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跑得七葷八素,七拐八拐最後在一處類似于停尸房的地方,藏匿了。
待到那群張牙舞爪的魂靈吵嚷嚷地追遠,我骨碌著眼珠探出了腦袋。
陌特緊張地拉拉我︰「喂,槍打出頭鳥,你不知道麼?小心中槍!」
我不在意,甩開他的手︰「那來的槍!他們早就走遠了!」
然而我的話說完,陌特卻怔住,指了指我的身後,我不知就里,回頭去看。
之後,畫面定格。
在我的鼻子一指之遙的地方,一個五官脹大皮膚慘白的似人非人的怪物正目不轉楮地看著我。
我僵住那里,詢問陌特︰「我可以大叫麼?」
陌特在身後小聲答復,「我想,不可以。」
「為什麼啊……」我快哭出來了。
「安息的靈魂拒絕打攪,我佛慈悲,阿彌陀佛。」陌特閉目合掌,很欠揍的模樣。
「你去死。」我忍不住罵出口。結果,此話一出,陌特沒事,對面的怪物倒應聲而倒。
這是怎麼回事?
「海墓地,是溺海死掉的尸體們的聚集地。尸體在這里放置的時間久了,里面就會寄生各種你無法置信的生物,就比如說剛剛你所面對的那種情況。」陌特老道地給我解釋,然後小心翼翼地搬開尸體,騰出一條路來。
「小心別被帶走些不該帶走的東西。」
陌特交代著,從我身上揪出一條蚯蚓般上下扭動的東西。我捂住了眼楮,不敢再看。
「丟掉,快丟掉!」
陌特撇撇嘴,甩掉了。
「這種蟲子叫做寄生蛇,是這里奇異的物種之一。」這是,陌特的身旁忽然就竄起了一具尸體,我驚叫一聲,陌特若無其事地對著尸體戳了一手指,回頭對我解釋,「你看,神奇吧。」
我卻無論如何都不敢認同。
尸體仍舊挺立。陌特見我神色,一回頭,郁悶了,于是就再給上一指頭,仍不倒地。于是他動了真格,上了一拳頭之後,尸體發話了︰「來者何人?「
見此,我鼓掌了︰「還會說話,真的好神奇啊。「
陌特苦著臉,拉起我就飛跑︰「你究竟懂不懂狀況啊。逃啊。」
我沒反應過來,就被陌特一把給揪住逃了,說話的尸體在原地轉悠上幾圈後,沒有追過來,像是千年未眠似的,迫不及待就在原地倒下了。
「陌特,尸體竟然會動,還會說話!」我興奮不已。
「尸體?那可不是尸體,是海墓地的守墓人。要是被他逮到我們在那里亂動尸體,就死定了。」陌特跑得心不慌氣不喘的,我不爭氣地心律異常,胸悶無力。
「別…………停,停。」我實在沒有力氣繼續逃下去了。
今天的體力怎麼這樣不得人心?體力?天啊,我差點忘了我現在完全就是一個缺門牙卻頭發的耄耋老人。
想至此,我猛地就叫出了聲︰「陌特!陌特!「
陌特聞聲而動,抓起我再次開始逃竄。
我打開他的手︰「沒有追兵啊。就是……就是……這個,這個……」說著,我指了指自己的臉,絕望勢不可擋。
「啊,我差點忘了,給你這個。」他趕快遍身尋找。
「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是不是我快死了啊。我可不想死啊,我還要跟我的相公白頭偕老……「說道這里,我稍微停頓了下,腦海中不知為何出現了言之濤濤刺傷陌特的場景,那個時間的他,于我而言如同陌路。我,真的要和他,白頭偕老,而且,陌特在那個時間為什麼要阻止言之濤濤帶我走呢?
