚。這淚落的太過突然,我幾乎不知該怎樣來掩飾。
在人間,我用去了十年的時間去習慣食物與禮儀。常常會一個人趴在萬家燈火的路邊嘔吐。那時,我想要一個媽媽,想要讓她在我嘔吐時為我拍背,哭泣時為我擦淚。雖然我貼了尋母啟事,但是無濟于事。即便是知道了世界上還有一個同媽媽有著相同定義的爸爸,但是,卻從未設想過,某天可以有一個男子站在我面前,用一個父親微笑,將我輕擁入懷。
父親對于我而言,只是一個遙遠渺茫的稱呼。是人世間的一個蒼白字眼。
所以,如果這個字眼,帶了仙境一樣的面容,深淵一樣的憂傷,群山一樣的負罪感,在我面前鮮活,我將無法阻止自己的手足無措。
起初的記憶之下,我擁抱了他。但是,在一切了然清晰時,我卻忍不住遠離他。
冰閽看著我向後一步一步退去,神色悲哀。
我這樣後退著,意識混亂。一個父親的負罪感,讓我覺得同情又厭惡。
這時,脖頸凜然,一只利爪捏住我的魂靈。
冰閽向前一步,冷厲了神情︰「放手!」
鷹殿在我耳旁尖利慘笑︰「讓老娘放手?哈哈哈哈哈——冰閽,開玩笑也是要有限度的。」
「開玩笑這種癖好,還是留給你自己。我說過了,放手。如若不然,我會拿你的命來換一個好心情。」冰閽的手指開始叩擊著眉心。
「哈哈哈哈哈,被自己的女兒拋棄了,很不爽吧。不過,借老娘開涮你可就是打錯了主意!」鷹殿說著,手上的力道猛然加大,我忍不住悶哼一聲。
「住手!」冰閽緊張。
鷹殿更為囂張,笑得猙獰︰「想要我住手,很簡單——」
「你想要怎樣?」
「讓老頭子放了鬼媒離開!」
听此,我一驚。當時冰閽拿出老頭子的淵命之時,內容上除了將我交予冰閽外,另一秘密任務就是暗殺鬼媒。莫非,鷹殿意識到了?不過,在我借用她軀體時,她的記憶里對老頭子的敬畏之情,非同一般。即便如此懼怕,也要違抗嗎?
冰閽沉思不語。
他的目光梭巡在我與鷹殿之間。鷹殿見此,手中力道一緊,但是,剛剛冰閽對她施用的術尚有余波,這一吃力,身體竟微微顫抖了。
「本以為你是識大體的一個人,不想要如此糊涂了嗎?違抗老頭子的命令,你知道後果。」冰閽不溫不火地回應。
「老娘不听廢話!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冰閽淡淡地回望︰「這個問題,還是讓老頭子親自來答吧。」
鷹殿的身體緊地一抽搐,我抬眼,這冰房內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人。
周身深藍迷霧繚繞,看不清面容。但是,冥冥中卻能清晰感觸到一雙懾人眼神,貫穿心肺。
我不覺打了冷戰。
「是你在召喚我嗎?我的東郡執行使。」他慢條斯理地說著話語,提步走近。煙霧彌散,他的臉如同石浮水面。
我驚異萬端︰「你你你——」
听到我的聲音,他看向我︰「好久不見了。魚姬。」
體內的怨靈蠢蠢欲動,我忍受不了這種癢痛,開始掙扎,鷹殿的手爪卻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喉嚨。
「這樣對待魚姬是不對的。作為一個聰明人,鷹殿,你也許需要稍微地松松手。」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高深莫測。就是這樣的笑容,在我心底被我長久嫉恨。
「言之濤濤!」
听到我的叫嚷,他頓住腳步︰「言之濤濤?是魚姬你新容器的名字嗎?」。
怎麼可能?他明明跟言之濤濤長著一模一樣的臉龐。
「你是誰???」
他眯起眼楮,盯住了我。我在他的目光中,如芒在背。終于,他掉過了頭,面向冰閽︰「我親愛的南郎執行使,我發現這個容器,跟你稍稍有點相像哦。」
冰閽不動聲色一偏頭︰「對此,我無可奉告。只是,對魚姬怨靈的封印的效力大減。如果不采取相關措施,後果不堪設想。」
他點頭︰「這個自然是要解決,不過在此之前,還是要關心關心我們的東郡執行使,不是嗎?」。
鷹殿的呼吸緊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