我看看陌特,他此刻正焦頭爛額地尋找著我所不知的物什。
「變老其實也不是這樣可怕啦。每個人都會變老,而且,你不是變老,只是中毒。所以,別絕望了,我剛剛在死沼找到了……可是現在為什麼找不到了呢。「他給我解釋著,神色張皇。
「中毒?「我眩暈,怎麼會中毒。
「根據我的推斷,你估計是順著河流掉進了顏料譚,不小心將顏料當點心吃了進去。」
我回想起來,掉進顏料譚的時候,的確是灌了不少顏料。
「亡命彩虹是會消減人的生命的。只是接觸就會加快人的衰老,更何況你是一口給吞下去了。」陌特說著,停止動作,一拍腦門,想起來了,「看來我們要再回一趟海墓地了。」
「那個死人堆?還要回去?」一想到那堆駭人尸體惡心寄生蛇,我膽寒無比。
陌特沒有說話,大踏步就走掉了。
「究竟是要找什麼啊?」我不樂意地在他身後小碎步跟著。
陌特停住,回過頭,拍拍自己的臉︰「想和我一樣迷人嗎?那就,跟我來。」
將要走近海墓地之時,陌特噓了我一聲,兩個人賊頭賊腦地縮在一角。
在我們離開的這樣一小段時間,海墓地聚集了大批魂靈。他們正秩序井然地抬著什麼。
「你確定亡命彩虹的解藥掉在那里了嗎?」。對于亡命彩虹的解藥,我心存疑竇。如果有解藥的話,那飲塵老媽還不早就返老還童青春永駐了,干嘛還用得著每天黑發鶴顏的出來搞視覺分裂。
「確定。以前我替飲塵老媽送畫的時候,因為迷路,掉進了一口大缸……」
「切。」我打斷了陌特,「迷路能掉進大缸,你究竟是怎樣的一種迷路法?」
那口大缸,據陌特的描述是懸浮于空中,一旦有人正確念出一旁石碑上的文字,即會水流一瀉而下。破解文字之人就會沿著水流逆流而上,進入缸低無邊的漩渦。這一切類似于災難的經歷後,你會看到彩虹—一比如說返老還童。
講完這些,陌特驕傲極了,「怎樣?神奇吧?」
我沉思,而後質疑︰「石碑上的字,你認識?」
陌特洋洋自得︰「無師自通。我突然發現自己好佩服我自己,怎麼辦?」
我指了指不遠處的海墓地,示意他可以去那里清醒一下。陌特安靜下來,他的眼光死死地盯住了海墓地來往的魂靈。他們齊心協力地抬起著什麼。
「陌特,你怎麼了?」
陌特目光如炬︰「那個——」他指向魂靈抬起的巨大物體,「我見過。」
待到魂靈們走的近一些的時候,我看清楚了,那是一只魚,確切來說,一只沉睡著的美人魚。
「在秦沙村的古傳碑文中,曾經記載過,在很久很久之前,一位國王得到了一只美人魚。因為美人魚,國王與自己的哥哥發生爭執,在送美人魚歸海的海邊,弟弟失手殺害了哥哥後,悔恨之下飲血而亡。身為禍端的美人魚,為此悲痛不已。她的悲痛給秦沙村帶來了浩大的在災難。海岸邊出現數目咋舌的魚群,那段時間,集市上出現無數的魚群,大批大批沒有賣出的魚被倒在沙灘的邊緣,曬干,發臭,最後,蒼蠅一窩蜂地涌來,它們爬進魚群,後來鑽進了漁民的房屋,最終,秦沙村開始了可怕的瘟疫。越來越多的人因為感染而精神失常。那段時間,村落里到處都是尖叫大笑的村民,他們狂喜,狂怒,不停尖叫,直到喉嚨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而後,他們一個接一個走向海邊,安靜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後來呢?」我問起時,美人魚的軀體已經消失在我的視線里,而魂靈們也開始逐次撤離。他們照舊擺著他們腫脹的面孔,搖搖擺擺地行走在這個海底的迷宮里。
「後來秦沙村來了一位年輕人,他在海邊坐了三天三夜。在那三天三夜中,無數的村民在他的身旁叫囂,哭泣,走向海底,他頭也不抬。只是看著海面。在第四天的日出之時,他站起了身,擋住了村子中最後一位村民。‘喂,’他眯起了眼楮,‘適可而止吧。’」陌特講的入神。
「好酷!」我崇拜,「英雄出現了!」
陌特看我一眼,撇撇嘴︰「听我說完!我剛說到哪兒了,哦對,英雄,錯,那個小和尚……」
「怎麼又變成小和尚了?」我疑惑了。
「你別插話好不好?」陌特憤怒了,「我說他是和尚,他就是和尚。和尚是不能結婚的,所以,你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你見過這麼漂亮的癩蛤蟆嗎?」。我不甘心。
陌特認真地看看我,很認真地回答我說,「我沒見過。」
「那是。」我得意了。
「比你更丑的。」他接住了上半句話。
「你!」我氣勢洶洶,陌特趕快雙臂遮住臉︰「我只是實話實說啊。」
我轉念一想就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模樣,于是,眼巴巴地看向了海墓地。
「陌特,我們來個交易吧。」
「什麼交易?」陌特一臉莫名其妙。
「我靜靜地听你講完故事,之後你靜靜地把解藥搶回來。」我開誠布公,覺得這交易合理有據。
「嗯。好。」陌特興奮地一口答應。
我扶了扶額頭,覺得,跟笨蛋做交易,果真省心。
陌特在交易光輝的籠罩下,繼續講述了年輕人如何如何尋找了到了一塊石頭,如何如何地刻字成碑,之後他的英名如何如何地萬古流芳。在口干舌燥講完這一切,陌特舌忝了舌忝嘴唇,「好了。接下來……」
「你要靜靜地把解藥搶回來。」我指了指海墓地。
「靜靜地搶??等等,為什……」陌特沒有再說下去。他看到了海墓地的看守人,他正將小瓶子放在眼前湊近了看,開心無比。
陌特為難地看向我,我表示愛莫能助。
「其實情況沒有那麼糟。至少現在我們不用四面八方地找解藥了。」我出言安慰。
「嗯。有道理。」陌特點點頭,之後他視死如歸,沖了出去。
「喂,靜靜地……」我在身後壓低了聲音指導。
陌特很听話。我交代他靜靜地,然後他果真靜靜了。
面對不遠處躺在地上挺尸的陌特,我再次扶了扶額頭,跟笨蛋做交易,果真省心。
這時,守墓人已經注意了地上的陌特,他機械地靠近了他。
我眼楮一閉,陌特,對不起,我什麼都沒看到。
「越女!接著!」
陌特的聲音子彈已經射進了我的腦神經。
我睜開眼,解藥瓶華麗地飛過我的眼前。
「哎呦……」一聲慘叫。
那邊,守墓人被突然發話的尸體弄得六神無主。他將陌特湊近鼻子使勁嗅了嗅,像提小雞一樣提起了陌特。接著,走向了我。
而我正扭著頭,看向不遠處的這個倒霉男。
他捂住被砸的眼楮,怒吼︰「鷹殿他女乃女乃的!誰砸的??」
我指了指守墓人手中的陌特︰「不是我。」
解藥瓶安然無恙地躺在他身後的不遠處,而我現在唯一應該做的就是將它抓在手心里,而後大口大口喝進去。
但是,讓我生氣的是,那男人死死地盯住我,目光赤果果的就是一句,是你砸的。
「真的不是我砸的!」我擺手加搖頭,辯解的有聲有色。
男人不相信。他威脅著走了過來。
我想完了,這可是別人的地盤。我一定要認錯才可以。
「對不起。是我砸的。」我低頭道歉,「大不了,你再把它砸回來就好。」
男人止住了步子,他看了看地上的解藥,俯去撿了起來。
我在心中默念,千萬別砸啊,千萬別砸啊。看他的氣勢,那解藥絕對會被他升級改造為凶器的。我可不想就這樣衰老著死去。
但是,人生的準則就是,你不想?休想!
解藥瓶對著我的眼楮直直地射了過來。我幾乎可以听見它沖破空氣的摩擦聲。
我死定了。
一只手出現在我的面前。
解藥穩穩地被抓在手心。
「喂。你老媽有沒有教過你,大媽不是用來欺負的。」他將解藥拋了兩拋,沖我眨眨眼楮。我恍然,怎麼是他?那個口口聲聲叫我大媽的美男子。
「你想知道為什麼嗎?」。他扭過頭去,看住了對面驚愕的男人,「因為每一個老媽都曾經是大媽。」
「鷹殿他女乃女乃的!你果然來了!!!」男人的手指忽然騰起了土黃色的火焰,火焰閃了幾閃,滅掉了。
「嗯。我向來不喜歡拒絕別人的陷阱。尤其是低劣的那種。」兩人針鋒相對。
而我心驚肉跳地看著美男子手中的解藥,心中祈禱,還給我吧還給我吧。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伸出了手,準備偷襲一把,拿回青春。
就在手指跟解藥咫尺之遙的時候,我忽然騰空而起。
「啊啊啊——」我大叫著開始雙腳雙腿亂踢騰。
守墓人提起我,一直裝死的陌特睜開一只眼,輕聲打了個招呼︰「嗨,有難同當。」
我拒絕回應他。
美男子回過頭來驚訝地看著我被人可憐兮兮地提在半空里。
「大媽,那個是你熱戀著的大叔麼?」他指了指陌特,「完全是老牛吃女敕草嘛!」
喂,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吧。我欲哭無淚,而且他說什麼?老牛吃女敕草?
守墓人提起我和陌特,轉過身,走回海墓地。
「喂,把解藥給我吧。我可不想就這樣難看地死掉啊。」我拼命地向美男子呼喚。
「解藥?」美男子掂起了手中的小藥瓶,「什麼解藥?這個嗎?」。
「要你管啊!快給我!」
「不給。」他竟然將解藥理所當然地放進了自己的口袋,「什麼解藥,肯定是什麼超昂貴的化妝品吧。化妝什麼的,最討厭了。」
如果不是被守墓人提著,我一定能要揍花他那張如花似玉的臉。
但是,下一個瞬間,我就對他臣服了。
「既然大媽不想難看的死,」他不知何時擋在了守墓人的面前,「那就讓她難看地活,這才是孝道,你說對嗎?北風執行使,清音。」
清音?北風執行使?
執行使,跟那個白發的仙境男子一樣的職務麼?我使勁仰起臉,看看守墓人,他的臉幾乎可以稱之為慘不忍睹,「一定是我听錯了。」我搖搖頭否定自己的猜測。
但是,守墓人的身體內忽然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好像發條松開的聲音。
他的皮膚舊牆壁一樣層層剝落。
最終出現了一位——老人。正常的皺紋,正常的眼神,正常的白頭發。唯一不正常的是他的耳朵上,別著一根短笛。
「是誰?擾了我的清夢。是想被我看守嗎?」。他打了個呵欠,忽然意識到了手很沉︰「睡覺的時候工作,醒來了還要工作嗎?太不像話了。」說完,他雙手一松,我與陌特齊齊落地。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睡太久,會損壽。」美男子漫不經心地模了模自己的頭發。
「這樣好心關心他人壽命,命運師還真是善良啊。」清音取下了耳上的短笛,「不過,太關心他人,就會忽略自己啊。年輕人,忽略自己,容易短命。」
「多謝忠告。」美男子不動聲色地前進了一步,「不過,短命不短命,可不是一個執行使能決定的。」
「能不能決定,試試看不就知道了。」清音老頭將短笛放在了嘴邊。
「等一下。」美男子忽然叫停,「表演之前,我們是不是該先清場呢?」
清音老頭停住動作,美男子走上前來,兩把提起地上的陌特與我,隨手向後一拋擲,我與陌特很榮幸地被清出了他們的危險範圍,降落到了海墓地。一條寄生蛇正好爬經我的手背。
我想大叫,陌特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你想找死嗎?」。他厲聲說。
我指了指滿地的寄生蛇,「這里,危險。」
陌特指了指那邊︰「那里,更危險。」
陌特告訴了我,他說了一大通,我很懵懂。最後,他嘆口氣,言簡意賅地解釋︰「你覺得飲塵老媽厲害嗎?」。
我想起了那個傳送池,太神奇了。于是點點頭︰「厲害。」
「那執行使就比飲塵老媽還要厲害。而那里的,那個守墓人清音就是北風執行使,而被解藥砸中的那個是西平執行使鬼媒。送來音渡鏡的白發男子冰閽是南郎執行使,還有一個就是已經失蹤了的東郡執行使鷹殿。」
「鷹殿?」我心生疑竇,怎麼跟我的女乃女乃一個名字。
陌特沒有顧慮我的咕噥,他繼續說了下去︰「兩個執行使就已經很難對付了,更何況鬼媒使用了鳥羽,下達了裂。這里還會有大批的魂靈趕過來的。唉,看來命運師的傳奇就要在這里終結了。」
「命運師?」我驚訝了,那個美男子是命運師嗎?
「是啊。兩年前,就是他奪走了死沼的重塑能力,將死沼的戰斗力削減到了現在的地步。他在海底世界簡直就是一個神話。也有人傳說之所以破壞死沼的重塑是為了他心愛的女人,他心愛的女人在兩年前同死沼的東郡執行使一起失蹤,失蹤之後他一直都在尋找……」陌特忽然不說話了,他睜大眼楮將我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冰閽送來音渡鏡,然後制造一個和你一樣的手工人,接著命運師出現在了這里……天啊。」
我迷惑了︰「怎麼了?」
陌特捂住了自己的嘴,半晌後,他松開了手︰「他喜歡的那個女人不會是你吧?」